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一衆姑娘們又聊起別事, 未想之前隨賈珠等人離開的寶玉在陪伴兄長們逛了陣子之後便又返回瀟湘館。屋內的姑娘們見寶玉到來,便對寶玉戲謔道:“這裡並沒有你的位置,你來做什麼。”
寶玉聞言對曰:“好姐姐們, 你們在說什麼, 也賞我聽聽吧。”之後自是硬要留在這處, 姑娘們無法, 礙於寶玉在旁, 只得將之前聊着的女兒家的私房話都放下。一旁探春見衆人皆有些不自在,遂提議道:“好歹咱們現在這麼多人,不若便行個令吧, 二哥哥也算一個人頭。”
寶玉聽罷自是最爲贊同,如此便也正可藉此留在此處。
芷煙則道道:“此言正是, 我這裡正有一個令, 正是當初二哥哥三哥哥在北靜王府所行的那個‘花月時’的令。我曾聞說我二位哥哥講述當日之景, 心下十分嚮往。如今我們亦可嘗試一番。”
一旁衆人聞罷忙問是何令。
寶玉因之前曾看過《靜王府花月紀事》,知曉行令規則, 遂率先答道:“據《花月紀事》言,‘花月時’令是帶月的唐詩一句、帶花的宋詞一句、《西廂》曲牌並《牡丹》曲文飛觴。”
芷煙頷首道:“正是此令。”
周遭之人聽罷,湘雲則率先拍手贊同,只待以此令大展身手。黛玉不置可否,無可無不可。迎、探、惜三人聞之心下俱有些忐忑難安, 唯恐令規繁瑣自己難以施展。隨後便聞見寶釵從旁說道:“此令好是好, 只令規稍繁, 若欲湊得合適只怕要費些工夫, 不合咱姊妹在此行令不過消遣之意。何況此令已有前鑑在先, 如今我們再行,怕是難以超越出彩, 如此亦無甚意思。加之我們閨閣中人不過以針黹紡緝爲業,少有以詩詞文賦爲長的。依我之見,不若行個令規簡單些許的,正可令了衆姊妹各展其才。”
此話一出,迎、探、惜三人只覺正合己心,皆於心下暗暗感激寶釵體貼,將自己未道之言代爲表達出來。
而芷煙聞罷只道句:“此番薛妹妹是過謙了,之前從林妹妹信中得知這府裡的衆姊妹亦是常常吟誦詩詞,如何是不以詩詞見長?只怕是此番吝惜了己我之才,不肯令我們見識一番罷了。”倒也並未反對寶釵之言。
寶釵見此番衆人默許,方又道:“我知曉一令,擲數集句聯詩。咱們擲色子,色子數是多少,就說一句對應數字的唐詩。想來在座的各位姊妹唐詩定也讀了不少,各人肚子裡都存了幾句。由此這令倒也不算十分煩難了。”
一旁芷煙則道:“此令可還限韻?若是不限,這同數字的詩倒也有不少。”
寶釵答:“還是不限的好,限韻的話只怕誰運氣不佳,擲到那生僻的數字,便也不好施展了。”
芷煙又道:“此番韻可不限,然還需限定了主題,也好想些,否則便也太過寬泛了。”
寶釵對曰:“這話在理。”說着尋思一番,則道,“不若題目便限定在閨閣中罷,想來在座的除卻寶二爺之外都是女兒家,其他的知道得不多,對於閨閣詞句定也還熟識。”
衆人聞言皆贊同,隨後便按座爲序,從芷煙起始,隨後是黛玉寶釵湘雲迎探惜姊妹,寶玉最後。黛玉只道是自己這處沒有色子,寶玉聞言忙道自己屋裡有,隨後便令紫鵑前往怡紅院去尋襲人,尋到骰盆與色子後送來。
待所需之物備齊後,行令開始。先由芷煙投擲,共三個色子,第一回便骰了三個一,芷煙尋思片晌便起了一句:“兒生三月掌上珠。”
衆姊妹聞罷皆欣然叫好,湘雲率先道:“看來這是從女兒家出生開始說起了,很合題目,後面也好接,起得好。”
芷煙卻蹙眉道:“這句並不十分好,犯了你家大哥哥的諱了。”
之後輪到黛玉,只見黛玉骰了兩個二一個三,七點,隨即便接了一句:“初年七歲著綵衣。”
將骰盆推給身旁的寶釵,只見此番寶釵骰了一個一一個二一個五,八點,想了想便接了句:“鄭女八歲能彈箏。”
衆人道:“這七歲八歲意思上倒還連貫。”
湘雲待寶釵行完令,便忙不迭親自伸手將骰盆挪到自己跟前,先行骰了一番,只見骰了兩個一一個三,五點,隨口便接着寶釵那句道:“綵鳳斜飛入五絃。”
黛玉聽罷則道:“只雲丫頭雖將意思接上了,但也轉折了,就看下面的如何接。”
之後輪到迎春,聞罷湘雲接的令,心下略爲忐忑,小心翼翼地骰擲了番,只見骰了一個一兩個二,仍是五點,迎春思索了半晌,方纔接了句:“五陵公子憐文彩。”
此番是探春,探春一面骰一面說道:“二姐姐這句意思倒也全轉了,我又該如何接呢。”說着便見自己骰了一個一兩個四,九點,倒並未費上許多工夫便接道:“應逐歌聲入九重。”
隨後惜春接過骰盆,隨手一擲,骰了兩個三一個四,十點,亦是想了許久,方勉強接了句:“明珠十斛買娉婷。”
最後便也輪到寶玉,卻說寶玉正留心看着周遭衆姊妹們聯詩句,不提防此番便已輪到自己。正兀自出着神,便爲黛玉從旁用手肘撞了一下,回過神來,見黛玉將骰盆挪到自己跟前,遂拾起色子擲了番,兩個一一個六,八點,遂就着惜春方纔聯的“娉婷”二字隨口接了句:“美人二八面如花。”
衆人皆道:“這句和上一句接得倒也合適。”
此番聯過一輪八人後,正巧可湊成兩首絕句了,迎春說道:“我們姊妹三人不善行令,若勉力行之,恐耽誤許多工夫。總歸了行令一事不過遊戲,不若此番便能者爲上,你們擅長行令之人便行,這樣也不會擾了客人的興致。”
惜春聽罷迎春這話倒也首肯,只探春心下有些許不甘,不肯就此退出,奈何迎春已如此開口,她亦不好就此駁斥違逆了,只得默認隨之退出。
這邊另幾人聞言自是道了幾聲遺憾,又勸說一番,迎春自是謙讓一回,之後剩下的五人便又接着投擲。
從芷煙開始重新投擲,仍是接着之前的句子聯下去。此番芷煙骰了兩個一一個二,四點,只聽芷煙笑道:“此番我有絕好的兩句,皆合這四點,我便越矩一次聯兩句罷:‘兩兩紅妝笑相向,雙雙素手剪不成。’諸位看可是合那規矩?”
衆人聞罷驚道:“原還可這般拆了數字再加起來合了便是,如此倒也省力不少,若是遇着那大的數字又不好尋了詩句的,皆可用了此法。”
黛玉亦道:“虧得姐姐選了這兩句,竟都合那四,且對得亦是工整。”
黛玉言畢便也拾起骰盆骰了一番,見是一個一一個三一個五,九點,便接了句:“我還是接一句罷:香扇斜開九華照。”說罷似又憶起一事般掩嘴對身側芷煙笑着道,“我亦是不小心,犯了你家二哥哥的諱了~”
芷煙見狀笑瞪了黛玉一眼,心下自是知曉此番黛玉乃是藉機打趣自己,亦是莫可奈何。
隨後寶釵接過骰盆骰了兩個一一個二,四點,接道:“豔彩朝含四寶言,算勉強合對了。”
湘雲見總算輪到自己,忙不迭搶去骰盆,骰了一個二點一個三點一個六點,十一點。周遭之人見狀卻是道:“此番不好接罷,這十一的詩句不多見呢。”
湘雲惟尋思了片晌,隨後便道:“到君家舍五六年。如何,這可不正是十一。”
寶釵笑贊:“此番雲兒也是機靈。”
之後自是跳過迎探惜三姊妹,黛玉將骰盆挪到寶玉跟前示意他行令,卻說寶玉本從旁觀看,只道是欣賞她們姊妹行令便也妙趣橫生,何需自己再接令。只黛玉堅持,寶玉只得依言投擲一番,骰了兩個一一個二,四點,隨口接句:“永日垂帷絕四鄰。”
此言一出,一旁湘雲便對曰:“二哥哥你快走開啦,我那詩都被你接成什麼樣了,白耽誤了我。”說着又對一旁芷煙道句,“柳姐姐,這回便許我越序行一回罷。”
芷煙聽罷則做了一個有請的手勢,道句:“無妨,請。”
湘雲見狀便將寶玉跟前的骰盆挪到自己前面,伸手抓起色子骰了,只見竟也骰了三個一,湘雲隨即說道:“這數難得,看我行個好的。”
一旁寶釵黛玉見湘雲只不開口,便打趣道:“雲丫頭之前巴巴地從別人手上搶了色子要行令,三的詩句亦是常見。此番該說時卻又不說了,只不知又在搗什麼鬼。”
隨後便見湘雲徑直大笑一陣,寶釵從旁推搡半晌方纔勉強止了笑,說道:“此番我也想了兩句合對也合數的,接了寶玉之前的那句:‘一二故人不復見,二三君子不相遺。’卻是如何?”
衆人皆道:“你厲害,這兩句倒也都有‘三’了,也很對仗,只意思太悲了。”
湘雲對曰:“那可不怪我,偏巧是之前寶二哥哥對的那句對成了那般意思,我只得接下來。”湘雲說罷便將骰盆又推回芷煙跟前。
芷煙拾起色子骰了一次,只見正巧骰了三個三,衆人皆是稱奇,芷煙尋思片晌方纔說道:“九月寒砧催下葉。”
黛玉接過骰盆骰了一番一面笑曰:“這令的調子是愈發的悲涼了,我該如何接下去纔是?”說着便見自己亦是擲了三個一,遂便也聯了句:“再三抱此悵爲別。”
Wωω• тt kán• C O 之後按序應是寶釵,只寶釵從旁瞥見湘雲滿目期待、躍躍欲試之狀,遂笑推道:“瞧你模樣,讓你罷。”
湘雲接過,心下自是感激寶釵體恤,亦是喜不自勝,喜滋滋挪過骰盆骰了,只見恰巧骰了三個六,十八點,乃是三個色子所能投擲的最大數目。
衆人見狀在嘖嘖稱奇之餘亦道:“雲妹妹竟擲了最大的數目,不可謂不奇也。然十八的唐詩合乎題目的亦是不多,此番看她選哪一句接令了。”
此番湘雲亦是尋思了一番方纔開口,只未聯詩先啓笑語,兀自捧腹笑了半晌,挨不住周遭姊妹們催促推搡,方纔勉力止住了,聯道:“三日四日五六日。你們看我這可是合那數字?”
衆人聞之亦是嘆道:“好個雲丫頭,這般取巧的方式均被你尋到了,一句詩竟全取了數字,更出奇之處乃是這幾個數湊起來竟正好是十八,不多不少。”
又輪到芷煙,她接過骰盆骰擲了一番,只見亦是一個大數目,兩個六一個五,十七點,此番湘雲率先說道:“這十七卻是較我方纔那十八更爲罕見呢。”
芷煙則說道:“正虧了你方纔聯了句和日子相關的,此番我少不得亦需接上一句和數字相關的方纔合適。”斟酌片刻道句,“一別通波十七年。”
衆人聽罷大讚:“不料姐姐亦尋到一句剛巧合了數字的,又未嘗如雲兒那般討巧,意思亦切合上句,對得很是。”
隨後是黛玉,黛玉則道:“如今你們都將那調子聯得那般悲涼,又皆在年歲時日上做那工夫,我便是欲轉折亦無法,少不得亦只能跟着接下去。”說罷亦骰了,只見是兩個三一個四,正是十點:“未年三十生白髮。已聯了不少,下句輪到寶姐姐便結尾,結了此令罷。”
衆人聞罷皆贊同,只見寶釵接過色子擲了兩個三一個六,十二點,遂接道:“十二層樓倚翠空。”
一旁探春則將之前衆人所聯之詩盡數用工楷謄錄,待寶釵聯完,探春將所聯之詩錄畢,衆人只見此番共聯十一聯,遂又品評一番,探春寫罷先道:“此番聯詩自是柳姐姐雲妹妹的最奇,林姐姐寶姐姐的那一聯最佳。”
衆人聞言深以爲然,皆贊公正。隨後芷煙從探春手中接過所錄之詩從頭覽視一番,說道:“若說這開頭六聯尚可,色彩明麗,調子昂揚向上,只在這第七聯便陡然直轉而下了,真真令人遺憾。”
一旁湘雲聞言憶起第七聯不正是自己所接的詩句,忙不迭地從芷煙手上接過了詩箋看視,隨後說道:“這轉折確從第七聯開始,然卻不是因了我那句,分明便是寶玉接出茬子,方纔將這調子引得急轉而下。”
寶玉聽罷亦不分辯,只對着湘雲作了一揖道:“是是,原諒在下才疏學淺,耽誤了各位姑娘盡展其才。”
芷煙又道:“行令聯詩乃是遊戲行樂之事,這詩歌結得如此悲涼空盡,到底失於沉重悲傷,不若此番便舍了第六聯之後的內容,另作明麗開朗的一聯作結語罷。”說着亦不待衆人之意,便伸手將那骰盆挪到跟前,自己又投擲了一番。只見此番骰了一個二一個三一個五,正是十點,隨後思量片晌,只爲作個好結,終道句:“‘寄哀雲和五十絲,綴玉聯珠六十年。’若將這兩句接在那‘香扇斜開九華照,豔彩朝含四寶宮’之後,這詩便也算做了個完結了,不致落了個悲涼空盡之局。”
衆人聞言倒也首肯,無甚異議,皆贊高妙。芷煙見狀亦是欣忭,只待與周遭衆姊妹再行商議另尋一事作樂,卻見賈母處遣了小丫鬟前來告知衆姊妹前往上房用膳,這邊廂衆人聞罷只得住了,隨後便一道出了園中前往賈母處。待用過了午飯,衆姊妹在賈母房中說笑一陣,便聞家人來報理國公府上遣了人來接柳氏兄妹回府。兄妹三人聞知只得提出告辭,一道上車回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