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寶玉等四人鬧過一陣後自是又和好如初。宮裡元春自省親一事受到聖上大加讚許之後, 心下很有些得意。遂忙不迭又傳令探春將那日所有的題詠均用恭楷抄錄妥當後,親自編次,評其優劣, 並命在大觀園中勒石刻之, 以爲千古風流雅事。此外又趕在正月未過之際, 題寫了一首燈謎詩製成一盞四角平頭紅紗燈, 命太監送到榮府來, 命衆姊妹猜謎。
彼時賈珠煦玉亦在賈母房中請安,聞說是貴妃題寫的燈謎,賈珠因了早知謎面謎底, 便也無甚新奇之感;只煦玉聞罷便很是好奇,忙不迭地拉上賈珠湊近前往一視, 只見不過是一首七言絕句, 且詩技平平, 謎面單純,頓時便興致全無, 拉下臉來。賈珠從旁見狀,心下啞然失笑,忙地拉了煦玉勸道:“這燈謎不過應時而作,貴妃旨在令了家中姊妹樂呵一陣罷了,你又何必較了真。”煦玉聞言亦是沉默不置可否。
而這邊小太監則道:“衆小姐猜着了, 不要說出來, 每人只暗暗的寫在紙上, 一齊封進宮去, 娘娘自驗是否。”
寶玉寶釵黛玉等人聞見, 近前看了,心中一猜便着, 口中卻只說難猜,故意做出難解之狀,隨後各自則暗暗地寫了半日。隨後又將賈環熙玉一併喚來,一道將了心中所猜謎底寫在紙上。之後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謎,恭楷寫了,掛在燈上。太監攜了自去不提。
這邊賈珠見煦玉對那燈謎毫無興致,便靈機一動,開口提議道:“如此閒着亦是無趣,若玉哥不嫌了珠兒之詩難登大雅之堂,珠兒現下便作一詩謎供你猜猜如何?權作打發時日。”
一旁煦玉聞言大爲好奇,只道是賈珠向來難得吟風頌雅,今日少見的竟有這般好興致,遂忙對曰:“珠兒何出此言,還不快快寫來令我瞧上一瞧。”
身側衆姊妹聞說紛紛圍上前來探視,寶玉賈環更是從旁研墨潤毫,隨後賈珠接筆寫道,只見亦是一首七絕:
“小憶去年覓封侯,瘦影孤棲守殘冬。
屈指五月望歸日,青絲未老苦全消。”
寫畢,賈珠解釋道:“此詩四句共含八種草藥名,每句兩種。”
言罷只見身前的煦玉拾起賈珠所作之詩蹙眉尋思,又打量一番周遭衆人,只見寶玉等人只左顧右盼地推說難猜、毫無頭緒,隨後便作壁上觀。賈珠見狀心下冷笑道:“你們這幫人小鬼大的,誰知你們真正猜着沒有,便也一味只裝不知。”
正想着,便見跟前煦玉一手捋了番雲袖,一手持起方纔賈珠擲下的墨跡未乾的湖筆,就着這頁詩作後面的空白寫道。一旁熙玉見了忙上前幫煦玉執了雲袖,另一邊黛玉則忙不迭地展紙移硯。此番只見煦玉在詩後共批十六字:
“細辛遠志|獨活忍冬|半夏當歸|首烏甘遂”
寫畢,放下筆說道:“珠兒且看,謎底可是此八物?”
賈珠見罷長嘆一聲對曰:“我的大才子,我要如何說你呢?這世間還有何詩能難倒你。此番這謎底全對,竟無一星半點兒的錯!想來先生亦未嘗傳授你醫術藥經,怎的亦能熟知這許多藥名?”
煦玉聞言笑答:“雖未有幸得先生親傳醫術,然諸如《本草》、《本經》、《內經》之類的醫藥典籍亦曾涉獵。”
賈珠聽罷訕笑:“不愧是文星,腹中自帶書櫥的。”
周遭衆姊妹聞罷俱是嘖嘖稱奇,讚歎不已,既贊賈珠詩謎出得巧妙,又贊煦玉才思敏捷。此番未待賈珠向衆人解釋一番謎面謎底,便忽聞一丫鬟進來道:“老爺喚大爺去夢坡齋。”
賈珠聽罷不知賈政喚自己所爲何事,只得忙向賈母稟明一聲,隨後自去不提。
卻說另一邊,鳳姐房中,賈璉夫婦倆正在商議。
只聽鳳姐說道:“老爺要將園中一班十二個小沙彌並十二個小道士挪出園來,說是想打發到各廟裡去。那后街上住的周嫂子聽說了之後便想謀一個事務給他家芹小子管管,於是坐了轎子過來求我。我見她通常也不拿腔作調的,便也依許了。我方纔還跟了太太說,莫要將這些小和尚小道士就此打發了,一時娘娘出來需要承應,倘若散了夥,再要用時,又要費一番功夫了。不若依我的主意,就近送到咱們家廟鐵檻寺去,每月不過派一個人拿幾兩銀子去買柴米就完了。說聲用時派人叫來,一點兒都不費事。太太聽了又回稟了老爺,老爺便也允了,只待喚人去吩咐呢。若之後老爺喚了你去,你便按我說的那般辦,舉薦芹小子做這事兒。”
賈璉聞罷嗤之以鼻:“枉自你素日那般精明的,今兒怎的也淨說瞎話?這事便是老爺尋了我去還能是問我的意見?你當咱現在還跟一年前鎮山太歲走了一樣的狀況嗎?便是要尋人商量,也先尋了大哥哥不是。他手下素來求事的人多,到時候還輪得到我說話嗎?”
鳳姐聞言一時語塞,亦不知如何作答。
賈璉又道:“還有便是你以爲只有別人求你的嗎?我告你,西廊下五嫂子的兒子芸兒來求了我兩三遭,要個事情管管,我依了,叫他等着。好容易出來這件事,你又奪了去。”
鳳姐笑道:“你放心。園子東北角上,娘娘說了還叫種些花草等物。這件事出來,我保管叫芸兒管這件工程。”
賈璉道:“果然這樣,也罷了。”
之後賈璉鳳姐又談起了別事,此番則按下不表。
而此番賈政喚了賈珠前往正是爲吩咐小和尚之事,只令賈珠尋人照管這幫和尚道士一番,每月包管吃食接送便可。賈珠應下後,出來便命人將賈璉喚來,令他指派一人專管此事。賈璉聞言自是大喜過望,不知賈珠此番竟會尋了自己商議此事,便忙不迭地依了鳳姐的主意提議了賈芹專管此事。
賈珠聞言惟笑了笑,心下自是知曉這賈璉鳳姐夫婦在盤算甚主意,未置可否,只命人將賈芹喚至自己跟前說道:“此番璉二爺說你如今是出息了,很是舉薦了你一番,我方纔應許了將此事交與你接管。”如此他亦能賣給賈璉鳳姐並了賈芹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爲。
跟前賈芹並了賈璉聞罷皆是喜不自勝,忙不迭打躬作揖地道謝:“多謝大爺成全,多謝大爺成全。”
隨後只聽賈珠話鋒一轉,恩威並施:“只咱醜話需說在前面,這府裡熟識我之人皆知,我用人做事素來喜歡試用並了競爭上崗,即是一個人得到一職務並非意味着便是永遠得到。若一經我發現除你之外擁有更好的人選,便也莫怪我不認得這親戚顏面,屆時不管是有臉沒臉的我一併除之。話已至此,該如何行事,你且好自爲之。”
這賈芹聞言便也知曉賈珠厲害,只道是這榮府第一外當家果真名不虛傳,這氣度這手段,與傳聞中的鐵面無私、冷麪菩薩無出其右。兩府裡其餘爺兒們又有何人能及!心下亦是大意不得,便也忙不迭再三再四地擔保曰自己定能監管好此事,絕不令了大爺二爺沒臉。
賈珠聽罷頷首,隨後領字批票畫押,登時又發了對牌出去,令其先行往了銀庫上支領一個月的供給來,賈珠只道是每月前來領票,每月一百兩。若是一經察覺期間有誤,下月便換人監管。而一旁賈璉自是因了此事乃是賈珠親自接手,便也萬不敢再行作情勸說多支領幾個月的銀錢。
之後賈璉回了房中,將此事原封不動地告知與鳳姐知曉,鳳姐聞言亦是無法,只道是府中管事之人慾從他珠大爺手中討得半點便宜,真不是件容易之事。鳳姐又命人告知周氏,賈芹亦前往賈璉鳳姐夫婦跟前道謝。他夫婦二人只得勸勉一句曰:“芹兒此番只管按了大爺說的好生做事,大爺也並非那等不講情面之人,話雖說得不中聽,到底還是自家親戚,哪能這般剝人顏面……”
賈芹聞罷答應着去了。隨後拿錢僱了幾輛車,來到榮府角門前,喚出二十四個人來,坐了車一併前往城外鐵檻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