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芸之事話畢, 此番且說林紅玉。上回說到賈珠早已將欲令那林紅玉作自己屋裡的丫鬟之事告知與了王夫人,王夫人在喚了紅玉前來打量一陣後亦是首肯。只將此事瞞着林紅玉本人,未曾令她知曉。卻說林紅玉本是怡紅院裡的二等丫鬟, 不允其進屋伺候主子, 平素只令其做些澆花喂鳥挑水之類的雜事, 私下裡其他一二等丫鬟不欲做之事便也紛紛扔與她做。加之怡紅院中的丫頭俱是一等的勢利, 無不是生得牙尖齒利, 個人只將個人的位置盯得死緊,令了他人難鑽。那日,房中的一等二等丫鬟們偏偏皆因他事走了個精光, 後屋裡的紅玉聞見寶玉在前面叫茶喝,半晌皆無人迴應。只道是自己機會來了, 忙不迭地端了茶送出去。不料此舉竟爲正巧挑水進屋的秋紋碧痕二人發現, 兩個丫頭仗着自己較了紅玉等級地位高而將紅玉狠命排揎數落了一陣, 將紅玉素昔那點向上高攀的心都弄灰了一半。加之之前又丟失了手帕,心下便更爲悶悶不樂。心灰意冷地回了房中躺倒, 隨後便神思恍惚地入了夢。夢中出現的男子正是幾日前在寶玉外書房中見過的本家爺們賈芸,前來歸還自己丟失的手帕。之後她從夢中驚醒,方纔發覺此不過是個夢境。然自此以後,紅玉倒入了那纏綿情思,終日神思恍惚, 不得開解。
卻說這紅玉與了賈芸也是註定有些緣分。紅玉因在怡紅院伺候, 長期居於大觀園中, 不慎在園中丟失了手帕。而正值那時賈芸又接管了種樹一事, 這幾日正忙不迭地指揮小子家人在園中種樹, 遂無意之中便拾到了紅玉丟失的手帕。那賈芸知曉這手帕定是園中之人丟失的,並未將之交出去, 竟鬼使神差地收在自己身上。這邊廂寶玉總算憶起了先前約賈芸面見之事,遂忙命了墜兒前去將正當值監管種樹的賈芸領至怡紅院。彼時紅玉則因綺霰命她描花樣而正前往蘅蕪苑索回毛筆。在紅玉路經蜂腰橋之時,正巧撞上墜兒領着賈芸往了怡紅院去。卻說自上回賈芸紅玉二人在寶玉外書房相見之後,彼此對對方皆暗自留了心。此番二人邂逅,賈芸亦是一面走一面拿眼打量着紅玉。而對面紅玉則佯裝着和墜兒說話,暗地裡亦斜覷着賈芸。繼而二人四目相對,紅玉不禁臉紅心跳,忙不迭轉身跑開了。
這邊賈芸進了怡紅院,隨着墜兒一路拐了幾轉方轉進了碧紗櫥中,只見寶玉正脫了鞋倚在榻上拿着書在看。賈芸見狀心下暗自好笑,只道是這賈珠寶玉兩兄弟均在他跟前顯出隨意灑脫的一面,真是奇事。此番來怡紅院,賈芸倒也將此處好生打量了一番,又與了幾日前在賈珠處所見的光景暗自比較一陣,只覺怡紅院這處金碧輝煌、穠豔綺靡,和賈珠處書香暗溢、雅緻別趣很是不同。隨後襲人前來倒茶,寶玉便和賈芸聊些沒要緊的閒話,諸如誰家的戲子、誰家的花園、誰家的丫頭、誰家的酒席之類,全然一富貴閒人的情趣派頭。賈芸口裡|不過順着寶玉說,心下卻也很是無趣,思及幾日前在賈珠房中談到的若干生意經,只覺這兄弟二人之間果真如傳言那般性子差別甚大。說了一會兒,見寶玉有些懶懶的,便起身告辭。寶玉亦不十分留,道句“你明兒閒了,只管來”後便命墜兒復又送了賈芸出去。
賈芸此番出來,一路上便忙不迭地詢問墜兒,先行詢問墜兒自己的情況,墜兒均一一告知與他。隨後賈芸又問方纔與墜兒說話的叫小紅的丫頭,說自己曾撿到一塊手帕子。聽墜兒說紅玉果真丟失了手帕,心下喜不自勝,便知那帕子果真是紅玉的。又見墜兒向自己追索,登時靈機一動,從袖內將自己的一塊取了出來交給墜兒,令其交還與紅玉。心下只道是若紅玉發覺手帕不是自己的,定會再度尋了賈芸索要,屆時他二人便又能面見一番了。墜兒得了手帕,送出賈芸,回來又去尋紅玉,不在話下。
卻說賈芸自從賈珠手中接到事做之後,思及賈珠既是自己恩人,又是自己前程的主導者,心下待賈珠自是慎重,絲毫不敢怠慢了。加之他爲人向來乖覺討巧,善於逢迎,入了賈珠的吟風賞月齋兩三次後便與其間各色人物熟識了一半。他本欲向了賈珠跟前的得力之人打聽賈珠之事,只不料賈珠手下之人愈是親近重用的口風卻是愈緊。沒奈何,賈芸只得轉而向賈珠院裡的二等三等家下人打聽,方纔探出一些消息。諸如“珠叔跟前通常跟着的是哪些人,裡間的大丫頭有幾個,誰最得力,林少爺跟了珠叔是何種關係,身旁又跟着什麼人,珠叔的小子丫頭們一月多少銀子,珠叔並了林少爺平素性子若何,待下人怎樣”等等不一而足。
從打探中得知,賈珠這處規矩謹嚴,除非犯了大錯兒,卻也從無打罵體罰奴才之事。所重用之人如千霜千霰並潤筆爲代表的家人小廝每月收入除府中每月慣例的月錢之外,更有那額外的提成獎賞。由此,在賈珠跟前的奴才較了府中其他主子跟前的,皆更爲富有神氣。因而府中多少家人曾削尖了腦袋欲跟了賈珠做事,奈何他人皆雲“大爺擇人一向嚴苛,由此能得他青目首肯之人不多”。聞罷此等消息,賈芸心下倒也很是慶幸自己竟機緣巧合地得了賈珠賞識,能跟隨他做事自是不比跟隨了榮府別的主子。
此外,他又聞知賈珠與煦玉二人關係不凡,雖爲表兄弟,卻是自小一道長大,同起同臥,同進同出。由此,乖覺伶俐如賈芸,在奉承討好賈珠的同時亦留心逢迎煦玉,以侄兒自居與了煦玉套近乎,成日間只將“玉叔玉叔”的掛在嘴邊。如此行事不僅因了平素賈珠與煦玉關係親近密切,亦因他即將着手監管的趣園到底是煦玉名下的產業,煦玉無異於自己的頂頭上司,亦有直接的厲害關係。
因之前採買花木之故,賈芸認識了一批專做花木生意的商人。知曉煦玉愛蘭惡梅,他便託人購得一盆蓮瓣蘭的稀有品種孝敬煦玉。煦玉見罷自是欣喜非常,順手便將自己近日裡常常隨身攜帶的湘妃竹撰扇回贈與賈芸,自己則另取了一柄白紙灑金象牙雕花洋漆撰扇代之。卻說煦玉素昔撰扇不離手,由此倒也並不常將此物贈予他人。賈珠從旁見罷便笑着打趣道:“此番芸兒可是賺了,這扇子上可有玉哥親題的墨蘭圖並七律一首。京城裡林大才子的詩作可是一字百金,你算算那扇子得值多少銀子~”賈芸聞言更是佯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捧着竹撰扇對曰:“芸兒本不識貨,然聽珠叔這般說,芸兒定是不敢怠慢了,將扇子拿回家裡供奉起來,只怕也能得神仙庇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