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府上做事越來越難了,老爺雖說送了書本過來,可院子裡沒有識字的人又有何用。”趙姨娘小心的把所有的書都放在小榻的矮几上,看到賈環正拿着一本三字經翻閱,便想伸手去拿,“我的祖宗可使不得撕,其他什麼都隨你,書可不能撕。”
賈環從書本里擡頭木木的看了趙姨娘一眼。
趙姨娘尷尬的收回了手,改了方向撫摸着早晨梳好的髮髻,這兒子是越來越不能教訓了。
老嬤嬤把笑吞進了肚子,只是眯了眯眼:“環少爺越來越有氣勢了,跟二老爺果然是父子,不過老爺一向在夢坡齋小屋歇的中覺,那日居然會在書房,稀罕的緊。”
“是啊,如今我見着這位祖宗可是什麼話都不敢講了,乾孃,你說再過一月環兒就要去念書了,這大字不識一個的,若是讓先生抽到回答不出可是要挨板子的,這如何得了。”
“姨奶奶多操心了,這去學堂的大抵都不認識字的,若是原本便認識又如何需要去學堂聽先生教書呢。”老嬤嬤看了一眼依然看着書的賈環,發現小少爺可能是真的在看,而不是隨便翻翻。
“嬤嬤你是不知道,那顆鳳凰蛋自打過了年就被府上的大小姐帶着,聽說甭管是三字經還是千字文,倒背如流且過目不忘啊,當初先珠少爺也不過如此,若是那寶二爺如此上進,我琢磨着這府上就沒咱娘倆什麼事了。”趙姨娘看着自家這窄小的院子,又想起往常去太太那處伺候時看到的明亮大堂,果然如他們所說,奴才肚子裡出來的,也只是奴才罷了。
賈環聽到那位同父異母的兄弟有如此本事,不自覺的在肚子裡過了一圈,若真是如此還不如等着年紀到了便去參軍,也好避其鋒芒。
“姨奶奶真是個糊塗人,您道這倒背如流就能考上狀元?”老嬤嬤拍了拍自己的衣襬,挪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坐正了身體,等着趙姨娘跟賈環的視線都看向她,這才清了清嗓子:“讀書學問並非靠着天分便能成事了,遠的不說,當初寧國府那位從來未蹭聽聞有何高見卻是考上了進士的,咱們府上的二老爺可是打孃胎就聽聞愛讀書,最是會讀書,可是也是老太爺臨終前在皇上面前求的官職。”
老太太是這個府上最會做戲的人,要說當初看到多少,如今的王夫人難以望其項背。因着當初大老爺頑劣愣是托出了個最是喜愛念書的二老爺,要說這府上誰最需忌諱,自然就是老太太了,只是老太太如今年紀也大了,腸子裡自然比以往仁慈一些,若不是因此自己也不會幫着拉小少爺一把。
趙姨娘聽完還收不住臉上驚訝的表情,結果手背上被一小手打了一下,趙姨娘回頭看着此刻正望着自己的賈環,又看了看明顯正在發呆的老嬤嬤,眼圈一時紅了,若此刻自己不過是個窮苦人家的妻子,雖說生活辛苦些可自己兒子絕對會被捧在手心,可是若是離了這府上的榮華,能不能念上書也未可知,趙姨娘嘆了口氣捏着手帕按了按眼角,別人家她是不知道,只知道自家老父辛苦一輩子也沒有讓自家大哥讀上書。
如今她是越來越哭不出來了,她一手嬌笑着,一手從背後握着賈環的小手,她湊近了嬤嬤,小聲的詢問道:“當初隔壁那位來的時候,聽說是落魄秀才的女兒,也不知道她現在還識字不識。”
生了一子一女的趙姨娘的身材依然緊緻的跟少女一樣,只是這胸前因着當初需要餵奶喝了一些補品,所以比較洶涌一些,老嬤嬤看了一眼趙姨娘的身材,一邊想着這位在老爺手裡還能得寵幾年,一邊眼珠轉了小半圈:“聽說這識字就跟咱們說話一樣,一旦認得便不會忘記,不若姨奶奶帶着環少爺上門去,請她幫忙,應該無礙。”
趙姨娘仰着頭帶着笑看着屋頂的橫樑,妖嬈的站起了身,理了理領口的萬福紋路的白玉扣:“嬤嬤且記得,爲了我的兒子,我什麼都乾的出來。”她笑眯眯的牽着賈環的手出了自己的房間,順着走廊往她從來沒有去過的房間。
周姨娘的來歷明晃晃的打着趙姨娘的臉,因爲對方連着出身都比自己高一節,也正是因爲如此王夫人總是擡了無兒無女的周姨娘跟趙姨娘站一起,也算是某種手段。
周姨娘平常除了到太太面前打簾子,伺候用飯之外就只在自己房間裡,也並未見過對方讀什麼書,只是當初還在老太太年期伺候的時候聽過一耳朵的閒話。
“呦,我的姐姐,正做着小衣服呢,這是給誰的呀。”趙姨娘款款而來,一屁股坐在了周姨娘的身邊,親熱的挨着,還順手的拿過了對方手裡的衣服瞅了瞅。
“看着這大小,我們賈環是剛剛的好的,可真是緣分。”趙姨娘笑眯眯的拿着衣服,看着周姨娘。
周姨娘一聲不吭只是拿起另外一個帕子慢慢的繡着。
趙姨娘看了看,想要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於是慢慢的就鼓了一張臉,哼了哼鼻子,看了一眼賈環,有堆上滿臉的笑,“聽聞姐姐當初是秀才先生的女兒,識得一些字來着?”趙姨娘小心翼翼的問了出來,兩隻眼睛不錯落的看着周姨娘。
周姨娘慢條斯理的挑着針線:“並不多識。”才說話就看到趙姨娘的臉擰成了苦瓜,有慢吞吞的加了一句,“只跟着父親念過一些閒書。”她對着帕子又戳了一針,只是這明晃晃的紅色戳到了綠葉上,又對上一邊端正坐着,看着自己的賈環,纔沒了雲淡風輕的臉,有些氣悶的把帕子丟進針線簍,“你要我交你兒子認字,可以,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周姨娘總算放了話,看到趙姨娘欣喜的臉。
“你說你說,甭說一個,就是一百個我也是願意的。”趙姨娘頓時喜笑顏開。
“你應該知曉我當初的事,我只求一樣,若是環兒真的能有出息,我且望他幫我報仇!”周姨娘說話並不帶情緒,且看着賈環的眼帶着微笑,她的薄脣輕抿着,盤上的烏髮,看着便不像一個已經三十的婦人。
趙姨娘疑惑了一下:“當初你擡進來的時候,只說你父親去世沒了依靠,怎麼如今又有了仇人。”
周姨娘笑了笑卻不看趙姨娘,只是拿起茶杯給賈環倒了一杯:“你喝喝看,莫要上心。等着到了那天,我自然會告訴你。”
賈環伸手拿起杯子一口喝完了杯子裡的茶,對着周姨娘點點頭後就起身拉着趙姨娘往外走。
趙姨娘從來不敢違抗兒子,只能被迫就這樣走了。
隔天開始,賈環就帶着書本到了周姨娘的屋子,每日跟着周姨娘識字練字。只是每次來趙姨娘若是不去當差就會跟着兒子屁顛屁顛的來,她原本就是丫鬟出生,收拾起東西來一套一套的,先是給賈環做了一套去學堂時候穿的小襖,又給他縫了一個放書用的布包,又掛心兒子在學堂裡餓着,便又在布包中縫了個小口塞一些簡易的點心。
比起那個去個學堂都要帶上四五個小廝前呼後擁的,哪怕喝口水都能遞到嘴邊的鳳凰蛋,環三爺是徹底的瞭解了一下所謂的艱苦生活,只是他原本脾氣並不好,光是這點就在周姨娘收下吃過不少虧。
學了四五日便得了半天的空閒,賈環帶着掃花出了院子,還未走上幾步便遇上了他從來沒有見過一母同胞的姐姐。
探春只比賈環大一歲,如今也不過是五歲,只是她自小在老太太身邊長大,自然分的清楚自己跟太太房裡的大姐姐的不同,也自然知道自己比不上老太太懷裡的二哥哥的一根頭髮絲。她向來是個要強的,可是滿耳朵聽到的都是生了自己的姨奶奶的壞話偏有些輕賤生母,可是偏偏那來自血緣上的牽絆並不是她自己說斷便能斷的。
“來的,可是弟弟?”探春先開了口,她還不大隻是繞着小路跑到了這個她從來沒有來過的院子,只是想看看,那個跟自己一樣血緣的弟弟。
道路兩邊是高聳的薔薇花,五顏六色的遮住了大部分人的視野,出了小路上兩邊各自站着的兩姐弟,一時之間連着伸手跟着的掃花都沒了動靜。賈環只是點點頭,看着這個陌生的親人卻不說話。他等着對方先開口,到底是何種的來意。
探春原本是想說一些什麼的,比如讓弟弟好好去學堂,好好努力,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看了一眼賈環身後的丫鬟,她咬了咬脣,哆嗦的從自己袖口裡掏出了一個香囊,丟給了賈環轉身便跑了回去。
掃花忙上前想要去撿,卻被賈環伸手拍掉了,他自己蹲下身,瞅着香囊看了一會才伸手看也不看的放進了懷裡。掃花暗自在肚子裡盤了一圈,到底沒說什麼。
賈環對着掃花招招手,掃花忙蹲下身:“少爺,什麼事。”她也分不清這個不大的孩子到底想的是什麼,只是對上他的眼,便全身一陣的發寒。他也不開口,只是看着掃花上下打量了一會:“花花有些小。”他的聲音還是屬於孩子的,談吐間有些軟,大約是因爲不喜歡說話的關係,聲音聽起來也並不熟悉。
掃花一邊想着一邊點點頭:“奴婢今年才十二,家中是最小的一個。”
賈環點點頭,他伸出小手貼到了掃花的臉上,摸了兩下:“白的,漂亮。”
掃花暗自在肚子裡轉了一圈,想不太明白賈環到底說什麼,只是對方一直摸着自己的臉不放手,雖說才四歲,但是到底是個爺,不過是庶子可是比起他們這些丫鬟顯然更有些身份。這樣想着臉頰上帶上了粉嫩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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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呵呵一笑,對上了掃花的眼睛:“哄!”他裝了個炸開的動作,掃花被嚇得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鋪成的小道上,賈環也不管她,自己轉身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