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問出來,本已經有些紛紛亂亂的席上,便愈發熱鬧了起來。作爲古時候最有意思的娛樂活動,聽戲這種消遣,是最受女眷們歡迎的了。
不過,聽戲雖然很爽,這“點戲”卻是很重要的準備工作,自然也是也很有講究的。老年人有老年人的偏好,中年人有中年人的偏好,小姑娘們也有小姑娘們的心頭好。因着周圍坐着的女眷都是慣常出席這種場合的,故此對於點戲這門兒學問,她們俱都是十分在行的。只有姚珊,因着素來不愛這些東西,便有些意興闌珊。只不過爲着禮貌,又實在推脫不掉,便還是勉強點了出《麻姑獻壽》,祝壽這種事兒,應景些的總是沒錯兒的。
其他幾位小姑娘也有點的,也有不點的,餘家二姑娘羅紋在這桌子作陪、招呼,見到姚珊點了這齣戲倒是略愣了愣,然後朝着她微微一笑,便就吩咐下去,擺盤子,預備開席。
開席前,餘家大舅舅在外頭陪着男賓,裡頭是餘家大舅母蘇氏操持,照例是要說些吉祥話兒的。姚珊盯着自己老孃和那位老姨太太,發現兩人居然表面上的功夫也過得去,歎爲觀止之餘,也總算是放下了心來,開始專心吃飯。
既然是土豪餘家專門精心弄出來的壽宴,飯菜自然都是十分豐盛的。開席之後沒多久,底下的戲曲節目便也就上來了。因着姚珊點的這《麻姑獻壽》兆頭好,故此居然是第一個就唱。想必是專門爲了大戶人家的壽宴準備的壓軸子戲,那戲班子裡的當家花旦親自上場唱麻姑,才一張口,便是滿堂喝彩聲。於是衆人高高興興地恭祝餘家老太太“福壽恆昌”,舉杯共飲。這麼一折騰,居然也是個其樂融融的壽宴的模樣。
於是,戲便一出一出地唱下來,菜也一筷子一筷子吃得舒服。姚珊藉着吃飯這功夫,倒是認識了同席的幾位小姑娘。原來這一桌子的基本都是都中四品至六品官員家的女兒。三品以上的官員家眷,由余家大姑娘星紋在隔壁桌子陪着。
這些小姑娘們年歲同姚珊現在的年齡也差不多大,基本是八歲到十二歲之間的,尤二姐已經十五歲,倒是這桌子裡最大的了。因着這邊桌子上的姑娘們普遍年齡比較小,故此氣氛還是比較活躍的。很快地,就有人來同姚珊和尤二姐認識。
說是認識,也多多少少地含着些打探底細的意思。聽說姚珊家裡尤老爹是個六品道錄司演法,她們雖然說不至於立刻表現出輕視,但有一部分就不再往前湊了。另外一部分倒是還很親熱地拉着她說話,也有一部分表現的不卑不亢。小小一桌子人,也是一個小江湖。
尤二姐年紀本就大上幾歲,也最是隨和柔軟的性子,故此大部分時間都是姚珊出面應酬。她是交際慣了的人,自然三言兩語就能把衆人應付下來。當然,適當地透露了自己家的一些情況之後,她也收集回來不少情報。
因着人緣兒好這個優點,姚珊成功地打入了京城名媛圈兒,搞定了自己這桌子裡頭自己認爲值得搞定的人之後,隔壁桌也有人來搭話了。
姚珊轉頭一看,卻見到那是兩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其中一個長着一張小巧的瓜子臉兒,白白淨淨的,很是漂亮,另外一位,則長着一張小圓臉,脣邊兩個梨渦,很是可愛。
就見那位可愛的小姑娘好奇地端詳了姚珊一會兒,方纔笑着問道:“敢問姐姐可是姓尤?”
姚珊點了點頭,客套地迴應道:“我是尤家的老三尤姍,這是我二姐姐尤婉,不知道兩位妹妹如何稱呼?”
那長着梨渦的小姑娘笑道:“原來你果然就是姍姐姐,我聽家兄說起過姐姐,只是一直無緣見面,今兒總算見着了。”她一面說,一面衝着姚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似乎壓根兒忘記了自我介紹。
她旁邊兒的瓜子兒臉妹子忍不住露出一個無語的表情,朝着她翻了白眼兒道:“尤家姐姐在同你說話,你怎地竟不知道回個話兒,還是那麼急驚風似地,只顧着自己說話兒了。”她這一開口,那梨渦兒小姑娘立刻垂下了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衛姐姐說的是,是我疏忽了。”然後趕緊轉過頭,朝着姚珊和尤二姐笑道:“姍姐姐、二姐姐,我來給姐姐們介紹,這位是衛家的若雪姐姐,我是馮家的,我叫做紫茜,我哥哥就是馮紫英了。”
說到了這裡,姚珊方纔明白過來,感情這位姑娘是馮紫英的妹妹。沒想到他那麼個紈絝一樣的人兒,竟有這麼個單純可愛的妹子,倒也真是稀奇了。不過,仔細看,那眉眼之間,還是有那麼幾分相似,只是馮紫英的英豪之氣,到了他妹妹這裡,便成爲了一團和氣,不過那種豪爽之風,倒也是一脈相承了下來。
久聞馮紫英雖然時常跟着一幫子狐朋狗友朋友每日鬥雞走狗地胡混,但是也有另一幫子積極上進的好朋友,時常飲酒論文,圍獵騎射,倒也真是個“黑白通吃”的人物。據說那一幫子好朋友裡面,最最出挑兒的一個,便是衛家的衛若蘭。要是姚珊沒記錯,原著裡,這位似乎是史湘雲的老公。沒想到,跟賈府來往了幾年,因着時間不太湊巧,陰錯陽差地史湘雲還沒見着,倒是在忽然冒出來的舅舅家裡先見着了她小姑。人生,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於是姚珊便含着笑跟着這兩位姑娘好好寒暄了一陣,因着有昔日跟馮紫英同門過幾年的緣分,馮紫茜小姑娘見了她就好像見了親姐姐似的,幾乎都要搬着凳子跟着她來坐了。但是衛若雪卻是十分端莊,顯見得是收到了十分良好的閨秀教育,安靜而文雅,跟馮紫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到了最後,連姚珊都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壓根兒就是被馮紫茜拖過來作陪的,其實根本就是對認識她沒啥興趣。
沒成想,她剛剛起了這個念頭,那衛若雪便忽然問道:“聽聞尤三姐姐過了年也要去參選?”
姚珊微微一愣,繼而便笑着道:“這個乃是聖人旨意、家父之命,故此雖然我才疏學淺、資質平庸,也不得不去湊個數了。”
衛若雪聽了這話,又仔細看了姚珊一眼,便微微一笑道:“姐姐這般的人才品格,若是去湊數的,那我等愈發就連大門兒都不該出了。”
姚珊笑道:“妹妹過謙了。咱們今日雖然是頭一次見,但我看着妹妹們這樣的人兒才正該去呢。”
聽見她們說參選的事兒,兩桌子裡倒有一半兒的姑娘們都加入了討論,看來,這一次雖然是叫做“小選”,參選的人倒也不少呢。也因了這個,姚珊總算明白爲啥剛剛有些人不怎麼想搭理她了。
得了,所謂競爭對手,那就是潛在的敵人,人家還肯跟你好好坐在一處兒吃飯,已經是很不錯的了。一想到這裡,姚珊就慶幸,幸好沒有那種宅鬥宮鬥劇里長見的腦殘找茬兒黨女郎們出沒。說實話,此時此刻,她還真得沒啥精神了,絕對應付不來。
連吃再聊,很快就酒足飯飽了。這個時候,臺下的戲也唱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到了壓軸戲登場的時候,姚珊這個對戲曲基本無愛者卻渾然不覺,還正在那裡同幾個小姑娘們聯絡感情呢,馮紫茜忽然低聲“噓”道:“姐妹們快安靜了,他要出來了。”
好似關上了一個什麼開關兒那麼精準,幾乎所有的小姑娘都停下了聊天,一齊兒朝着臺下看去。不只如此,就連旁邊的旁邊,那些太太、奶奶、王妃世子嬪們也都紛紛安靜了下來。等到壓軸戲開場的鑼鼓停下的時候,整個園子裡已經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到了。
這個陣仗完全出乎了姚珊的意料,她忍不住微微一愣,方纔要轉過頭去往戲臺子上看的時候,卻忽然聽見一聲低低的嘆息從臺上傳來。
雖然不過是一聲連對白都沒有的嘆息,但這聲音,竟似生着一雙小手一般,牢牢地抓住了所有人的心。幾乎所有人都緊緊盯住了那方小小的戲臺,期盼着那重帷幕的拉開。
能夠嘆出這麼一聲兒的角兒,定非凡品,大家都在拭目以待。然則,這聲嘆息之後,場上便重新又安靜了下來。那戲臺子上,竟仍是空無一人,就在大家等得十分焦急的時候,一句唱詞飄然而出: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句唱詞端得是音色優美、氣息輕靈,偏偏又字正腔圓,真個兒是一開口,便震住了所有人的耳朵。連姚珊這個從來不愛聽戲的人,也不由得爲這個聲音所吸引。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轉過了頭,認真盯着那個戲臺子,也想要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了。
緩緩地、緩緩地,在衆人的翹首企盼中,那重帷幕終於拉開了,卻見一個纖長的身影,緩緩地出現在了臺上,只一亮相,便驚豔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