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棘手
蔡權快馬加鞭,帶着幾個京營軍卒,“噠噠”的馬蹄聲,踏碎了清冷的秋月霜色,向着西城而去。
賈珩也在柳條衚衕兒裡,拿着一個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香茗,看着劉攸,輕笑說道:“沒想到劉主簿還是一個顧家之人?”
還是那句話,這種以利勾結一體的小人,指望忠貞不渝?不過是癡人做夢。
“事實上,忠心耿耿的人才是少數,忠誠也只是因爲背叛的籌碼不夠。”
賈珩抿了一口茶,說道:“劉主簿,可以先和我說說,究竟是什麼在爲三河幫那夥人撐腰?”
劉攸冷笑一聲,說道:“賈大人,沒有見到劉某家眷安全之前,你縱是打死劉某,劉某也不會說。”
“本官不信!你猜若本官的人晚去一步,你家眷已被挾制,甚至被屠,你是怨恨那背後之人多一些,還是怨恨本官多一些?”賈珩淡淡道。
他最不懼的就是威脅,而且,有些事情劉攸知道的,別人未必不知,比如曲朗等一干老錦衣,未必不知三河幫背後是哪家權貴。
只是劉攸這個證人比較重要,如果有其證言,他再稟明天子,就很有分量了。
可縱然如此,他也不受人威脅。
劉攸聞言,臉色倏變,目光閃爍了下,冷笑道:“賈大人可知你得罪了那人,縱你如今風頭正盛,他也有的是辦法炮製於你!”
賈珩面色淡淡,說道:“那劉主簿能否告訴本官,他……究竟是是何人?”
劉攸冷聲一聲,卻是閉嘴不言。
方纔那供詞一出,他自知必死,再說其他,皆無意義。
賈珩見其不答,也不多作廢話,看了一眼範儀,說道:“範先生,你等下備好紙筆,以作述記。”
範儀點了點頭,準備紙筆去了。
卻說蔡權騎着快馬去了西城,路上遇着巡夜的五城兵馬司兵丁,出示了臨行之前賈珩所給的腰牌,皆是迴避通過,等到劉攸所言的住址,已近子醜之交。
讓人一直砸着門,但一時間卻沒有人來開門。
就在蔡權想着是不是翻牆過去時,房門吱呀打開,是一個老僕,剛剛穿了衣裳,提着燈籠出來察看,打開門,探頭道:“是老爺嗎?”
因爲劉攸被拿的突然,又加之被賈珩前後儘量封鎖着消息,故而遠在西城居住的劉家還不知。
然在這時,卻見幾個官軍下了馬,爲首之人嘿然一笑,說道:“老伯,奉了劉主簿的命,有緊要之事要見嫂夫人敘說。”
那老僕聞言,心頭一驚,將着幾人讓進屋裡。
而後去喚劉攸夫人。
蔡權轉身看着身後的軍卒,問道:“哪位兄弟,有誰家或者親戚,是住在西城的,先將這家人安頓了。”
這時就有人開口應着。
蔡權點了點頭,而後就見劉攸夫人穿着一件素梅花織裙,從裡間出來,三十出頭的婦人,一見蔡權,看着面生,就試探問道:“這位將軍是……”
蔡權就作苦愁臉,嚇唬道:“嫂子,劉兄出事了,現在被人拿了,劉兄說先把你接到安全地方,否則會有人對你們不利。”
那婦人聞言就嚇了一跳,道:“我相公他怎麼會,他不是經常往王府……?”
婦人說着,猛然醒覺,連忙含糊說道:“這位兄弟怎麼稱呼?有些面生,可有我相公的書信。”
蔡權面帶苦色,說道:“嫂子,劉兄都被拿了,哪有什麼書信通傳裡外,不過這是劉兄的荷包,現在得趕緊和我走,等明天就壞了。”
見到荷包,婦人再不相疑,當然也是蔡權幾一身官軍服飾,又是於夜裡騎馬而來,如是賊寇,早就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拿了。
“嫂子,帶上孩子,還有幾件換洗衣裳成了,我安排的地方都有。”蔡權說道。
婦人應了一聲,帶着兩個揉着惺忪睡眼的孩子,一個丫頭和一個小子,然後在老僕的伺候下,準備一輛馬車,就在蔡權和京營軍卒的相送下,消失在昏暗夜色中。
賈珩這邊兒,一直等到寅時,倒也無多少睏意,他前世在邊防時,這種連夜審訊,倒也沒少幹過。
據說某位司法部長在任時,獄警要值瞪眼班,不撤牀,就撤職。
賈珩甚至見範儀犯困,還讓範儀眯一會兒,至於劉攸,心頭焦慮,自是毫無睡意。
直到寅正時分,聽到外間傳來的馬蹄噠噠聲。
賈珩心頭一動,沉聲道:“人回來了。”
而範儀也被驚醒,起身看向屋外。
不多時,蔡權已領着幾個軍卒,進入屋裡,迎着賈珩與範儀的期待目光,說道:“大人,劉家的人暫時沒事,我讓他們躲在我手下一個兄弟家裡了,這是嫂夫人的書信。”
賈珩看着書信,不由多看了一眼蔡權,暗道,蔡權雖然油滑了一些,但心思還是挺縝密的,走之前爲了取信於人,似是順走了劉攸腰間繫着的荷包,回來時,還取了一封書信。
這都不用交代,都懂的這些。
賈珩將書信接過,先是拆看,見並無什麼不妥言辭,然後纔拿至近前給劉攸看。
劉攸看罷,見到熟悉的字跡,顯然已相信家眷已經安全,深吸了一口氣,擡頭看向賈珩,道:“大人。”
“劉主簿,現在可以說了吧?”賈珩示意一旁的範儀執筆記錄。
然後就聽劉攸開口道:“是齊王,三河幫背後是齊王,他們要將旗下產業的六成利銀,分潤給齊王殿下。”
賈珩聞言,眸光眯了眯,道:“繼續說。”
其實心頭也隱隱有幾分猜測,多半是藩王、勳貴。
因爲這都是排除法,首先白日裡那些文官集團的反應,也不像是能摻和其中的樣子,至於內監,戴權若得三河幫孝敬,天子家奴毆殘士子,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只有勳貴或者藩王。
勳貴,四王八公之外,還有十二侯,這範圍就比較大了,不好確定,至於藩王亦然。
所以與其亂猜,不若先行查證再說。
“齊王殿下,他現在在戶部觀政,手下需得有這幫人幫助卸運湖廣、江浙之地運來的糧食,三河幫就是他籠絡的一幫人手。”劉攸開口竹筒倒豆子一般。
賈珩沉吟片刻,說道:“那你是怎麼回事兒,你在五城兵馬司爲何成了齊王的人?”
劉攸道:“三河幫有一些人觸犯律法,如果沒有五城兵馬司的人暗中護着,他們說不得都進去了,這幫人乾的傷天害理的事不少。”
賈珩目光閃爍,心頭思忖,他總覺得齊王在五城兵馬司安插人手,不會這般簡單,畢竟五城兵馬司也大大小小有着幾千兵馬。
賈珩沉聲道:“劉攸,這幾家一年給齊王能帶多少利銀?”
“這個,我哪裡知道?不過,想來每年給齊王帶上五六十萬兩的利銀,總是有的吧。”劉攸猜測道。
“三河幫在東城的產業有多少?他們向五城兵馬司交的市稅估計也是微乎其微。”賈珩沉聲說道。
東西兩市,這些有着三河幫背景的產業,不用想,繳稅繳得也不多,再加上都是偏門生意。
“有了銀子,就能去招攬人才,拉攏朝臣,豢養死士……”賈珩眸光深深,覺得這裡面牽扯的方方面面,需得慎重。
“問題,這些天子知道不知道?這一點很是關鍵,明日需得帶上供詞面聖了,此事既事涉齊王,關鍵還是要看天子的意志。”賈珩一時間覺得,此事的確是十分棘手。
問過劉攸,着其在供詞上畫了押,已是寅正時分,賈珩也多少睡了一會兒,待到辰時,吃了早點,就馬不停蹄,帶着供詞,前去覲見天子。
……
……
翌日,宮城的坤寧宮格外靜謐,幾聲畫眉、喜鵲的叫聲響起,愈發顯得清幽。
崇平帝在宋皇后的陪同下,在暖閣中用着早膳,周圍宮女、宦者捧着毛巾、拂塵、臉盆,痰盂伺候着。
崇平帝一襲明黃色絲織繡龍圓領錦袍,手中拿起湯匙,在祥雲紋飾的瓷碗中輕輕勻着米粥,以便將溫度降下。
坐在一旁的宋皇后,一襲淡黃底白襯紋花裙,梳着凌雲髻,如雲鬢髮間,簪以一色宮妝千葉攢金牡丹首飾,愈發將一張如典雅、華美的臉蛋兒烘襯的白皙如梨蕊,帶着翡翠手鐲的纖纖柔荑,宛如羊脂白玉,也是輕輕攪拌着冰糖雪梨粥,嫣然笑道:“陛下,然兒過了年開府,陛下覺得派他到哪裡比較好?”
崇平帝沉吟了下,說道:“左右是派往六部觀政,他對什麼感興趣?”
派成年皇子六部觀政,這是陳漢太祖傳下的規矩,以防宗室羸弱,不能屏藩帝室。
但副作用……也有。
宋皇后那張綺麗的臉蛋兒現出一抹思索,道:“臣妾看然兒那孩子挺好武事的,最近一段時間,一下了學,就去打獵,陛下您看,要不讓他去軍中,也好爲陛下分憂邊事?”
“也不知是好武事,還是沉溺畋獵?”崇平帝皺眉說着,舀了一湯匙米粥,對宋皇后只言不置可否。
宋皇后那張端莊、妍麗的臉蛋兒上就有些異樣,這位宮中有着雪美人之稱的宮裳麗人,輕笑了下,道:“陛下,臣妾看過然兒的功課,翰林院的徐學士說然兒義理曉暢,縱然是參加科舉,也能中個舉人呢,只是然兒這孩子喜讀兵書,讓臣妾也有些頭疼,最近他似是在讀賈子鈺寫的那本三國話本,手不釋卷,還說要領兵給陛下蕩平賊寇呢,陛下說這孩子纔多大一點兒,不知道兵兇戰危的。”
子憑母貴,母以子貴,宋皇后兩個兒子,眼看長子沒有立爲太子的跡象,愈發揣度不出枕邊人的用意。
至於問,在潛邸時,這位雍王殿下就不準後宅太介入政事,而宋皇后也謹守本分,不敢多言。
崇平帝聞言,臉色稍霽,說道:“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他既愛讀這些,讓他看些,倒也無妨,只是不可沉溺,至於那本三國,就讓他好好讀讀,過兩天寫一篇,漢室緣何失馭,天下何以三分的政論來,朕要看,告訴他,不許找人捉刀,義理曉暢,當知言必誠信,行必忠正之理。”
宋皇后:“……”
崇平帝轉而又想了想,沉聲道:“他既是好武事,等明年開府,先讓他到五城兵馬司歷練歷練,京營那邊兒,年後會有較大調整,以他的能爲,去了……也是添亂。”
等王子騰查邊歸來,他就要提前佈置,集中精力在年後調整京營諸軍,那時,勢必鬥爭激烈。
至於五城兵馬司,賈子鈺一直對編練新軍念念不忘,他派一位藩王提前過去,也可示重視之意。
宋皇后似是體察到崇平帝冷硬臉色下的舐犢之情,芳心中涌過一抹暖流,笑道:“那臣妾等會兒就告訴然兒,煒兒昨兒個還說,然兒在宮城門碰到賈子鈺,敬重的跟什麼似的,對了,嬋月那孩子,想吃臣妾做的桃花酥,還跟着人家討要呢。”
崇平帝點了點頭,面上也有幾分笑紋,說道:“等年後他到五城兵馬司後,可向賈珩多多請益。”
宋皇后聞言,晶瑩如雪的玉容上微頓了下,心頭就有些驚訝。
其實,昨天她聽到自己辛苦做的那盒桃花酥被賜給那位伐登聞鼓的少年,還有些不悅,但思來,也覺得這是陛下籠絡臣子之意。
陛下,已經有十餘年不曾這般施展籠絡人心的手段了,也就在潛邸時才……
“這賈珩,需得讓然兒多多親近纔是。”宋皇后眸光斂藏下起伏不定的心思,拿起湯匙,舀了一勺米粥,放至瑩潤、飽滿如桃花的豔豔脣瓣上,櫻桃檀口,隱見齊如編貝的櫻顆貝齒,以及丁香小舌。
這位孕育過兩個孩子的麗人,芳齡其實也才三十五六,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紀。
而歲月也對其溫柔以待,不曾在身上留下時光痕跡,身材豐腴曼妙,秀頸肌膚雪白一如梨蕊,光潔白嫩的臉蛋兒上,鬢角不見皺紋,一股端麗、婉美的成熟婦人韻味,無聲流溢於一顰一笑中。
而在這時,只聽殿外傳來內監的聲音,道:“陛下,雲麾將軍賈珩遞牌子求見。”
崇平帝聞言,面上就是一怔,輕笑了下道:“賈珩,大早上的,他進宮覲見做什麼?讓他到大明宮相候,朕等會兒就過去。”
宋皇后見着崇平帝的臉色,攪着湯匙的玉手也是一頓,擡眸笑道:“陛下,不妨先將這碗粥喝完。”
崇平帝應了應,說道:“不用湯匙了。”
說着,拿起碗沿着碗邊緣,將溫度適宜的米粥飲盡。。
宋皇后見着這一幕,柔聲說道:“陛下慢點兒,總要咀嚼幾下,仔細別傷了脾胃。”
崇平帝接過內監遞來的手帕擦了擦嘴,漱口而罷,迎着宋皇后的溫柔如水的目光,語氣和煦道:“梓童勿憂,朕這些年都是這般過來的,無妨。”
宋皇后笑了笑,起身,從一旁宮女手中取過冠帽,遞給崇平帝。
崇平帝也不多說其他,在一羣內監的簇擁下,移駕大明宮。
待崇平帝遠去,宋皇后那張妍麗、華美的臉蛋兒上漸漸浮現一抹惆悵。
這就是她的丈夫,自繼位以來,於國事宵衣旰食,似要證明給誰看一樣,然而在家事上,卻……只是縱如此,誰讓她是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呢?
她不可能像妹妹一樣,永遠優雅美麗,萬事不縈於懷,平日以樂舞相伴,種花養草,平時閒暇裡還可逗弄着淳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