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不提南安太妃來到賈府榮慶堂如何搬弄是非,卻說宣府鎮,宣化城——
自前日豪格和嶽託持續猛攻數日,然後陡然撤軍並於獨石口猛攻,可以說將整個聲東擊西的戰術用到了極致。
而後,豪格和嶽託丟下李國翰、佟圖賴所領的漢軍旗以及蒙古巴林所部過萬騎軍,徑直繞襲撲向居庸關。
沒有多久也爲宣化城的謝再義發現,將城中兵馬暫且交給一員將校之後,正要增兵獨石口,李國翰與佟圖賴兩人又遵循着嶽託留下的計策,又來到宣化城下,做出大舉攻向宣化城的樣子。
“女真精銳直奔居庸關,還在此圍攻我軍。”謝再義立身在城門樓之上,冷聲說道:“這是吃定了我漢軍不敢出塞圍攻。”
這幾天過去,宣化城也已經知曉了女真所玩的把戲。
從獨石口來到宣化城的王子騰,面色凝重,說道:“謝將軍,這些清軍和女真八旗精銳一樣,同樣不好對付,甚至兇狠比之女真人更甚三分。”
謝再義道:“他們不是女真本部精銳,僅僅是當初投降給女真人當狗的遼東鎮漢軍,來人,點齊城中騎軍,本將要出城擊潰他們。”
此言一出,王子騰面色微變,說道:“謝將軍,萬萬不可,城中騎軍也僅僅一萬,縱然加上大同方面的兵馬,全部湊起來也不過一萬三千,委實勝算渺茫。”
宣化城中的兵力構成主要是當初姜瓖手下的本部兵馬,以及來自京營的一萬精騎,後來賈珩又調撥了蔣子寧率步騎支援。
後來謝再義授意丁象前往支援王子騰的兵力,也是以姜瓖手下兵馬和部分京營騎軍爲主,手下的騎軍也僅僅能整合出一萬五千左右。
在王子騰看來,這點兵力沒有數倍城外的女真騎兵,顯然是不能冒險出城邀戰的。
謝再義道:“擊潰了他們,我軍才能增兵居庸關,圍攻女真主力,再與謝參將一同斷女真歸途,否則兵馬都蝟集在這裡,戰也不戰,撤也不撤,不是長久之計!”
“他們加起來有已逾萬騎之衆,女真滿萬不可敵,戰力實在不可小覷,不如謹守城池。”王子騰勸說道。
說白了還是對漢軍的戰力沒有信心,而王子騰打着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思。
而豪格和嶽託之所以留下漢軍旗吸引注意力,不擔心被宣化城的兵馬殲滅,也是篤定漢廷不敢出城野戰。
謝再義冷聲道:“如果此時再不出兵,這些清軍就會牽制我軍大批兵力,我軍只能坐視女真兵馬在燕趙之地肆虐。”
他要趁着這次機會,擊潰女真留下的兵馬,不過從先前鑲藍旗一戰來看,手下的兵力似乎有些不足。
如果單從數量來看,城中漢軍的數量遠在城外女真之上,但戰力的確有些不及。
其實,先前的謝鯨領着賈珩的將令,領着太原鎮與京營騎軍混編的一萬騎軍,星夜倍道前往居庸關,準備復奪居庸關。
“謝將軍,龐將軍領人過來相援,說帶了大將軍的將令。”這時一個小校快步而來,朝着謝再義抱拳稟告道。
謝再義聞言,心頭一喜,急聲道:“人在何處?我去看看。”
龐師立這次過來,的確帶來了賈珩的命令,即命謝再義酌情增兵至北平。
因爲豪格和嶽託原本是從宣化調兵前往攻破居庸關,宣府方面的防守壓力減輕以後,當然可以增兵北平和薊鎮一線。
此刻,龐師立已經來到宣化城,一邊兒吩咐着副將補充軍需、飲水,自己則是來到總兵衙門,等候着謝再義。
龐師立剛剛坐定在椅子上,品着香茗,正在與一旁的前大同總兵蔣子寧敘話。
蔣子寧問道:“女真在前日由女真親王豪格與嶽託兩人率領下離了宣化,直撲北平,不知大將軍有何命令?”
先前,賈珩見宣府兵少,就派了蔣子寧領原大同鎮的兩萬兵馬,前往宣府鎮支援,而後在女真攻勢迅猛之時,被謝再義分派至宣化城、獨石口以西的西路堡寨駐守。
龐師立說道:“大將軍之意是集合優勢兵力,圍追入寇的女真兵馬,驅逐出漢境。”
蔣子寧說道:“女真攻破居庸關,肆虐河北等地,我等在宣府之中,正要前往分兵救援。”
但女真三旗精銳,兩萬多的精兵,現在的宣府方面追擊不好,就容易被人圍點打援。
就在二人敘話之時,忽而就聽到廊檐上傳來繁亂的腳步聲,旋即是爽朗的大笑聲。
“龐將軍此來,真是一場及時雨啊。”謝再義的聲音渾厚,響亮如同洪鐘。
龐師立起得身來,擡眸看向那身形高大,目蘊冷芒的青年將領,抱拳見禮道:“謝將軍。”
謝再義說道:“龐將軍來的正好,我正愁手下無兵可用,你我兄弟正好一舉蕩平城外的虜寇!”
一旁的王子騰也看向眼前的昔日舊部,心思則是有些複雜。
當初如果不是在京營整兵出了亂子,他或許還是京營節帥?或許此刻領兵禦敵的是他?
龐師立與謝再義寒暄幾句,沒有多做廢話,而是將賈珩的命令簡單敘說了一番,說道:“北平局勢危殆,謝將軍如果有多餘兵力,當迅速領兵馳援北平。”
謝再義笑了笑,說道:“馳援北平的事先不急,如今先行派兵擊潰在城外遊離的女真人,龐將軍領兵而來,等稍稍歇息之後,我們合兵一處,午後就可舉兵出擊,別讓城外的東虜聽到風聲再跑了。”
龐師立聞言,面色微變,心頭猶疑不定,說道:“謝將軍的軍令是領兵前往支援北平,奪回居庸關。”
“大將軍的命令是宣府酌情增兵北平都司,如今敵寇仍在宣化城外虎視眈眈,而且頓兵堅城日久,銳氣全失,正是興兵直取之時,龐將軍有何疑慮?”謝再義朗聲說道。
用兵之道本就是隨機應變,此刻加上龐師立所領的六千京營驍騎,加起來就有兩萬人馬,足以平滅城外的女真。
龐師立聞言,一時間心底猶豫不已。
謝再義道:“龐將軍,你跟着大將軍時間長,還是謝某跟着大將軍時間長?縱然大將軍在此,也多半會領兵擊潰城外的小部清軍,而不是捨近求遠,長途奔襲,再遭了女真精騎的埋伏,那時候反而得不償失。”
有一說一,賈珩在此,肯定要領兵出城與女真漢軍兩旗以及蒙古八旗的精銳碰上一碰,取得勝利之後,再領兵匯合謝鯨,追擊豪格以及嶽託父子的女真本部精銳。
見龐師立仍不鬆口,謝再義說道:“龐將軍爲何疑慮,如今這等以強勝弱的戰機,一閃即逝,等城外女真兵馬察覺過來,棄寨遠遁,我軍再想找到女真就不容易了。”
其實,這就是戰機。
戰機往往都是在雙方部署兵力的過程中,尋找出的動態強弱變化,猶如雙方下象棋,剛開局肯定是沒有任何機會,但隨着雙方走旗,肯定會扔出一個窗口期。
此刻,謝再義就是敏銳地把握到城外的戰機。
龐師立面色微頓,凝眸問道:“謝將軍,城中還有騎軍多少?”
“城中騎軍大概有着一萬,京營和宣化的騎軍,加上龐將軍的六千騎軍,足以與城外的女真漢軍兩旗和蒙古騎兵一戰!”謝再義慨然說道。
龐師立目光閃爍了下,剛毅面容也帶着一股堅毅之色,低聲說道:“那就依謝將軍之意!”
“這就對了,前往馳援居庸關,解北平之難,也不過是碰到女真人打上一仗,而且長途奔襲,人困馬乏,兇險莫測。”謝再義說道。
王子騰見着兩人敘話,尤其是看到龐師立這位昔日舊部下與謝再義豪氣干雲的模樣,心頭多少有些複雜。
見二人敲定了出城攻擊女真的計劃,也不好多說什麼。
此刻,城外的李國翰以及佟圖賴還有蒙古的巴林一部的明安,正在軍帳中議事,商量着下一步的調兵動向。
因爲豪格與嶽託領軍匯合清國禮親王代善前往圍攻北平,僅僅留下了他們漢軍兩旗以及蒙古方面的精銳,兵力總數過萬,按說可以抵禦漢廷五萬大軍。
李國翰年歲四十出頭,頜下和鼻下都蓄着短鬚,沉吟道:“我軍在此盤桓太久,易爲漢軍辨明虛實,趁機攻襲,不如等用罷午飯,離得宣化,前往居庸關與王爺匯合。”
明安說道:“李將軍多慮了,漢軍什麼時候敢主動出擊過?”
李國翰看向蒙古大漢,說道:“先前的鄭親王就是以爲漢軍不會出城,才遭此大敗。”
明安臉色就有些掛不住,說道:“上次那是漢軍騎軍四萬,宣府從哪兒湊出這麼多騎軍?”
李國翰沒有辯駁說,自己等人也不是清國的本部精銳。
佟圖賴眉頭皺了皺,思索片刻,說道:“如果我軍撤兵,宣府方面定然派兵支援,現在是堅持到北平方面傳來捷音。”
明安面上帶着傲然之色,道:“兩位將軍放心,漢軍絕不敢出城,他們只敢像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城池中。”
這幾天明安手下不少蒙古騎士在獨石口和宣化城攻城之時,損傷了不少族中士卒。
等到下午時分,一個小校快步過來,稟告說道:“將軍,漢軍出城了!”
此言一出,正在用着午飯的李、佟二人面色倏變,對視一眼,說道:“迎敵!”
此刻宣化城大門洞開,巍峨高大的城門洞,如潮水一般涌來不少大漢精騎,旗幟如林,刀槍森幽,漢軍多是穿着紅色鴛鴦戰襖,身披玄色甲冑,恍若一團熾烈燃燒的火焰。
李國翰此刻站在紮好的營寨上頭,目光掠向遠處浩浩蕩蕩出城襲來的漢軍,心頭不由蒙上一層厚厚陰霾。
說是營寨,其實草原之上根本沒有可以採伐的土木,尤其是宣化城外,縱有零星樹木也被城內的漢軍砍伐一空,以防爲敵寇採伐造爲衝車。
一旁的佟圖賴臉色也有些凝重,眼前的漢軍比之以往那些邊軍,從軍容和旗幟來看,嚴整森然,而且多有沉默。
顧不上多想,李國翰急聲道:“列陣迎敵!”
隨着清軍下令,原本在營寨中弓弩上弦的清軍騎卒開始翻身上馬,向着列隊而來的漢軍迎擊而去。
一場騎軍會戰在午後的申時爆發,整個草原進入三月之後,綠地茵茵,滿目青翠。
但在馬蹄聲轟隆隆響起之後,踐踏得草屑和泥土亂飛,從天穹向下望去,如鐵騎洪流般向着扎着營寨的草原。
宣化城外的清軍營寨原本就沒有挖建着深溝高牆,多是以隨軍而來的騾馬輜重搭建而成,工事其實要簡陋一些。
甚至可以說,清軍就沒有想到戰力孱弱的漢軍竟會出城攻擊。
不過終究是精銳,在李國翰以及佟圖賴的號令下,漢軍八旗與蒙古的精銳翻身上馬,手持馬刀,列隊衝鋒,怡然不懼。
“殺!”
漢軍分爲左右中三股,中路由謝再義親領,左翼則由龐師立所領,而右翼則是由蔣子寧率領。
三路兵馬宛如品字形,如三根箭矢,向着女真所在的營寨以及騎軍列隊衝擊。
一切毫無技巧,只有冷兵器時代的軍陣衝鋒和穿鑿,此刻的漢軍依託身後堅城,在這一刻爆發出排山倒海的陣勢來,就是騎軍的對峙衝殺。
此刻漢軍以南向北,而正午的日光恰恰是南面射來,故而舉起的刀槍在馬上炫耀人眸。
龐師立手中揮舞着一把大刀,揮舞如風,風雨不透,領着親兵如利劍一般向着清軍隊列衝鋒而去,刀鋒所過之處,鮮血混合着殘肢斷臂四散各處。
李國翰所部漢軍八旗一與京營騎軍交手,就頓覺壓力陡增。
因爲整個京營騎軍在宣化城中養精蓄銳半個多月,正是以逸待勞,士氣昂揚之時,此刻猝然出擊,如猛虎出閘,攻勢迅猛。
而且再膽怯的人在大規模的衝殺之中,藏身在衝鋒陷陣的兵馬之中,也獲得了某種勇氣加成。
沒有多久,李國翰發現左翼的部卒就有萎靡之勢,在漢軍的攻勢下苦苦支撐,雖得漢軍兩旗中將校呼喝,但在漢軍豐沛的兵力源源不斷攻擊下,搖搖欲墜的陣勢仍有些止不住。
此刻,漢軍精騎四出,分成三股向着女真漢軍兩旗以及蒙古騎兵穿鑿,分割包圍,刀刃交擊之聲響起,伴隨着“噗呲、噗呲”之聲。
但女真漢軍兩旗與蒙古騎兵幾乎死戰不退,因此一旦崩潰,在整個草原上會成爲對方隨意宰割的獵物。
其實崩潰之所以可怕,就是因爲除卻敗兵逃亡四散,再無抵抗之心外,崩潰之後的兵力分割成數百股,不成軍陣,建制散亂,而被對方成建制的騎軍以多勝少分割絞殺。
如果大隊騎軍能夠脫離戰場,那就是有序退兵了。
而崩潰事後的兵馬收攏收攏,還有着幾千人,真正死於戰役中的兵卒其實沒有那麼多。
一直到夜色低垂,整個戰場的喊殺聲漸漸平息下來,目之所及,沾滿血污的屍體以及斷裂的旗幟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戰馬則是圍繞在屍體旁發出幾聲悲鳴,一派蒼涼之景。
李國翰戰死,而佟圖賴則與明安二將,領着三四千殘兵敗將分作兩股向着東北方向逃遁,而謝再義則是命令手下的將校藉着皎潔月光的照耀,銜尾追擊。
此刻,龐師立看向那騎在馬上的謝再義,面色怔怔,驚喜說道:“謝將軍,勝了!”
謝再義臉上血污一片,哈哈大笑說道:“以多擊少,以逸待勞,如何不勝?”
但這種沙場決勝的戰機不過是一閃即逝,在以往的大漢與草原戰事上並不罕見,只是隨着清強漢弱,此刻的大勝顯得難得。
而且根據以往邊將的怯敵心理,也不敢出城主動邀戰。
此刻城牆上拿着單筒望遠鏡眺望着遠處大勝的漢軍,面頰因爲激動而現出異常的紅暈,目光振奮不已。
剛剛竟取得一場大勝?
雖然是面對女真的漢軍八旗,但也是切切實實的一場勝利。
也該勝了,女真兵馬圍困宣府已有半月,如今以守待攻,以逸待勞,當取此勝!
而謝再義一邊兒吩咐着手下兵丁打掃戰場,一邊與龐師立重新返回宣化城,派人向着賈珩報信,打算休整一夜,準備調兵前往北平馳援。
……
……
北平城,都司衙門
這原是北平都司衙門改建而成,成爲北平行營的官署,此刻下方兵丁執兵把守,神色警惕。
此刻距離居庸關被破已有三四天,在短短几天時間內,女真自南口而下昌平,就在昨天,昌平縣縣破,知縣傅文廣殉國。
此刻,官署之中北平行營諸將濟濟一堂,鴉雀無聲,看向那坐在上首的當朝內閣次輔李瓚。
李瓚端坐在帥案之後,身上也換上一身戎裝,問着下首的一位武將,道:“康提督,這次帶了多少兵馬?”
康鴻道:“回閣老,保定府所有騎軍兩萬,悉數到此。”
保定一直是拱衛北平的重鎮,大漢在保定設河北提督軍務總兵官。
李瓚望向下方密密麻麻如同蟻聚而來的兵馬,臉上現出一抹凝重,說道:“女真兩支偏師會師於昌平,合兵而進,兵馬在三萬餘衆,這是三萬女真精銳,而我北平都司兵馬原有三萬,薊鎮方面兵馬應援於此有一萬,陸提督的兵馬還在路上。”
這時,康鴻道:“閣老,女真兵馬應該不會攻城,按照以往之例,我等只要堅守城池,待敵退去,再行追擊就是。”
李瓚看了一眼康鴻,說道:“不可因循守舊,彼等在宣大一籌莫展,如今想要在幽燕之地進兵,攻勢當十分迅猛,況且北平之重鎮一下,彼等可得山河興盛。”
如遼宋之局,幽雲同樣可以落在胡虜手裡,作爲俯攻中原王朝的橋頭堡。
其實,皇太極還真有下北平重鎮而固守的打算。
李瓚看向一旁的鄒靖,問道:“永寧侯那邊兒可有急遞遞送過來?”
鄒靖道:“閣老,剛剛的急遞,永寧侯送來了一封書信。”
“哦?”李瓚面色微詫,從鄒靖手裡接過一封書信,取開火漆,拆開而閱。
下方的衆將都好奇地看向那正在拆信的李瓚,都有些想知道那位平虜大將軍究竟寫了什麼。
康鴻問道:“李閣老,大將軍在信中說什麼?”
李瓚面色平靜許多,說道:“永寧侯已經派了援兵收復居庸關,我軍在北平堅守,待諸部兵馬趕至,就可圍剿入寇的女真精騎。”
李瓚說着吩咐小吏道:“去準備輿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