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的病來勢洶洶不光是額頭的溫度,臉頰更是燒的通紅,沐坤小心的把他放在牀上蓋上被子,想着要不脫去外衣的時候,卻看到賈環忽然睜大了眼睛,小手緊扣着自己的脈門。果然是池爺帶出來的小徒弟,若是等着年紀少長便不能被旁人如此小看了。他一點也不記得剛剛還在哪裡吐槽對方的不好,一轉念便覺得好了。
琴瑞跑到了賈政處跪下磕頭,顫顫巍巍的稟報了賈環的情況。賈政覺得自己顏面掃地,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這會生病,於是擡腳便去了趙姨娘處,太醫什麼的,當然是吩咐下人辦了。
賈政到了趙姨娘的院子,便見着趙姨娘摟着一件小衣正縫着,他一向知道這個妾室的出生也清楚不管怎麼樣都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於是日常便多了一些寵愛,一個靠自己活着的年輕女人,總是能滿足男性發自內心的滿足感。
“老爺怎麼來了。”趙姨娘隨手把小衣一丟便跳下了小榻,跑到了賈政面前。伺候着賈政做好又一打疊的吩咐了下人上茶上火盆,水要滾滾的不能有半點馬虎。
“今日請了先生在家中教習環兒的學業,只是人才去便有下人回稟說是他發燒了,我且來問問你最近他到底去哪裡頑皮的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賈政一邊接過茶盞喝了一口,一邊往靠枕上依了依。
趙姨娘左右看了看,想了一會笑着說道:“前些天太太吩咐讓環兒去了她那處,說是怕小孩在家閒着變了心性,讓去抄幾天的佛經。”她一邊說着一般小心的接過賈政手裡茶杯放到一邊,“與往日並無不同,只是聽說因着抄寫佛經吃的都是素菜,可能是環兒人小嫌棄了菜色,這幾日確實有些消瘦。”她以往說話一向不怎麼過腦,且平日若是有媳婦婆子壞心的挑了,她更是像爆竹一樣立馬就炸了,好在如今有了老嬤嬤在一旁指點,凡是遇到賈環的事,來回就那麼幾句報平安的。
賈政點點頭算是知道了,一邊託着額頭閉目養神起來。趙姨娘小心的湊了過去輕柔的伺候着敲肩捶背一陣。這原本就是她擅長乾的活,只是許久沒怎麼伺候人,捏了一會便有些手痠。這又值得什麼,最痛苦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這廂趙姨娘憶苦思甜中,那邊的王夫人反倒是炸了。
“到底是誰在老爺面前提到的,自己說吧。”王夫人坐在上首,底下連着跪了三排伺候的丫鬟,婆子們,頭起的是金釧兒,玉釧兒,之後便是彩霞,彩雲,又有綵鸞跟新上來的繡鸞,秀鳳小霞則跪在最後,一邊伺候的周瑞家的一聲不響。
底下一個婆子擡起了頭:“回太太的話,老爺那處我們這些下人從未靠近過,若是真有人提恐怕是前院伺候的那些小廝們,還請太太明鑑。”婆子說完又低下了頭,貼着地不再開口。
王夫人手裡轉着佛珠,看着底下一個一個跪着的下人們,看了周瑞家的一眼,周瑞家的點點頭從一旁出了門,才一會賈政面前伺候的周瑞就進來了,見着王夫人立馬跪下請了安。
“今日前來也不是旁的事情,只是聽說老爺給府上的少爺請了個先生,不知道你伺候的時候聽着此事了沒有。”王夫人上下嘴皮一碰便把賈環的先生變成了府上少爺們的先生。
“昨個來了旁人舉薦的,看着年紀倒不大且不知學問如何,只是老爺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如今聽說安排在了西小院。”周瑞
自然知道爲人奴僕的法子,若是說過了便是自己的責任,太太再尊貴行事還是靠着老爺,老爺再英明內府皆是太太掌握,兩者之間必有聯繫。
王夫人擺擺手讓他退了下去,也不說話只是底下奴僕們繼續跪着,好一會外頭的簾子挑了起來,周瑞家的湊近了小聲說道:“老爺吩咐人去尋了太醫給三少爺看病,說是人發熱了,二奶奶家的平姑娘帶信說寧國府的秦大奶奶病了兩月總算瞧出病因了。又說當初讓着二少爺沒臉的金氏已經找人打點過了,那金榮以後便不能再去義學了,只是聽說那秦小相公將此事告訴了秦大奶奶,那處傳來信說是再也沒臉在學裡唸了,還請太太責罰。”
“我們家寶玉原本最是乖巧不過的,從未聽說跟人打架一事,只是如今無端端的受了連累,恐怕也不是秦小相公的緣故,你去回了信便說小孩子頑皮並不妨事,讓她不要上心養好身體爲上。”王夫人一邊說着一邊用眼睛睨着周瑞家的,周瑞家的陪着笑眼珠一轉便明瞭,對着王夫人笑着點點頭,王夫人哼笑了一聲便讓衆人都散去,說是自己累了。只是半句不提請太醫的事情,若是能一病燒死了那個小崽子纔好。
賈環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是蒸騰着的,伸手自己摸自己都覺得手燙,好不容易回了一些神智睜開眼便看到一個陌生的人杵在自己眼前,於是就伸手揮了揮:“遠些,看着暈。”
沐坤瞪大了雙眼覺得自己的自尊心被傷着了,一邊卻聽話的往外挪了挪,一邊還伸手摸自己的臉莫非自己長的真不怎麼樣?
“什麼時辰了?”賈環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臉,而後緩緩的呼着氣,停了一會在手上暗自使力要坐起來卻是手腳痠軟半點不由人。
“你昏睡了兩個時辰了,也不知道賈府的太醫是不是特別難請,或是半路給劫道了過了響午都沒來。”沐坤的嘴皮子有些薄,反正這會也無旁人,想怎麼嘲笑就怎麼嘲笑了。他一邊說還一邊斜眼看着賈環,由此看來這小子在府上還真沒什麼存在感。
賈環至醒來便喊了人抱了自己回了趙姨娘處,沐坤先前還未懂只是等了三天不見賈環上門請安,只得喊了琴瑞去打聽,琴瑞回來的時候大喘着氣臉色蒼白:“大大大人,不不不好了!!”
沐坤原本手裡拿着書,被琴瑞嚇得一時抓不住在空中連着努力了兩次還是掉到了地上,他伸手捂了一下臉,停了一會兀自彎腰去撿,一邊還問:“你慢點說,什麼不好了?”
“環少爺聽說得了天花,他的整個小院被封,如今生死不知。”說到正事的時候琴瑞的語句異常清晰,也聽的沐坤傻了眼,完了!要被小主子揍死了!
且說賈環回了自己的院子,想着不過是高熱一場也沒上心,只是堅持讓自己吃了三餐又多喝些熱水想着捂幾日便好,結果燒了三日好不容易等來了太醫,那太醫只搭了脈看了看賈環的脖子,便說是天花,會傳染讓府上人等準備後事什麼的,連着醫藥箱子都不要的跑出了屋子。
賈環在肚子裡冷冷的嘲笑了兩聲,以爲這是王夫人請了人來做戲,想着出去便出去吧,於是也不管房裡其他人顫抖的腳。自己起了牀到了一杯水,剛剛喝完他看到自己手上的紅疹,又撩起了衣服看到手臂上也有許多,又撩了起了衣服看了看肚子。他回頭看着自己牀上那牀據說因爲自己發熱新送來的被褥。“我果然是太小看她了。”斬草不除根怎麼可能是那位的風格。
他隨手拿起一邊的剪子往牀上走,嘩啦一聲便剖開了,裡頭出了白花花的一層棉絮再裡面居然有些灰黑的不知道沾染什麼的髒物。一旁的引泉已經傻眼的跪在了地上,掃花看了一眼引泉想起那被子便是她抱了來的,她冷靜的走到了賈環面前福了福身:“少爺,您恐怕要早做打算了。”天花一向要人命,若是賈環要移出去他們一屋子的奴才都得陪着死。
“不要,我不要死,讓我出去,我要出去。”引泉眼淚鼻涕瞬間就下來了,用袖子擦了擦臉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往門外走,誰知還未到門口,只聽外口咔嚓一聲:“太太吩咐,環少爺染了惡疾,爲防止惡疾傳染直接封鎖院門,以後少爺的湯藥自然會有人從窗戶處送入,還請少爺珍重,對了老爺前些天便出門巡視去了,估摸着得過年前纔回來,環少爺您可自己保重啊。”外頭的小廝的聲音明顯帶着惡意,賈環一聽便知道他是李貴,寶玉奶媽之子,當初被阿大揍的不敢吱聲的那個。
賈環看了看周圍,自己三進三出的屋子,又看了眼扒着房門哭的引泉,難得鬆快的聳了聳肩:“掃花,這次可要你跟着我一起死了。”
掃花翻了個白眼:“三少爺,小的三歲就生過天花,您瞧瞧,這裡還有印子呢。”說着便把額頭的發撩開了,給賈環看了看。“沒事這病死不了窮人,只死貴人!”她充滿惡意的往引泉那處看了看,掃花是買進來的,而引泉是家生子,條件自然比掃花要好些。
尚且不知道得了消息的趙姨娘是個什麼態度,賈環把那牀被褥給棄了,拿起桌上的藥箱便走到右側耳房,收拾出了一牀被褥,又從自己箱子中翻出了一些烈酒,讓掃花潵了一圈,他還用烈酒擦了擦身子不說,覺得有些浪費又灌了一口:“原本這是想等着成年了再嚐嚐,如今便這樣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