錦州城
翌日,天光大亮,盛夏的燥熱暑氣漫卷來回,不過在遼東這片高緯度地域,無疑平復了許多。
而伴隨着鼓聲“咚咚”震耳欲聾地響起,大批頭戴飛碟盔,內着紅色號服,內着紅甲的漢軍開始行動起來,向着錦州城奔行而去。
此刻,十餘萬漢軍除卻四萬兵卒,留守在營盤之外,已然將錦州城圍攏的水泄不通。
而大批漢軍將校,扛着一架架雲梯,向着錦州城大舉攻去。
“轟轟!!!”
一百多門紅夷大炮向着城池轟擊不停,在這一刻,黑黢黢的炮口濃煙滾滾,落在城門樓上之時,可見團團火焰沖天而起。
賈珩此刻,端坐在一匹棗紅色鬃毛的駿馬上,手中拿着一根單筒望遠鏡,眺望着錦州城,而那張沉靜面容之上,幽幽一如玄水,高聲說道:“我大軍炮火先轟上幾天,先將城池削平,再大舉攻城。”
陳瀟修眉之下,美眸瑩潤而閃,說道:“我看錦州城上,也有大炮。”
賈珩點了點頭,道:“我方炮銃,可以轟炸掉敵方大炮。”
只見巍峨高立、險峻危險的城頭上,滿清一面面刺繡龍旗旗幟隨風搖曳不停,不少兵丁手持弓弩,搬運着滾木礌石,向下狠狠砸去。
下方的漢軍扛着一架架木質雲梯,向着城牆轟擊而去,但見硝煙瀰漫,而後是炮彈裂開,炸開一團,彈片與塵土四處飛濺。
“轟隆隆……”
就在一串兒噼裡啪啦的炮聲當中,大批漢軍手持軍械,向着錦州城大舉衝去。
“嗖嗖……”
伴隨着破空之聲此起彼伏響起,頃刻之間,箭矢如雨,向着錦州城攢射而去,落在穿着泡釘布面甲的八旗旗丁身上,伴隨着一團團血霧“蓬蓬”而起,八旗旗丁的痛哼、慘嚎之聲響起。
“轟……”
一顆顆黑黢黢的轟天雷,從城下扔將上來,“咔嚓”落在城頭上,頃刻之間炸開一團,頓時鐵釘以及殺石四處迸濺,不少將校兵丁發出痛哼之聲。
大批京營將校士卒,此刻,拿起一面麪包着鐵皮的盾牌,沿着一架架木質雲梯向上攀爬。
女真八旗旗丁同樣善於弓射,向着下方的漢軍攢射而去。
一個個兵丁,此刻彎腰搬運着滾木礌石,奮力向下砸去。
正在雲梯上攀爬的漢軍,面對着滾木礌石,頓時就如下餃子一般,從一架木質雲梯上哀嚎着落下,在地上發出痛哼一聲。
偶有漢軍軍卒通過雲梯攀爬上城頭,可見不少軍卒圍攏過來,頓時,刀兵相碰發出“鐺鐺”之音。
而後,被女真兵丁驅逐下去。
與此同時,女真佈置在錦州城門樓上的紅夷大炮,也在向下方噴射着團團硝煙。
一顆顆炮彈落在漢軍的攻城兵線中,不少漢軍士卒慘叫着,被炸得四分五裂。
賈珩拿着單筒望遠鏡,看到這一幕,眉頭不由皺了皺,道:“傳令下去,讓紅夷大炮清掉對方的炮臺。”
一旁的錦衣府衛領命應聲,而後也不多言,前去傳令去了。
陳瀟聲音中似有幾許譏誚,說道:“多爾袞在錦州也是準備良久,這城牆明顯是加固加高過的。”
賈珩道:“還不能讓他給守住了,否則,我大軍銳氣一失,容易爲敵所趁。”
想了想,轉眸看向一旁的陳瀟,低聲說問道:“遼陽那邊兒可有情報?北靜王是否已經出兵向盛京進發?”
陳瀟想了想,柔聲說道:“現在還沒有軍情傳來,應該沒有派兵前往盛京。”
賈珩點了點頭,道:“飛鴿傳書,命水溶一路,謹慎行進,以防中得女真人的埋伏。”
陳瀟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吩咐着錦衣府衛前去安排此事。
就這樣,一場錦州城池攻防戰,自早晨一直到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晚霞漫天,雙方戰事這才落下帷幕,徹底鳴金收兵。
而這會兒從高空而望,自錦州城下的壕溝一直到道路上,可見護城河內的河水之中血污團團,一些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而漢軍也派出了一些兵丁,開始打掃戰場,而城頭上的女真旗丁,也默契地不再向打造戰場的漢軍兵卒攻擊。
軍帳之中——
賈珩落座在一張四四方方的漆木帥案之後,兩道銳利劍眉之下,那雙清冷目光看向今日率兵攻城的軍將,面色默然無比。
就在下方一衆京營兵將忐忑不安之時,賈珩忽而開口,沉聲說道:“女真今日守城之勢,諸位想來也看到了,敵寇依託堅城,據城固守,諸位將軍有何破敵良策,倒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第一天攻城,城中還有十萬餘女真兵丁,賈珩也沒有想過當天就破城。
這完全不現實。
今天,他拿着望遠鏡,已經將城頭上的攻守情況收入眼底,對女真八旗兵丁的戰力有了一定了解。
經過這幾年的搏殺,女真曾經的百戰老卒,也在逐漸減少,新募集的兵丁則在戰力上多有不如。
或者說,摻水太多,稀釋了女真八旗的部分戰力。
此消彼長,漢軍的戰力卻獲得了長足的進步。
下方的一位漢軍將校抱了抱拳,其人是京營練武營團營都督賀慶,整容斂色,低聲說道:“大帥,末將以爲是否仍效仿攻取寧遠城的先例,仍以掘地道至城下,埋上炸藥,攻取城池爲宜。”
下方的一衆京營兵將,聞聽此言,也都竊竊私議起來。
招式不怕老,好用就行。
賈珩默然片刻,介紹道:“據密諜來報,錦州城城高五丈,厚有丈五,想要炸開,需要的炸藥非天量不可,此計短時間,並不可行。”
老辦法遇到了新問題,錦州城作爲多爾袞重點打造的項目,可謂層層加固,而且其內爲了防止敵寇進入城中,挖了兩層內城,用以隔絕風險。
這時,衆將面面相覷,愁眉莫展。
賈珩面色一肅,高聲說道:“這幾天先攻城,試探一下城中守軍的防守力度。”
他一時間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目前只能以結硬寨、打呆仗的法子應對,不停地給錦州城上的女真兵丁壓力,等待戰機的來臨。
待衆將離去,陳瀟面上若有所思,說道:“錦州城毗鄰小淩河,如今正值夏日,不如用水攻之法?”
賈珩道:“沒這麼簡單,小淩河河水還未暴漲,況且想要掘開,也不大容易,不過可以一試。”
總歸是一個法子。
陳瀟道:“內應取城呢?可否一用?”
賈珩搖了搖頭,說道:“錦州城中並無我大漢內應,不過可以以箭矢書信勸降城中漢軍旗的漢人,以分化敵寇之勢。”
陳瀟聞言,目光一亮,說道:“此法甚妙,女真人勢必對漢人有所猜忌,縱然不做猜忌,那些漢兵漢將,未嘗不會在關要時候動搖心思。”
賈珩道:“既是可行,那就吩咐人前去操持。”
說着,喚過一個錦衣府衛過來,然後吩咐着一衆兵將前去操持此事。
……
……
另一邊兒,錦州城,官衙
正是夜幕降臨,萬籟俱寂,皓月當空,月華如霜。
錦州城街道之上,可見一隊隊兵卒來回不停,兵器甲葉碰撞之聲響起,陣陣沉重的腳步聲在黑夜中傳至極遙,不時傳來青蛙和蟋蟀的鳴叫之聲。
衙堂之中
多爾袞落座在一張條案之後,正在與阿濟格兩人用着晚飯。
多爾袞眉頭緊鎖成“川”字,說道:“今日漢軍炮火猛烈,紅衣大炮攻勢迅猛,如非我錦州城城高石固,幾乎不可能大勝。”
阿濟格容色微頓,沉聲道:“十四弟,今日士卒傷亡不小,再這樣與漢軍攻守下去,我城中的兵馬消耗比之不上。”
在古代的攻城之戰當中,交戰雙方往往是攻方傷亡幾倍於守方。
但白日的攻防之戰,因爲漢軍採用了紅夷大炮進行炮轟,此外還有轟天雷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所以在對一定程度上,讓女真方面的傷亡急劇飆升。
多爾袞想了想,說道:“賈珩小兒不會一直這樣,等到一定程度,定然施展詭謀奇計,等到那時,也是我們的機會。”
阿濟格點了點頭,略有幾許粗獷的眉頭之下,目光閃了閃,說道:“頓兵堅城之下,盤桓日久,等到時間一長,軍心浮動,勢必生變。”
多爾袞道:“還有再堅持幾個月就是冬天,待天氣一冷,我軍就可反攻了。”
遼東原是苦寒之地,尤其是這個小冰河時期,一到了冬天,漢軍的戰力肯定不如生長於遼東的女真人。
阿濟格面色凝重如霜,道:“我擔心盛京方面,漢軍其他幾路,會攻打盛京。”
多爾袞搖了搖頭,說道:“盛京還有幾萬兵馬,城池險高,漢軍攻不下。”
阿濟格臉上憂色卻分明不減絲毫,劍眉之下,那雙兇戾的虎目中不由現出擔憂之色,道:“不可大意。”
多爾袞道:“如果必要,我再從錦州城中調撥一萬騎軍,返回盛京,策應戰事。”
因爲北靜王水溶所率領的兵馬,乃是江南水師,論及戰力,與女真八旗兵丁相比多有不如。
阿濟格點了點頭,輕聲道:“這也未嘗不可。”
多爾袞凝眸看向阿濟格,道:“先吃飯吧。”
兩人拿起筷子,用起飯菜。
……
……
遼陽至盛京城的大道上,漢軍鐵騎縱橫馳騁,旗幡獵獵,向着遠處的城池奔襲而去。
爲首之將正是賈芳,在經過幾天的休整以後,賈芳得了北靜王水溶的命令,率領萬騎先一步直撲盛京城。
盛京城,宮苑
遼陽城破以後,一封敗報就已經遞送至盛京城,讓城中的女真衆王公貴族,紛紛大驚失色。
因爲先前寧遠城被破,滿清的盛京城就陷入一種惶惶不可終日當中。
莊妃以小皇帝福臨的名義,召集衆臣至顯德殿議事,此刻,文武大臣齊聚,主持朝會的則是代善的八子祜塞以及碩塞兩位年輕的郡王。
莊妃一襲淺色的百合色蓮花長裙,秀髮梳成端麗、雍美的髮髻,朗聲說道:“諸位王公大臣,遼陽被攻破,我盛京城將直面漢軍兵鋒。”
祜塞點了點頭,出得朝班,高聲說道:“太后,我城中兵馬還有五萬,如果再加上相關家丁,固守城池,足以應對敵寇。”
這會兒,碩塞抱拳說道:“太后放心,我盛京城中還有數萬銳士,絕不會讓漢人殺進城中,驚擾聖駕。”
此刻,在一衆漢將班列中站着的孫紹祖,那張剛毅面容上,現出一抹難以掩飾的欣然。
漢軍兵鋒已經逼近了盛京城,再有不久,他的潛伏之路,應該就要結束了。
這會兒,大清的小皇帝福臨坐在金漆雕龍的那張金鑾椅上,那張白淨、俊朗的面容上現出擔憂之色。
其實也不是小皇帝了,這位平行時空的順治帝已經十二歲了,這段時間,如何不知大清正在處於風雨飄搖當中。
心頭可以說將那位“後爹”的十四叔恨得要死。
自從其掌柄國政以來,整個大清江河日下,國勢漸漸衰微。
莊妃道:“諸卿,可有何破敵之策?”
莊妃悅耳而好聽的聲音在殿中響起,但半晌無人應。
碩塞抱拳道:“太后,如今我大清正是用人之時,還請寬宥順承郡王之罪,允其在城中戴罪立功。”
勒克德渾前日從遼陽城逃亡歸來以後,女真王公大臣可謂一片譁然,莊妃盛怒之下,首次使用了太后的垂簾之權,將順承郡王勒克德渾下獄。
莊妃蹙了蹙柳葉細眉,美眸中現出不滿,道:“勒克德渾守衛遼陽,但自己貪生怕死,使遼陽陷落於漢人之手,我大清盛京陷入危局,難道不該下獄嗎?”
就在這時,下方的蘇弘祖手持象牙玉笏,蒼聲說道:“太后娘娘,王爺今日遞送來的加急軍報,說如今我大清正是用人之際,克赦免順承郡王之罪,允其戴罪立功,協防盛京城。”
莊妃聞言,玉容上現出詫異之色,想了想,旋即明白過來,現在朝中分明無人可用。
莊妃想了想,清聲說道:“既是攝政王允之,哀家就給順承郡王一條活路,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削去其郡王之爵,降爲貝子,着其坐鎮盛京城,調度兵馬,抵抗漢軍。”
蘇弘祖應了一聲,旋即不再多說其他。
而碩塞和祜塞兩人對視一眼,暗暗鬆了一口氣。
偌大一個盛京城,單單靠着他們兩個,顯然不能守住,而順承郡王智勇兼備,可當方面大任。
過了大約有兩刻鐘,勒克德渾在一個內監的引領下,身戴重枷、鐐銬,昂首闊步進入顯德殿當中。
這位對遼陽城“棄城而守”的郡王,此刻,那張雄闊、豪邁的面容上可謂鬍子拉碴,臉上滿是風霜之色,多了幾許滄桑之態。
“罪臣見過皇上,太后娘娘。”勒克德渾一撩衣袍,跪將下來,朝着上首的幾人行禮道。
莊妃彎彎修眉之下,美眸眸光冷漠,輕聲說道:“起來吧。”
“謝娘娘。”伴隨着鐐銬的嘩啦聲,勒克德渾起得身來。
莊妃道:“你丟了遼陽城,哀家本該罪之,但攝政王派人遞送書信,爲你求情,說你丟掉遼陽城,非戰之罪,情有可原,哀家原也不懂這些兵事,既然攝政王認爲你罪不致死,哀家允你戴罪立功,望你知恥而後勇,率領大清兵卒,打退漢廷兵馬進攻,不得有誤。”
勒克德渾聞言,似是爲此感動莫名,直至肺腑,低聲說道:“微臣謝太后娘娘慈恩垂憐。”
就在這時,殿外忽而來了一個內監,神情倉惶無比,跌跌撞撞,道:“娘娘,守城校尉從外間傳來軍報。”
說話之間,一個穿着淡黃色泡釘銅甲的佐領,在一個穿黃馬甲侍衛的引領下,進入殿中,點了點頭道:“回稟娘娘,城外三十里外,發現漢軍精騎動向。”
此言一出,殿中女真衆文武羣臣,心頭不由一驚。
莊妃此刻也變了臉色,兩彎柳葉黛眉之下,美眸中漸漸現出一抹急切,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祜塞以及碩塞兩人。
祜塞寬慰道:“太后不用慌張,我盛京城中還有數萬兵馬,此刻漢軍攻殺而來的應是少量先鋒精騎,倒也不足爲慮。”
碩塞道:“太后,我大清完全能夠抵禦漢軍兵馬。”
勒克德渾點了點頭,問道:“斥候可曾看到,領兵之將的旗幟乃是哪一路大將?”
那佐領面色微頓,高聲道:“打着賈字旗。”
此言一出,殿中女真的衆文武大臣,臉色倏然大變。
難道是那位衛國公賈珩?
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勒克德渾面容滿是凝重之色,朗聲道:“不是賈珩小兒,而是他賈族的族將,賈芳。”
“賈芳?”
在場的女真衆文武大臣,臉上見着一抹思忖之色,多數有些不明所以。
勒克德渾眉頭擰了擰,面容冷峻,低聲說道:“這賈芳是賈珩小兒的族侄,也是一員能征善戰的驍將。”
衆人聞言,似是恍然大悟起來。
不過,都是看向勒克德渾,繼續聽其所言。
而莊妃似乎也找到了主心骨,將一雙徵詢目光投向勒克德渾,道:“那這次來的兵馬如何應對?”
勒克德渾道:“此刻到來的只是漢軍的先鋒鐵騎,後面的漢軍主力,乃是江南水師,戰力羸弱,比之我大清勇士多有不如,彼等皆不足爲慮。”
此刻,殿中的女真衆臣,聽到此言,卻多少有些不以爲然。
如果不足爲慮,先前的遼陽失陷,棄城而走,又是怎麼回事兒。
莊妃聞言,心頭微訝,目中流露出詫異之色,問道:“這般一說,順承郡王可有破敵之策?”
勒克德渾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不過先前我大軍在遼陽敗於漢軍之手,罪臣也總結出一些方略。”
此言一出,不僅是莊妃,就連殿中的碩塞、祜塞兩王,也都將目光投向勒克德渾,聽其高論。
勒克德渾道:“漢軍攻城拔寨,因有紅夷大炮,而無往不利,但漢軍兵馬出城野戰,卻不一而足,如漢軍之京營,數年間輾轉南北,歷經百戰,已成精銳之師,如江南水師以及邊軍,戰力就要遜色許多,不管如何,我大軍不可憑城固守,還是得……出城野戰纔是。”
經過勒克德渾之言的解釋,殿中衆文武大臣都是紛紛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