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蘅蕪苑
廂房之中,燈火煌煌,一衆粉鬢雲鬟、釵裙環襖的少女,正在興高采烈地說着話,青春靚麗的氣息無聲流溢。
寶釵與黛玉挽手坐在暖炕之上,水潤杏眸看向探春和甄蘭,輕聲道:“是京中有一些人是與珩大哥不怎麼對付,想看着咱們的笑話,現在應該是沒有人心存惡意了,不過如今只是第一場戰事,以後之事還需慎重纔是。”
旋即看向一旁的黛玉,梨蕊白膩的臉蛋兒上見着關切之色,柔聲道:“顰兒,姑父那邊兒可有消息傳來?”
其實,如果按着薛家的姻親關係,應該喚着林如海爲姨父,但如果從賈珩這邊兒喚着,倒也沒有說錯。
黛玉輕輕搖了搖頭,瑩潤脣瓣抿了抿,柔聲說道:“爹爹也沒有遞送過來書信,這會兒應是正在忙着吧。”
寶琴柳葉細眉之下,瑩潤眸子不由眨了眨,柔聲說道:“林姑父這會兒和珩大哥在一個地方嗎?”
珩大哥這次又立着功勞,許是等回來以後就該和堂姐成親了吧。
那時候她…她可就是勾引姐夫的小姨子?
探春道:“姑父他在後方籌措糧草,應該沒有常在一塊兒,西邊兒的錢糧是姑父給珩哥哥大軍供應着的。”
黛玉道:“這次戰事感覺比以往都漫長一些。”
“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探春柔聲道。
甄蘭輕聲道:“也不一定,如果中間有着什麼突發之事,說不得就結束了。”
而就在大觀園中一衆鶯鶯燕燕,七嘴八舌地賈珩在北方的戰事之時,鴛鴦也已在賈母的吩咐下來到了寧國府廳堂之中,尋到秦可卿敘說了緣由。
廳堂之中,秦可卿一襲硃紅羅裙,身姿豐腴,那張國色天香的粉膩臉蛋兒桃腮柳眉,臉頰已有幾許嬰兒肥,一掐說不得都能掐出水來。
這段時間,秦可卿月信並未按時而來,還未尋太醫去看,而且這個時候原也看不出什麼來。
這會兒,麗人正在與尤氏、尤二姐、尤三姐說着話,外間的消息早已傳至後宅,廳堂中同樣喧鬧一片,聽鴛鴦敘說緣由,都是暗暗稱奇。
尤三姐那張豔麗明媚的臉蛋兒因簪金戴銀,在浮翠流丹的光輝中更添了幾分富貴嬌媚,彎彎睫毛之下,美眸隱有笑意沁潤,輕輕抿了抿櫻脣,柔聲道:“大爺這趟過去,初戰告捷,凱旋之期不遠了吧。”
尤氏凝睇望向秦可卿,輕聲說道:“姐姐這幾天提心吊膽的,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兵事終究太過兇險一些,雖說賈珩先前打贏了不少戰事,但京中都在說這次是與女真的國戰,自然一些風言風語傳到榮寧二府之中。
秦可卿想了想,說道:“外面不是說還是第一戰,後續還有戰事,再等等就是了。”
不大一會兒,只聽得陣陣歡聲笑語從外間而來,“可卿。”
分明是鳳姐從外間進來,身旁還跟着李紈,卻是賈母吩咐着兩人過來勸慰着秦可卿。
秦可卿轉過螓首,擡眸看向兩人,笑靨似花,輕聲說道:“鳳嫂子,珠大嫂沒有陪着老太太嗎?”
鳳姐笑了笑,輕聲說道:“老太太吩咐着我們過來給你道喜。”
人和人的命,真是不一樣。
秦可卿螓首點了點,那張明媚臉蛋兒的笑意明媚動人,柔聲說道:“這幾天正說擔心着呢。”
鳳姐心思複雜,忍不住感慨說道:“我聽老爺和老太太說,如是平常時候,這功勞都能封侯呢。”
縱然沒有以往那些,現在也能封侯,正如老太太說的,那人至少是個國公。
這是不到二十歲的國公,天下罕有。
可一想到那天那人在自家身上變着花樣欺負自己,心底又有幾許古怪。
李紈盈盈落座下來,溫寧婉麗的眉眼蒙上一層悵然之色,凝眸看向那容色豐豔,姿容秀麗的秦可卿,心頭不由幽幽嘆了一口氣。
可卿這般豔麗嬌媚的顏色,縱然是她在年輕時候,也是多有不及的。
而就在衆人興高采烈地議論之時,外間的嬤嬤說道:“奶奶,坤寧宮打發了女官過來,說是宮裡皇后娘娘賞賜着東西呢。”
廳堂中的衆人聞言,面色先是一愣,繼而都是一喜。
李紈看向秦可卿,貝齒咬了咬粉脣,宮裡又在賞賜東西了。
這就是妻憑夫貴。
鳳姐笑了笑,說道:“這宮裡過來給着賞賜,我們也瞧瞧這次又是賞賜着什麼好物件。”
也不知什麼時候能給她賞一身誥命服。
衆人說話之間,出了廳堂。
而後,衆人慶祝了一晚,一直到半夜方散。
重華宮
比之去歲安順門閱兵之時,面容和身形明顯蒼老了幾分的太上皇,手裡捏着崇平帝讓戴權遞送而來的奏疏,閱着其上文字,久久無語,心緒激盪不已。
一戰而滅鑲藍旗四千餘精銳,合計殲敵八千餘人,這是幾十年都未有過的大勝。
馮太后端過一碗米粥,柔聲說道:“那賈珩打仗還是有能耐的,到了邊關先打了一場勝仗,想來後續也能取得大勝。”
太上皇平復了心情,緩緩放下奏疏,蒼聲說道:“這仗勝的險啊,四萬騎軍打一萬人,勝的不容易,朕就怕年輕人得了勝以後,再輕敵冒進,如是先勝後敗就不好了,好在這奏疏之上,賈子鈺還是老成持重的。”
二十多年的那場遼東之戰,可以說是這位太上皇心頭的一塊兒心病,別的事都不關注,但這場遼東之戰卻格外留意。
馮太后就近而坐,輕聲說道:“賈子鈺是比較持重一些,荔兒還提起過,想着將嬋月那丫頭許配給他。”
太上皇接過稀粥,小口食用着,低聲道:“還有這回事兒?晉陽她那一個女兒寶貝的給什麼似的。”
馮太后輕聲道:“再寶貝,總是要嫁人的,說來荔兒這孩子一晃也這麼多年了。”
晉陽長公主守寡之後,馮太后也曾想過給晉陽長公主張羅新的駙馬,但都爲晉陽長公主所拒。
太上皇道:“她性情有些像她兄長,執拗的很。”
馮太后聞言,手中湯匙一頓,也不再言語。
“再去催催雍王。”太上皇面色微頓,對着一旁侍立的內監,低聲說道。
那內監應了一聲,匆匆轉身而去。
不大一會兒,崇平帝與軍機、閣臣議完政事,來到重華宮外,向着坐在御榻之上的太上皇,行禮說道:“兒臣見過父皇。”
太上皇打量着崇平帝,見其身形瘦弱,面容憔悴,心頭難免嘆了一口氣,說道:“免禮吧,這上面奏疏說永寧侯已取得勝利,後續是怎麼調兵?是趁勝追擊,還是什麼別的。”
崇平帝道:“奏疏上提及到,女真精銳大部未失,子鈺不願以硬碰硬,應該是打算接應了額哲以後,派出兵馬返回大同。”
太上皇沉吟片刻,說道:“這賈子鈺是個心裡有數的,如四萬京營精銳對上一萬,勝的艱辛,女真還有其他幾旗精銳,還是穩妥一些爲要,先勝後敗的戰例,青史之上數不勝數,縱然此戰過後,大漢謹守城池不出,也沒有什麼。”
如今的大漢真的經不起一場大敗了。
崇平帝點了點頭,算是應允而下。
太上皇沉吟片刻,說道:“那個奴酋皇太極狡詐無比,在草原之上,我大漢地形不明,想要取勝,除非以多打少,否則幾乎不可能。”
崇平帝此刻在內監的引領下落座下來,說道:“父皇放心,子鈺心中已有通盤謀劃。”
太上皇道:“永寧侯是個好的,身上沒有年輕人的浮躁之氣,有開國時候和太宗時候那些名將的氣魄,你將來要大用。”
崇平帝道:“本來也是要大用的,賈子鈺不僅長於軍略,還在政事上頗有真知灼見,幫着辦了不少政務上的事兒。”
“這般一說,還是全才了。”太上皇目光凝了凝,低聲說道。
這時,見着父子兩人敘話,馮太后目中現出一抹複雜之色,離了殿中,向着外間而去。
太上皇嘆了一口氣,道:“我垂垂老朽,也沒有多少光景了,身後之事已不由我,而有生之年也看不到收復遼東,一切都要靠你了。”
崇平帝默然片刻,沒有說話。
太上皇忽而看向崇平帝,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
崇平帝身形一震,面色旋即恢復平靜,說道:“父皇,兒臣不敢。”
看向那面頰憔悴瘦弱的崇平帝,太上皇灰白眉毛之下的蒼老目光凝了凝,嘴脣蠕動了下,終究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你回去吧。”
本來想說國事雖重,但仍要注重身體,但以雍王狐疑性情,以爲他說其身體有恙,早立嗣子一般。
罷了,罷了。
崇平帝起得身來,躬身一禮,告辭離去。
太上皇嘆了一口氣,又拿起奏疏翻閱起來,喃喃道:“賈珩……”
前不久,會稽公主的駙馬在書信中提及給此人相面,幾有潛龍之象。
如果是這般能征善戰,將來平滅遼東以後,如果雍王再活到他這般年紀,那縱是操莽在世,也要做大漢忠臣。
以雍正心性之詭譎,權術之高明,應該不會有神器篡奪的一天。
……
……
就在大漢神京城上至宮內兩位至尊,下到京中販夫走卒,都在爲賈珩在北方一場大勝振奮莫名之時。
遠在數百里外的宣府地區,正在進行一場慘烈的攻防戰,女真主要從宣化城以及獨石口試探而攻。
宣化城
鼓聲隆隆,城牆之上箭矢幾如雨下,而下方披着甲的女真旗丁與蒙古兵馬,向着上方猛攻,這已是第三天,女真頓步堅城,仍然毫無進展。
謝再義頻頻張弓引射,每一次箭矢落處都要帶起一簇血花。
一直從中午到傍晚時分,女真兵馬方徐徐而退。
謝再義看向如同潮水退去以後的女真鑲紅旗和正藍旗的兵丁,目光掠過傷亡不少的漢軍,眉頭漸漸皺成“川”字。
相比女真的悍不畏死,漢軍雖然戰力尚可,但還差上一些。
“王子騰那邊兒可有消息?”謝再義沿着青磚鋪就的階梯,下了城門樓,轉頭問着副將丁象,問道。
丁象道:“回將軍,已經派了五千兵馬前去應援,但我們這邊兒兵力也有些捉襟見肘。”
“河北方面呢?”謝再義想了想,又問道。
王子騰那邊兒依託關隘頑守,應該輕易不會被拿下,但是在整個數百里的防線之上,不可能面面俱到,很容易被突破隘口,潛入河北和北平。
副將丁象說道:“薊鎮方面仍未有急情遞來。”
謝再義沉吟說道:“城中兵馬只有三萬五,而女真近兩萬人,但女真兵馬戰力兇悍,我軍這幾天傷亡竟達到一比一,幸在並未崩潰,只是這般下去,不是我軍大敗,就是女真率先撤兵。”
“將軍的意思是他們可能不會再繼續打宣府。”丁象問道。
謝再義道:“三天拿不下,就說明兵力不足,除非女真不惜傷亡,全力猛攻,但女真兵馬不多,他們不會這般消耗。”
丁象若有所思之時,耳畔傳來謝再義的聲音:“讓人盯着點兒女真的動靜,謹防他們玩什麼聲東擊西的把戲。”
而就在謝再義議論着出兵之時,豪格與嶽託二人已是爲宣化城的巍峨堅固感到焦頭爛額。
女真本部精銳兵丁不多,不能通過這等攻城的消耗戰,而隨行而來的科爾沁蒙古的兵馬已經頗有微詞。
“兄長,這般打下去,只會損兵折將。”豪格說道。
嶽託點了點頭,道:“是需得想個法子了,從別的關口入塞,只要入得燕趙之地製造混亂,漢廷勢必疲於奔命,乃至漢廷官員對那永寧侯彈劾,那時候就有了取勝之機。”
豪格點了點頭,說道:“而且我等一旦突破塞外,漢軍針線全亂,大伯他的正紅旗也能趁虛而入。”
代善也領着正紅旗以及科爾沁和內喀爾喀的蒙古人,合計一萬三千人在北平的薊鎮遊弋,主要是趁虛潛入燕趙之地。
換句話說,宣化城就不要了,他們的目的本來也不是爲了拿下宣大,先前是被城中守將的懸首挑釁給激怒了。
此念一起,嶽託心頭咯噔一下,的確在這兒被拖延了七八日,所領兵馬銳氣受挫。
“不如這般。”豪格低聲說着,沉吟道:“我等先撤軍,合兵一處,猛攻獨石口。”
嶽託搖了搖頭,說道:“這等聲東擊西之策,如是尋常漢將或還夠用,但宣化之將恐怕矇混不過去。”
“那依兄長之意,又當如何?”豪格問道。
嶽託冷聲道:“仍攻獨石口。”
豪格:“???”
嶽託來到輿圖之前,指着輿圖上的地點,解釋說道:“我等在獨石口假意增兵佯攻,但大軍自這裡進攻北平,一旦此地失陷,北平都司方面肯定派兵相援,而父王在薊州也可得到機會,進入漢國境內。”
“居庸關?”豪格眼前一亮,低聲說道:“如是從此關而下,就可入境北平,那時整個燕趙之地震動。”
嶽託道:“那時就可看漢廷的朝臣爭鬥了,縱容女真精騎進入燕趙之地,這罪名可大可小。”
此刻的二人還不知曉賈珩前不久拿下了鄭親王濟爾哈朗所領的鑲藍旗,事實上,皇太極根本就沒有派人通傳消息,無他,擔心動搖女真八旗的戰力。
在過往的對漢戰事之中,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一直是被當做女真建立心理優勢的一句話。
如今不可戰勝的神話已經破碎,皇太極自然不想影響軍心。
而因爲賈珩在面對女真取得初勝,所以縱然居庸關被破,女真自此入寇,朝中雖有浮議,但還不足以動搖賈珩統帥地位的地步。
大同
賈珩已領着額哲的察哈爾蒙古抵達大同,在昨日,京營騎軍和額哲所部的騎卒聯合,與阿濟格帶領的萬餘精騎試探性交手以後,阿濟格雖然暴躁,但還是汲取着鄭親王濟爾哈朗的教訓,並沒有莽撞地交手,而是劫掠了還未撤回大同的察哈爾蒙古部族,一邊監視着漢軍,一邊向着皇太極稟告。
而後女真八旗加上蒙古八旗,加起來有五六萬,領軍抵達大同城下。
賈珩站在城門樓上,手中拿着單筒望遠鏡,看向遠處營寨中一頂頂帳篷,面色凝重。
營寨高溝深塹,這安營紮寨之道分明是得了漢將的傳授,不在大漢名將之下。
一旁的額哲問道:“永寧侯,現在該如何?”
賈珩道:“步卒明天就到大同,剩下的就是堅守城池,做好長期相爭的準備。”
他這次過來,不僅帶了五萬精騎,還有京城的步卒六萬,這麼多天的趕路已經到了大同,用步卒守城相持,而後騎軍機動應援宣化。
蔣子寧忽而指着遠處,喚道:“大將軍,你看那邊兒?”
賈珩循聲而望,拿起單筒望遠鏡遠眺而望,只見女真騎軍之後,忽而出現一隊隊大批騎軍。
“那應該是東虜的虜酋皇太極。”蔣子寧目光灼灼,道:“虜酋親領大軍出征。”
賈珩此刻拿着望遠鏡看着,見着視野之中,那一面黃色織繡的龍旗之下,騎着高頭大馬的皇袍老者,周圍則是身穿黃色甲冑的女真騎兵,還有幾個身形魁梧的將校。
賈珩打量着皇太極,其人眉骨聳高,頭髮灰白,臉上已見着溝壑深深的皺紋,但精神頭看着還好。
此刻,那騎在馬上的老者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擡眸看向遠處,那目光如鷹隼,在望遠鏡中呈現。
當然離得這麼遠,自然看不見正站在宣化城上舉着望遠鏡的賈珩。
就這般盯了一會兒,皇太極又轉過頭魚一旁的多爾袞說着話。
賈珩放下單筒望遠鏡,迎着額哲的目光,聲音殺機凜然,說道:“皇太極來了。”
此刻,額哲有些詫異地看向那蟒服少年手中的望遠鏡,而額哲身後的女兒雅若靈動剔透的眸子眨了眨,有些好奇地看向那少年手中的望遠鏡。
額哲眺望着遠處,說道:“看着是皇太極的正黃旗旗丁。”
賈珩道:“咱們先進城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