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賈珠可謂是與了那沃爾特等人有了一次私下的交易, 本以爲此交易是賈珠直接用英文與沃爾特交流完成的,加之賈珠的英語本便屬於現代英語,與十八世紀的英語亦存在不小的差異, 便是使者團中人亦是經過數番解釋方纔明瞭其意, 想來身側一干本朝官員怕是無人知曉其意了。不料待會晤結束, 孝華與賈珠一道之時, 孝華便也伸手扶了扶眼鏡, 用似笑非笑的神情對賈珠說道:“此番賈大人所爲,正可謂是趁風揚帆、因時制宜,趁我等與使者團商討進宮諸事之時, 藉機行了方便謀取私利,令那洋人爲大人定製戒指, 不可謂不機智過人。不過我倒不知, 賈大人是從何處習得這般流暢的洋文的?”
賈珠聞言一怔, 方纔憶起身旁這人正是當初負責翻譯改寫那英國國王遞與景昌帝的國書之人,自是較本朝其他官員更爲通曉英文, 當是明瞭他方纔的交易內容。又見孝華詢問自己如何習得的英文,可知應麟是斷不會教授這等學識,便連煦玉這等習學能力極強,且能過目不忘的,亦不通外文。呆了呆, 賈珠只得支吾一句曰:“我、我曾與洋人的傳教士有幾分交情, 從他們那處學了些……”
話雖如此說, 便是賈珠自己亦覺漏洞百出, 不知孝華信了多少。幸而孝華亦是通曉英文, 對此事倒也不覺有異,便也未嘗多問, 惟輕笑着說道:“不過我亦贊同你方纔所提的條約修改意見。我本人倒是並不反對我朝與夷人通商……”
賈珠乍聽這話大感意外,不想孝華亦是具有此遠見卓識之人,可知在那個時代,知曉並贊同對外開放之人可謂是鳳毛麟角。
之後又聽孝華接着說道:“畢竟西洋之物亦有奇珍異品,其工藝亦有不少乃是超越了我朝的……”
賈珠聽罷下意識地插言道:“比如子卿你所佩戴的眼鏡,當初耗了不少銀子罷?”
孝華並不否認,對曰:“足足三千五百兩白銀,幾近趕上修國公府的莊子半年的收成。除卻此物,我府裡西洋器物尚有不少,比如那八音盒、千里鏡、洋表之類。我本欲贈菥兒一隻八音盒,不料菥兒最喜愛之物偏是那燧發槍,我有一對,便向我索了一隻,亦不知其緣故。”說罷自顧自搖了搖頭。
賈珠聞言暗自咋舌,心下不禁嘆道“壕啊”。只道是這小子使用西洋玩意兒的時日竟較了自己這個身處古代的現代人還要更早。然轉念一想,大抵是因了孝華長期在鴻臚寺任職之故,負責賓客迎送並各藩屬之國的朝貢之事,遂對於西方諸國便也有所瞭解往來。加之他本便博學多聞、遍覽羣書,由此自是見識過人,遠超同代之人。
卻說正值使者團籌備第二次正式入宮覲見,以便能簽訂通商條約之時,卻忽聞景昌帝推遲了回京時間,延遲至三個月之後再行回宮。使者團不得已,只得留京耐心以待。在此期間,景昌帝亦下詔命鴻臚寺的官員招待使者團在京城各處參觀,亦曾前往長城遊覽。而之前沃爾特承諾爲賈珠定製鑽戒一事亦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此番沃爾特遣了那名喚托馬斯的使團成員專辦此事,遂賈珠在與托馬斯接洽之時,便將自己與煦玉無名指的尺寸交給托馬斯。
托馬斯拿到尺寸之後忖度一番,問道:“請問賈大人,可是將尺寸小的這隻打造成女式的?”
賈珠擺手笑答:“無需,這只是我的,兩隻俱打造成男式便可。”
托馬斯聽罷這話暗自嘀咕:“這不是結婚戒指嗎?怎的偏做成一模一樣的男式的?”心下雖作此之念,然暗自斜覷跟前的賈珠一眼,只見賈珠神色若常,便也不好再生異議,只得領命去了,不提。
而這邊賈珠則於心下喜滋滋地盤算,若快馬加鞭地就近前往印度取材,加上打造製作時間並了來回路途上所耗時日,大抵能趕在今年七夕之前完成。屆時便可在拜堂之時送出結婚鑽戒。可知以此物成婚,在當時的中國,可是史無前例之事呢!
三月之後,景昌帝回京,正式召見英國使團一行人,此番賈珠亦作爲在場負責陪同接洽的官員之一。此次覲見,沃爾特送上較上次覲見之時更爲精良的禮物,包括天文學儀器、前膛槍等武器並一艘英國最先進的一百一十門炮艦模型。景昌帝則將一塊雕工精湛的蛇紋石作爲回禮贈予正使沃爾特。又聞說副使亞當斯年紀雖小,漢語說得倒很是流暢,隨後便將亞當斯招至身邊,令亞當斯當面講與他聽。亞當斯用漢語感謝景昌帝所贈禮物,引得景昌帝龍顏大悅,當即取下身上的一隻黃色荷包,當場饋贈與亞當斯。
隨後使者團便提出欲與天|朝建立外交關係,並欲天|朝開放對外通商口岸,令兩國得以貿易往來。不料此番使者團堪堪將之前擬定的六條通商條約視之與景昌帝,座上景昌帝不過掃視一回,便也斷然拒絕。道曰此條約乃是“非分幹求”,以“天|朝撫有四海,惟勵精圖治,辦理政務,奇珍異寶,並不貴重。爾國王此次齎進各物,念其誠心遠獻,特諭該管衙門收納。其實天|朝德威遠被,萬國來王,種種貴重之物,梯航畢集,無所下有。爾之正使等所親見。然從不貴奇巧,並無更需爾國制辦物件……”爲由將使者團通商之求悉數駁回。
而一旁賈珠見狀,心下只道是使者團所提條約雖有待商榷,然到底對外開放、通商往來一事乃世界經濟發展所趨,本朝亦不可避免,一味排外並不利於本朝經濟發展。遂當即便欲奏請聖上收回成命,雙方可再行商議,莫要就此將使者團遣返回國,以示我朝氣量狹小,目光短淺。
奈何剛欲上前啓奏,便爲身側孝華暗地裡拽住了手臂。賈珠回頭一看,只見孝華不動聲色地對自己使了個眼色,暗地裡搖了搖頭。
賈珠見狀方纔冷靜下來,此番只得無奈作罷,心下悲哀。暗忖自己方纔一時氣盛,欲以一己之力力纜狂瀾,更改歷史,卻是談何容易?幾近忘卻了在此世生存,伴君如伴虎,最應學會的首先是察言觀色,謹言慎行。若是忘乎所以,在此世還未求得一席之地之前,便已身首異處而不自知了。
幸而此番衆人俱是恭聆聖訓,注意力俱集中於景昌帝身上,賈珠孝華的這一小動作便也無人覺察。不料此幕卻不期然地落入了對面正立於景昌帝身畔的五皇子眼中,五皇子見賈珠顯而易見的是欲上奏的行止,卻又爲孝華所阻而作罷,便也輕揚嘴角,笑得意味深長。
之後使者團便爲景昌帝勒令三日後離京回國。沃爾特因此行目的並未達到,希求景昌帝能暫緩使者團離京的時日,並表示使者團願自行承擔額外逗留於此的費用。奈何景昌帝仍是不允,使者團只得作罷。隨後景昌帝將國書並回禮交與沃爾特命其帶回英國。
離京那日,鴻臚寺官員爲其送行,賈珠亦在其列。期間雙方道別,爲首的沃爾特環視一週送行的官員,目光在掃過賈珠之時停下,嘆息一聲,輕輕搖了搖頭。隨後便又轉向爲首的鴻臚寺卿侯孝華,雙方禮畢,使者團便登船而去。之後使者團由朝廷派遣的官員護送,爲首之人正是當初賈珠的同年,一道跟隨孝華見習的庶傑士須洲,如今留任鴻臚寺。使者團一行人沿着運河,縱穿中國腹地,緩緩行了三月,方纔達到廣州,從廣州出海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