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營
天穹陰沉不雨,秋風吹動着營房四周種植的樟樹、榆樹以及梧桐樹,不時發出沙沙之音。
此刻中軍營房之內——
河南都指揮使瞿光,以及果勇營的將校蔡權、謝再義聚攏在中軍營房中,聽完將校斥候的稟告,面上多是現出凝重之色。
還是那句話,江南江北大營新練未久,步騎因爲得河南都司兵馬的調撥和補充,戰力尚可一觀。
而水師戰力,就很難與來勢洶洶的虜寇以及朝鮮水師硬碰硬。
江北大營的六千水師再加上甄鑄搞崩的鎮海軍一萬餘,尤其是後者,當初一戰損失七八千,現在還沒有回覆過來元氣。
多鐸正是看出了這一點,纔敢如此肆無忌憚,而朝鮮全羅道的朝鮮水師,的確是一支水平很高的水師,並不是什麼魚腩。
“安南侯到。”就在瞿光與謝蔡兩將商議着部署之時,軍帳外的校尉高聲喚了一聲。
中軍營房中的諸將聞言,面色微頓,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都是暗自戒備,不過轉念之間,都知道安南侯此時過來查問情況,倒也屬情理之中。
其人頭上還掛着檢校江南大營節度使的官銜,只是賈珩通過聖旨已經全面接管了江南江北大營,並且授權瞿光、蔡權、謝再義等將校統領兵馬。
不大一會兒,安南侯葉真一身玉帶蟒服,頭戴官帽,在家將葉成的陪同下進入營房,雙方互相見禮而罷。
葉真單刀直入問道:“瞿將軍,謝將軍,現在敵軍已在海域挑釁,海寇逼近侵略,未知江南大營是何應敵方略?”
瞿光默然片刻,說道:“侯爺,根據節帥離京之前的囑託,如果女真人捲土重來,水師暫不大舉出海迎敵,與沿江配合步騎驅逐,等待援兵以及節帥回來。”
說來也巧,這策略其實與探春分析的一般無二,當然也是目前江南江北大營能採取的最好辦法。
葉真皺了皺眉,問道:“江北大南大營水師戰力如何?”
瞿光回道:“江北大營水師六千,江南大營鎮海衛水師九千,合南北二營,水師兵力現在不足一萬五,不少還是新近募訓,疏於戰陣,如以兵力而言,需等福州水師的策應。”
如果以一萬五的水師與多鐸帶領的“外籍僱傭兵團”會戰,很容易因兵力較少而吃上一敗仗,如果官軍被擊潰,就會徹底失去水軍,整個江南之地就會任由虜寇縱橫。
葉真面色凝重,默然片刻,問道:“永寧伯什麼時候回來?”
那位少年武勳不歸,水師的確不宜出戰,等待援兵纔是上策。
蔡權接話說道:“幾天前,軍情急遞就已送了過去,節帥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葉真想了想,看向瞿光以及蔡權,說道:“現在敵軍壓境,金陵城中人心惶惶,本侯之意先抽調一部分江南大營的兵馬,鞏固金陵城中的防禦,幫助金陵官府維持治安,瞿將軍覺得如何?”
這一次比起當初甄鑄兵敗,還要讓金陵百姓恐慌,因爲女真號稱五萬大軍。
瞿光道:“侯爺,方纔謝將軍已經提議,調撥了江南大營五千兵馬登城防守。”
葉真點了點頭,凝眸看向幾人,問道:“瞿將軍,其他幾省的求援信都發出去了嗎?”
瞿光道:“幾天前,已向浙江、福州、登萊方面請求調撥水師,多方夾擊虜寇水師。”
葉真聞言,面色微頓,終究將到了嘴邊兒的接管江南大營的話嚥了回去。
中軍營房中頓時陷入短暫的沉默。
而恰在這時,忽而從外間跑來一個傳令的校尉,快步進得軍帳,拱手道:“諸位將軍,節帥回來了。”
此言一出,原本在軍帳之中,正自死一般寂靜的安南侯葉真以及瞿光,兩人面色都是微微一變,繼而是臉現喜色。
哪怕是安南侯葉真心頭都暗暗舒了一口氣。
可以說,如今的江南江北大營,正缺着一個拿主意的主心骨。
此刻,中軍大營之外
不知何時,天穹再次飄起雨絲,天地蒼茫。
數十錦衣緹騎簇擁着一個身穿蟒服的少年,在江南大營軍卒的迎接下,下了馬。
賈珩一臉的風塵僕僕。
自接到金陵傳來的飛鴿傳書之後,賈珩就與陳瀟領着大批緹騎,從南昌府快馬向着金陵趕來,而後續押送着火銃和紅夷大炮的騾馬隊伍,則仍在官道上向着金陵快速抵進。
陳瀟眺望着遠處的營房,清眸閃了閃,低聲道:“我們回來的還算及時,大戰未啓。”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以江南大營水師的戰力,未必是女真和朝鮮水師的對手,如想全殲來犯之敵,需要好生布置一番。”
他這次就是要一舉殲滅女真的僕從軍——朝鮮水師,這是一支能夠影響漢廷自海路進軍遼東的威脅。
瞿光等一衆將校自營房而出,來到近前,見果是賈珩,面色多是見着激動之色,抱拳拱手道:“末將等見過節帥。”
賈珩看向瞿光和謝再義等人,伸手相扶,爽朗笑道:“諸位將軍免禮。”
而後,擡眸看向安南侯葉真。
葉真面容沉毅,目中見着敬佩之色,笑道:“永寧伯別來無恙。”
賈珩點了點頭,道:“侯爺一向可好。”
衆將簡單寒暄而罷,隨後賈珩大步進入中軍營房當中,此刻江南大營的將校站滿了整個中軍營房。
瞿光來到懸掛的江南沿海輿圖之前,地簡單介紹完敵情,道:“節帥,現在敵寇在海門等地邀戰,松江府和蘇州府的衛所也報來,大批海寇沿海騷擾。”
賈珩道:“如先前定計,以步騎驅逐獵殺,只要對方船隻靠近海門,我水師前往驅逐,但在這幾天當避其鋒芒,不宜發生大的會戰。”
紅夷大炮還有幾天才能運來,在大炮派來之前,哪怕他親領水師出戰,也未必能討上什麼便宜。
安南侯葉真忽而開口道:“永寧伯,敵方水師可能在海門逼迫我軍水師回縮,然後橫行沿海,而福州水師前來相援的這一段時間,女真領兵急攻,所帶糧草輜重不多,以水師劫掠蘇州、太倉等地,如是我軍一味避而不戰,終究並非長久之計。”
可以等等福州水師相援,但也很難久拖不決。
賈珩沉吟說道:“敵寇求戰心切,在於客兵前來,軍需不繼,只要我等拖上五六天,待敵寇銳氣先失,還當另有轉機。”
“另有轉機,五六天?”葉真眉頭緊皺,心頭多少有些疑惑。
“一來是等候從濠鏡引來的一批最新炮銃,二來是等候浙江、登萊等地水師相援。”賈珩解釋道。
葉真眉頭挑了挑,問道:“紅夷人的炮銃?”
紅夷人炮銃的名頭,他也聽過,只是想來比起朝廷軍隊,也未必說強上多少,永寧伯將寶押在紅夷人的炮銃之上,似乎有些冒險了吧。
賈珩點了點頭,道:“紅夷人的炮銃,性能略強於佛郎機炮,如是持炮銃與女真進行大規模海上水戰,我軍當如虎添翼,有着以少勝多的希望。”
葉真聞言,點了點頭,道:“這般拖上一段時日也好,只是城中輿論未免譁然。”
如果幾天沒有進展,金陵城中不定說什麼的都有,說不得又開始唱衰賈珩,甚至向朝廷彈劾賈珩。
賈珩道:“這個倒不用擔心,出兵時機事關成敗,不是那些不懂兵事的文官可以置喙的,還望安南侯不要爲了安定人心,將今日佈置與彼等訴說,等明天下午我前往海門。”
有了這幫人的“拖後腿”,才能最大程度地麻痹多鐸,以爲官軍心存懼怕,龜縮不出。
“自然不會。”安南侯說道:“不過,永寧伯返回金陵坐鎮,這消息也當迅速擴散出去,以便穩定人心。”
賈珩點了點頭,道:“我等下就讓人傳揚消息。”
雖然他不認爲這短期的安定人心有什麼作用,隨着幾天他堅守不出,金陵城中的一些官員想必又開始蹦躂起來。
而隨着時間過去,賈珩返回金陵,前往江南大營坐鎮的消息,也漸漸傳至金陵城中,原本惶恐不安的人心果然定了下來。
不管如何,先前的海門大捷是切切實實地戰勝了女真,永寧伯還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縱然真的敗了,也給他們爭取逃亡的時間。
這是此刻金陵城一些致仕官員的想法。
賈珩也在江南大營向衆將分派任務,謝再義領着一支兵馬前往松江府、太倉府機動策應,對付虜寇。
謝鯨則領步卒加強金陵城中防禦,而蔡權返回江北大營,沿江河佈防。
待佈置完之後,已近傍晚時分,賈珩與陳瀟快步向着金陵城返回。
寧國府
已是傍晚時分,尤氏已經吩咐着後廚準備着飯菜,招待着來訪的曹氏以及李紋、李綺還有甄蘭。
因爲賈珩不在家中,不管是曹氏還是甄蘭,幾個人這段過來串門兒做客,多是被留客在寧國府。
此刻,後宅廳堂之中,窗外雨打芭蕉,穿林過葉,而屋內燭火明亮,人影憧憧,黛玉正與寶釵下着五子棋。
這項由賈珩發明的簡單玩法,已經在寧榮兩府風靡了起來,相比圍棋的費時費神,五子棋規則要簡單許多。
寶釵手中捏着一枚棋子,放在棋坪上。
而探春則與甄蘭一同說話,敘說着史書,自從兩個人談論着兵事以後,甄賈兩家的兩位三小姐還真有些惺惺相惜。
湘雲則是與李紋、李綺在一旁來到紅木書案前,圍着一副山水書畫前品鑑着。
李紋和李綺都學了畫畫,雖然談不上什麼大家之風,但也有模有樣。
就在一衆鶯鶯燕燕各得其樂之時,忽而前院一個嬤嬤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說道:“尤大奶奶,林姑娘,珩大爺回來了。”
而這一句話,恍若爲鮮活美好的畫面按下了暫停鍵,屋中的少女都是停下手中的事情,齊刷刷地看向那嬤嬤。
明亮燈火映照之下,精緻如畫的眉眼或鬱郁含煙,或水潤盈盈,或靈氣如溪,或英睿明亮,或明光熠熠,或溫寧婉靜。
湘雲訝異問道:“珩哥哥現在在哪兒呢?”
“從花廳正往這邊兒過來呢。”那嬤嬤笑着說道。
前院通往後宅的迴廊上,斜風細雨撲面而來,賈珩與陳瀟快步而去,向晴雯詢問着家中的情況。
晴雯道:“公子,三姑娘和雲姑娘,還有寶姑娘她們都在這兒呢。”
賈珩面色微頓,目中現出驚訝,寶釵,她怎麼也來了?
跟着的陳瀟,瞥了一眼賈珩,捕捉到那一抹疑色,蹙了蹙眉,心頭難免冷哼一聲。
這般一看,多半是薛家的姑娘也和他不清不楚。
賈珩想了想,決定先緩緩黛玉的情緒,輕聲說道:“晴雯,我這會兒身上風塵僕僕,先去沐浴更衣。”
給黛玉一段時間冷卻情緒,他反正是擔心等會兒黛玉月餘未見,驟見之下,一下子衝進他懷裡。
賈珩看向陳瀟,道:“瀟瀟,你也去洗個澡,換身衣裳。”
陳瀟面色如霜,神色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在月亮門洞處分開行走,前往自己所居的庭院。
賈珩則與晴雯來到平時沐浴的廂房,沐浴而罷,換上一身玉色斑斕錦袍,這才向着後宅而去。
擡頭望去,暮色低垂,偌大的寧國府廊下檐瓦已經各處挑起了燈籠,在秋風冷雨中隨風搖曳不停。
後堂之中,一衆少女都翹首以望,如非剛纔丫鬟過來稟告,賈珩先去沐浴更衣,如湘雲和探春已經前往去迎着賈珩。
“大爺過來了。”
就在衆人期待的關口,只見珠簾嘩啦啦響動,丰神如玉,蕭軒疏舉的少年,跨過門檻,不疾不徐行來,而晴雯卻早已不見了身影。
“珩哥哥。”湘雲率先喊着,從椅子上起身,然後快步上前,看向對面的少年。
其他幾個女孩子都是笑着看着這一幕。
湘雲天真爛漫,加上年歲小,衆人都倒也沒往別處想着。
賈珩拉過湘雲胖乎乎的小手,輕笑道:“雲妹妹,什麼時候過來呢?”
“過來好幾天了,都在府中待着,大姐姐和寶姐姐還來了呢。”湘雲說着,看向寶釵。
見賈珩目光投來,寶釵玉容微頓,抑制住激盪的心緒,只是點了點頭。
此刻,黛玉看向那張魂牽夢縈的面孔,罥煙眉下的星眸,不知爲何蒙起了一層霧氣,鼻子微酸。
珩大哥他憔悴了許多。
終究是顧及人多,再加上剛剛經過一段時間的情緒冷卻,黛玉倒沒有太多失態表現。
紫鵑在一旁盯着黛玉的神色,適時拉了拉絳珠仙子的衣袖,示意自家姑娘收斂一些,別讓人瞧出端倪。
寶釵此刻將一雙瑩潤杏眸也看向賈珩,先前原還想留意着黛玉的神色變化,但再見那人,心底強烈的思念涌起,哪裡還顧得上別人,同樣是目不轉睛地看向賈珩。
好在這個時候,廳堂中的衆人目光都是落在那少年身上,誰也不用說誰。
哪怕是一雙如小鹿生怯,靈氣如溪的目光,也投將過去,時而低下頭來。
這時,探春開口問道:“珩大哥可知道金陵這邊兒出事了。”
“我知道了,第一時間趕過來。”賈珩道。
鴛鴦輕聲道:“大爺,先坐下說話吧。”
這位“人間清醒”的少女卻將寶釵、黛玉的目光收入眼底,心底幽幽一嘆。
薛姑娘和林姑娘只怕也與他……
賈珩在楠木椅子上落座下來,襲人奉上香茗,輕笑說道:“大爺,請喝茶。”
賈珩點了點頭,端起抿了一口。
湘雲好奇道:“珩哥哥怎麼去了這麼久啊。”
賈珩道:“時間都耽擱在路上了,其實在濠鏡也沒有多久。”
“濠鏡那邊兒都說頭髮是紅頭髮,藍眼睛,是真的嗎?”湘雲明眸熠熠,好奇問道。
賈珩笑道:“有的是那樣,倒也不全是,這次從濠鏡帶來一些夷人,雲妹妹到時候可以看看。”
探春問道:“珩大哥事情都辦妥了吧。”
賈珩道:“都辦妥當了,聽說這邊兒出事兒我就回來了,好在金陵還算太平,妹妹與雲妹妹、薛妹妹也來了。”
一衆小姑娘中,寶釵與黛玉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反而擔心過於親近地相詢引人懷疑,都是由湘雲和探春兩個詢問。
賈珩問道:“三妹妹,大姐姐呢?”
許久不見,他也有些想元春了,相比甄氏雙妃,其實還是元春給他的感觸更好,珠圓玉潤,溫柔體貼。
其他的都是小姑娘,碰又不好碰。
“大姐姐還在長公主府上,咸寧公主還有清河郡主這次都來了。”探春柔聲道。
賈珩點了點頭,道:“等用過晚飯過去看看不遲。”
只能等晚些時候過去與元春、晉陽相會了。
黛玉一雙熠熠生輝的星眸,一瞬不移地落在賈珩的臉上,含情凝睇,粉脣微啓,開口說道:“珩大哥,城裡現在人心惶惶的。”
賈珩將目光投去,與黛玉那雙霧氣幽然的眸子對上,心底微微一動,爲防被人看出端倪,不動聲色地錯開眼神,低聲道:“明天下午還要去一趟通州衛港。”
“珩大哥還要走?”黛玉星眸凝露,訝異問道。
其他人也都是看向賈珩。
賈珩輕聲道:“需要前往通州衛港查看查看。”
黛玉與他有一個多月未見,應是想他了,這年紀的黛玉的確有些粘人。
嗯,還有一個寶釵。
賈珩轉眸之間,卻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寶釵,相比黛玉目中綿綿情意難掩,那雙水潤杏眸中倒是剋制許多,斂藏着溫柔和思念。
賈珩也不好多看,轉眸不由掃向在寶釵下首坐着的甄溪,頓時如受驚的小鹿般逃入森林,只留下草葉搖晃。
賈珩頓了頓,卻是看向甄蘭,問道:“蘭妹妹也來了。”
甄蘭落落大方,目光膽大地打量着賈珩,輕笑說道:“在家中無聊,就過來看看,方纔還和探春妹妹說現在的江南江北大營怎麼用兵呢,珩大哥這是剛剛從江南大營回來吧。”
賈珩笑了笑,轉眸看向探春,問道:“三妹妹是怎麼說的?”
甄蘭將探春的分析簡單說了一遍,道:“珩大哥覺得三妹妹說的對嗎?”
再沒有去向當事人求證更能得到確鑿的消息。
賈珩看向甄蘭,問道:“蘭妹妹這是在刺探軍機了?”
這個小姨子不僅眉眼與甄晴相似,性情也有些一樣,甄晴也時常向他打聽,一副不將自己當外人的模樣。
甄溪輕輕扯着甄蘭的衣袖,低聲道:“三姐,這些軍情機密,怎麼好向珩大哥打聽呀。”
甄蘭輕聲說道:“就是聽珩大哥說說,反正怎麼調兵過兩天也就滿城皆知,珩大哥揀着能說的說說。”
賈珩輕聲說道:“三妹妹部分是有說中的。”
除卻紅夷大炮還需要保密,其他的正如甄蘭所說,這兩天傳的到處就是,不過賈珩也沒有明確其言。
賈珩看向眉眼英麗的探春,讚揚道:“三妹妹真是愈發長進了。”
探春聞言,清麗如雪的臉頰頓時紅彤如火,柔聲道:“珩大哥,我也是私下渾說的。”
“這才難得,我先前並未和你說過這些,你自己竟能分析出來一些,足見着將略了。”賈珩笑道。
湘雲笑着拉過探春的手,說道:“三姐姐,你就不要謙虛了,這下,珩大哥都確認了呢。”
衆人聞言,輕輕笑了起來,燈火隨風搖曳,室內宜人暖香似也被笑聲輕輕吹散。
這時,尤氏與曹氏也過來,尤氏臉上笑意恬靜,輕聲道:“這屋裡的飯菜做好了,正好一同用着一些。”
賈珩看向那溫柔嫺雅的麗人,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黛玉、寶釵幾個,說道:“都一同用飯吧。”
待用罷晚飯,重又落座敘話。
賈珩對着一個嬤嬤吩咐了一聲,然後看向一衆鶯鶯燕燕,道:“這趟去濠鏡過來,給你們買了一些葡人的特產,等會兒讓晴雯拿給你們。”
湘雲好奇問道:“珩大哥,你這趟去濠鏡,碰到什麼好玩兒的沒有呀?”
賈珩笑了笑,忽而看向寶釵,說道:“這次去濠鏡,其實待的時間並不長,主要是忙着公事,不過在廣州府城遇到了薛世伯還有寶琴妹妹,這次是一同回來的,她們應該還有兩三天就到了。”
寶釵聞言,芳心微驚,問道:“珩大哥,你遇到了寶琴?”
寶琴是寶釵的堂妹,兩人也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好姐妹。
賈珩簡單將經過敘說一遍,笑了笑道:“當時也是巧了,碰到了薛世伯和寶琴。”
幾月不見,難免打量起寶釵的細微變化,單論容貌的確與寶琴有一點兒相像,但寶釵眉眼間並無寶琴的那股嬌憨和爛漫,反而……因他之故,眉梢眼角集合着一絲媚意天成的綺韻。
甄蘭倒也沒有出言告辭,她已經決定等會兒和自家妹妹甄溪睡在一個屋裡,此刻看向那少年,有些想問問江南大營水師的事兒。
但一時間卻有些不敢造次。
這人年齡雖比她大不了多少,但認真起來的威嚴讓人有些生怯。
賈珩與幾個少女說着,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幾個玩會兒,也早些歇着,我去長公主府上問問兩淮鹽務,等晚一些回來。”
這種一對多的當面聊天,真的相當有難度,既要對個別人有眼神交流,又不能冷落到每一個人。
而且釵黛俱在,等下也不好開鎖牧羊……
他覺得還是先躲出去一段時間爲好,然後各個擊破。
探春明眸晶瑩剔透,低聲說道:“珩大哥去罷。”
賈珩點了點頭,然後起得身來,離了寧國府。
長公主府——
其實寧國府這等勳貴豪門所在的宅邸離這座長公主宅邸並不遠,僅僅隔着兩條街。
晉陽長公主已經從錦衣都指揮僉事夏侯瑩的口中,得知賈珩返回的消息,剛剛看完傅秋芳以及元春遞送來的賬簿彙總,拿起刺繡織品,開始忙着針線活。
這幾天,晉陽長公主也沒少忙碌,一方面是拜訪客居金陵的皇親國戚,一邊兒是點驗兩淮鹽政解送過來的鹽課賬簿。
此外,還有對程馬幾家鹽商抄家的財貨進行記錄歸檔,以便折價變賣。
現在金陵城籠罩在戰爭陰影中,城中大戶也沒有心思購置物件和古董字畫,許多東西自然也無法出手,只等靜待時機。
元春看向正在拿着繡花針縫製着織品的晉陽長公主,麗人曼妙玲瓏的身影投映在窗扉中,手中的針線一舒一揚,眉眼間盡顯專注和溫婉,輕輕上前,柔聲道:“殿下,這般晚了,他應該不過來了罷。”
咸寧公主以及李嬋月坐在不遠處,兩個少女下着圍棋,只是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聽着元春和晉陽長公主的敘話。
晉陽長公主手中的繡花針不停,蛾眉之下的玉顏輕輕擡起,柔聲說道:“他明天就要忙着軍務,今天怎麼也會過來的,本宮再等等,這會兒歇着還早着。”
而說話的工夫,一個女官上了樓梯,道:“殿下,永寧伯來了。”
晉陽長公主放下手中的刺繡織品,看向已是放下棋子,起得身來的咸寧公主和李嬋月,低聲道:“人來了。”
咸寧公主容色欣然,輕聲說道:“那我下去迎迎。”
“站住。”
咸寧公主青裙之下的玉足微微一頓,秀眉之下的明眸現出一抹惱怒,又欺負她!
李嬋月玉容微頓,眉眼間有着擔憂,近前拉過咸寧公主的手,輕聲道:“表姐。”
不是當初都說好了,不能搶着的嗎?
晉陽長公主神色淡淡說道:“老老實實待着,等他上來就是了。”
說着,隔着窗戶眺望着,只見那一身斑斕錦袍的少年提着燈籠,在女官的引領下來到閣樓,走廊上的燈籠時明時暗,那清峻的眉宇下,目光銳利而平靜。
少年似有所覺,腳下步伐微頓,擡眸而望,正與閣樓中的麗人四目相對,片刻之後,晉陽長公主看着賈珩上了樓梯。
“珩弟。”
“先生。”
閣樓中的幾人喚着,聲音或清冷、或柔潤。
而李嬋月卻僅僅抿了抿粉脣,目光靜靜看向那少年,卻沒有喚着。
憐雪屏退着女官,閣樓中一時間只剩下幾人。
賈珩靜靜看向立身在窗前,雙手抱膝的麗人,輕聲喚道:“荔兒。”
晉陽長公主嬌軀微顫,一時間神情恍惚。
旋即,只見那人已經過來。
兩人近前擁在一起,雖未親暱,但那股久別重逢的溫馨卻讓元春臉上都微微失神。
相比旁人,殿下對珩弟的意義終究是獨一無二的。
咸寧公主秀眉蹙了蹙,清眸閃了閃,高几上的燭火輕輕閃爍,橘黃燈火映照着清麗如雪的臉頰,貝齒不由咬了咬下脣。
晉陽長公主鬆開賈珩,凝望着那張清麗如雪的臉頰,笑了笑道:“回來了?”
玉顏緋紅如霞,芳心砰砰直跳,這嬋月和咸寧都還在呢。
可心頭卻有一股抑制不住的甜蜜涌起,哼,就是讓……她看看纔好。
賈珩點了點頭,目光復雜,輕聲道:“回來了。”
相比在寧國府的人多眼雜,不敢當着衆人之面攬釵黛入懷,現在與晉陽長公主重逢,此刻閣樓中並無旁人,倒也沒有那麼多顧忌。
當然,也是太久未見,一時情難自禁。
嗯,如果瀟瀟在這兒,他反正是不敢。
賈珩鬆開晉陽長公主的腰肢,看向咸寧公主以及李嬋月,目光溫煦,說道:“咸寧,嬋月,有段日子不見了。”
說着,狀其自然地輕輕拉過咸寧和李嬋月的手。
先前兩個人就在賈珩面前跳過舞。
“小賈先生。”李嬋月清麗眉眼微微垂下,粉膩臉頰羞紅成霞,她方纔只當沒看見好了。
小賈先生真是的,這都不顧及一下她的觀感。
咸寧公主倒沒有想這麼多,柳葉秀眉之下,清眸中流溢着思念,描摹着日思夜想的容顏,呢喃喚道:“先生。”
賈珩鬆開一隻嬌小的手,雙手拉過咸寧的手,輕聲說道:“咸寧,想你了。”
李嬋月:“???”
不是,怎麼把我的手丟下了?
“先生。”咸寧公主被賈珩擁入懷中,嬌軀微震,微微垂下的睫毛之下,明眸盈盈如水,方纔心底隱藏的委屈一下子消散不見。
賈珩道:“給你買了幾件禮物,這是濠鏡那邊兒的土特產?”
說着,取出一串水晶珠鏈,給咸寧公主的纖細修長的隨手,手腕套了上去。
咸寧公主明眸熠熠流波,問道:“先生,這是?”
賈珩輕笑道:“我在濠鏡時候,瞧着挺好看的,就給你買下了。”
晉陽長公主落座下來,端起一杯茶盅,如玫瑰花瓣的紅脣貼合在瓷杯上,輕輕抿了一口,嘴角輕輕勾起,噙起一絲似有似無的冷峭。
她之前,還真的以爲自己不吃醋!
不過竟是送着手鍊,她早就不戴那東西了。
李嬋月這次見着,忽而臉上的淺淺笑意也凝滯了下來。
或許,她纔是那個多餘的。
賈珩又取出一個,道:“嬋月,這個送給你。”
李嬋月正自黯然神傷,抿脣不語,忽而覺得素手一頓,分明落在溫厚的手掌中,繼而是一個錦盒落在自家手裡。
“這裡是一對兒星月耳環,嬋月以後也是大姑娘了,可以將耳釘換成這種耳環。”賈珩輕笑了下,低聲說着,輕輕打開錦盒。
李嬋月垂眸看向錦盒中的耳環,目光爲亮晶晶的藍月牙兒吸引,軟聲道:“謝謝小賈先生。”
小賈先生真是有心了。
雖然以兩人養尊處優的家境,這些珠寶首飾從來不會缺着,但這是賈珩相送,尤其是賈珩第一次送着李嬋月除“手帕”以外的東西,意義自有許多不同。
賈珩也沒有再派送禮物,兩個小姑娘喜歡這些形式主義,與元春、晉陽私下纏綿之時送着就好了。
這次,晉陽長公主放下茶盅,妍麗玉容之上卻現出姨母笑。
嗯,其實就是有着親疏。
本來,這位麗人對宋氏姐妹就不怎麼喜歡,對半路殺出來的咸寧雖說已經接受,但心底深處未嘗沒有一絲芥蒂。
賈珩落座下來,迎着晉陽長公主的關切目光,說道:“我回來後,先去了江南大營,再等五六天,當有結果。”
其實只要三天,紅夷大炮就會運到,他在軍營中是有意如此說,謹防走漏風聲。
晉陽長公主秀眉微凝,問道:“聽說女真這次來了五萬人,你有幾成勝算?”
賈珩沉吟道:“有了紅夷大炮和燧發槍相助,十成不敢說,七八成還是有的,這一戰結束,江南自此再無虜寇之患,我們待一段時間,也就能回京了。”
說着,就將前往濠鏡的具體細節一五一十說了,對晉陽沒有絲毫隱瞞。
咸寧公主這時正愛不釋手地撫着手鍊,聞言,揚起清絕、幽豔的玉容,明眸熠熠地看向那少年,似乎與賈珩也一同到了濠鏡。
晉陽長公主心頭好奇,訝異問道:“子鈺,紅夷大炮真的有這般厲害?”
賈珩道:“也得看怎麼用吧,在海戰和守城戰中的確有着奇效,尤其是女真人不識就裡,驚惶之下,可收全功。”
晉陽長公主聞言,笑了笑道:“你覺得有用就好,正要給你說,兩淮鹽法新革,卓有成效,內務府已經解送一百萬兩銀子到京中戶部,齊昆已經上疏,打算將兩淮鹽法推行其他鹽場,你意下如何?”
賈珩道:“此事可先緩一緩,等到年底,鹽法改革成果鞏固下來以後,再行推動此事,現在我正忙着打仗,齊黨積極倡導此事,無非是幫助齊黨做出政績。”
其實,楊國昌的相位已經不穩了,而能接任齊黨黨魁就是齊昆,現在需要給自己積攢政治資本。
晉陽長公主嫵媚流波的美眸中現出思忖,少頃,輕聲道:“那本宮就給皇兄上疏說,鹽法新制在試行當中還需調整糾偏,是得緩上一緩纔是。”
賈珩點了點頭,道:“你上疏好一些,林姑父那邊兒也可以上疏附和一下。”
這時候,他的確不好再多插手。
現在不能事事都攬在手裡,或者說不能明晃晃地站在臺前,否則又是掌軍,又是掌財。
晉陽長公主叮囑說道:“那這一仗,你就好好籌備,如果能打個大勝仗,也能早些將嬋月和咸寧娶回家,她們兩個年歲也不小了,不能總是這般,人家是要笑話天家的。”
說到最後,語氣就有幾分打趣。
這話一說,咸寧公主秀眉之下的清眸,流波微漾地看向賈珩,輕聲喚道:“先生。”
其實,她也想趕緊嫁給先生了。
李嬋月玉顏微紅,抿了抿粉脣,也緊緊握着賈珩相送的耳環,藏星蘊月的眸子中見着憧憬。
賈珩看向咸寧公主和清河郡主,輕笑了下,說道:“只怕還得等等,這一仗恐怕還不行。”
他南下以來所立功勞在整飭鹽務,前者說是功勞,不如說是他錦衣都督的職責,能不能加官進爵,一切看天子心意。
完全可以說是本分所在,畢竟年不及弱冠,以布衣而至軍機樞密、錦衣都督,好好幹點兒髒活不是應該的嗎?
再說他還是天子欽定的女婿,事事都要討賞?
所以這個可以不用理,刷刷好感度,聖眷漲漲就好了。
唯有軍功,有軍功必晉爵,這誰都含糊不了,因爲這是陳漢四王八公十二侯的立國之本,否則,哪朝封了四個異姓鐵帽子王?
哪怕是楊國昌都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打馬虎眼。
而軍功主要是海門大捷,但該功勞並不足以封侯,哪怕擒下多鐸,還是有些勉強,故而就只加了太子太保,更像是中場休息之時,再接再勵的勉勵。
所以多鐸以及朝鮮水師的出現,纔是他封侯的契機。
如果全殲來犯之敵,拿下多鐸,不論死活,封侯自是毋庸置疑,而且不是史鼎那樣的三等侯,至少得是二等,甚至……一等侯!
但哪怕這樣的功勞,仍是不足以讓崇平帝下嫁一位公主和郡主的,因爲難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咸寧公主見賈珩面色浮起一抹愁色,輕聲說道:“先生不用擔心,我和嬋月可以等先生的。”
賈珩目光溫和地看向咸寧公主,目中卻少了幾分情慾,多了幾分疼惜,輕聲道:“過了這個年,你虛歲十九了,再這般拖下去也不大好。”
“先生。”咸寧聞言,晶瑩剔透的明眸顫了下,一時間鼻頭髮酸,心頭甜蜜與酸澀交織在一起。
因爲這是賈某人第一次提及咸寧公主的終身大事,以往都是…只享受,不說話。
賈珩伸手握住咸寧公主的纖纖柔荑,輕聲說道:“放心,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嗯。”咸寧公主低聲應了一聲,粉膩如雪的臉頰,芳心甜蜜涌起。
賈珩看向少女,心頭輕輕嘆了一口氣。
咸寧從河南之戰後就跟着他,而且在宮中對他的情意毫不避諱,名聲多多少少有着影響。
時間久了,如果再不嫁,天下之人不知怎麼議論。
他之前就發現這個問題,招惹的女人地位太高,偏偏爵位太低,需要稍稍謀劃一番。
所以,給了多鐸一次機會,否則區區多鐸,怎麼能跑的掉?
瀟瀟可能是發現了,然後覺得他有異心了,想要勾起他的自立之心。
晉陽長公主嫣然一笑,說道:“你也不要太過擔憂,實在不行,讓咸寧多等幾年也沒什麼,嬋月先嫁過去先兼祧着,嬋月不怕天下人議論,是吧?”
李嬋月:“……”
嗯,她是不怕議論啊,可……
咸寧公主:“???”
賈珩無奈地看了一眼麗人,說道:“我還是想讓天下之人少一些閒話,讓她們兩個能成爲一段佳話。”
李嬋月星月眸子閃了閃,凝視着那少年,目光有些癡了。
元春抿了抿粉脣,豐潤臉蛋兒上見着關切,說道:“珩弟,你說剛纔碰到了寶琴?”
聽着幾人說着將來的親事,要說不悵然是不可能的。
她和他,這都不是立多少功的問題,唉……
賈珩輕聲道:“嗯,她和薛伯父這幾天就到了,大姐姐這兩天如有空的話,可以回府裡。”
他擔心釵黛兩位至尊爭鬥起來,擡手之間,虛空破碎,大道都磨滅了,有元春這位大姐姐在,薛林兩位妹妹可能會賣“元妃”一個面子。
尤氏不太行,原本就是鋸嘴葫蘆,也沒有立場去管着其他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