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流人事務這麼多年,他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各個流放地的情形,以及各個管理流程,他都是清楚的。
只要他找一些人問問話,然後再看看各個衙門裡提供的資料,他就會知道,這裡面是不是有弄虛作假的行爲。
大部分的時候,在各個配所都是存在着弄虛作假的行爲的,區別只在於程度不同而已。
這些作假行爲,包括財政上的虧空,吏員的空額,空餉,利潤截留,公物私賣,侵吞公款,徇私舞弊、隱瞞事故,流人死亡率居高不下,脫逃率高等種種問題。
這些問題,在卜奎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但是,一個明顯的事實是,自從賈珉來了之後,就在逐漸改變這些弊端。
可以說,自從賈珉主政卜奎之後,就形成了一個分水嶺。前後兩段具有迥然不同的風格。
只要是稍微就有一些經驗的人,就可以一眼看出來。
當然,這些還只是在務虛方面的事務,有些事情,還需要到實際中,進行調查和驗證。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姜明前基本上都在各個官莊、工廠和礦山裡走訪。
爲了走訪方便,他特意不叫賈珉派人陪同,爲的就是防止卜奎方面提前做準備,弄虛作假,糊弄他。
這樣的事情,他以前在別的地方經常遇到。對付這些手段,他已經很有經驗了。
爲了能夠讓下面說實話,他還可以隱瞞自己的欽差身份,只帶着王師爺和兩個隨從。有的時候,甚至還假扮成流人來探親的家屬,到各處走訪。
對於欽差的行動,賈珉也懶得去管。只是在第一天派幾個士兵護衛之後,以後也就不管了。
至於每天姜侍郎到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幹了些什麼,他是一概不管不問。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都在那裡擺着呢。欽差願意怎麼看就怎麼看。至於最後如何評價,也就隨他去了。
自己做事問心無愧,坦坦蕩蕩,也就任人評說了。
有一件事情,是除了師爺之外,所有的隨從都不知道的。
那就是此次巡查,從他們一出帝都的時候就開始了。
對於賈珉押送五百流人,在路上沒有一個死傷脫逃的事情,姜侍郎始終是半信半疑的。
所以,這次到卜奎,他就選了與賈珉前往卜奎的同一條路線。也是從天津衛上船,然後從牛莊登陸,再前往盛京、陽明堡、開原……這一條路線。沿途到達每一個軍臺,他都要查看一下記錄,還找軍臺人員問話。
到了賈珉在路上宿營的地方,他還要找當地百姓打聽一下。
結果確實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幾乎每一次問話,對方都能清楚地回答出賈珉府兵團在當地的情形。
原因很簡單,就是那些人對這隻軍隊的印象太深刻了。
這麼多年來,他們從未見過這麼軍紀嚴明,軍容整齊的軍隊。
另一個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們押送的那些流人都是坐車的,而且伙食好,軍人們對他們也不打不罵的。
一路上的反應都是如此,這才讓姜侍郎相信了。
總的說來,姜侍郎對於賈珉在流人事務上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尤其是對於他的一些改革措施,甚至都有些推崇了。
但是,對於賈珉在處理四大部落問題上的做法,他就很不滿意了。
朝廷對於四大部落的的態度,基本上是順其自然的無爲而治政策。只要他們不鬧事,不造反,就聽之任之。
至於賈珉所說的追討貢賦,設立府縣的計劃,是不報什麼希望的。在他們看來,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以,對於賈珉挑起與四大部落的衝突,也持反對的態度。認爲是賈珉好大喜功的舉動。
所以,賈珉的增兵請求,自然就不會得到支持。
在到達卜奎之後,姜侍郎就跟賈珉談過這個問題。但是賈珉說的模棱兩可,既沒說以後打,也沒說以後不打,就應付過去了。
所以,姜侍郎就認爲,賈珉聽從了他的勸解。
直到今天,姜侍郎才發現,賈珉根本就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事情起因於鐵佛部落的一個叫做謝寶犁的女子來告狀。
她找到了欽差,列舉了賈珉這半年來,好大喜功,爲了個人利益,肆意荼毒草原部落,欺壓草原百姓的種種罪狀,一共列了十幾條。
包括屠殺無辜百姓、騷擾草原,劫掠人口,造謠污衊頭人,挑撥部衆和頭人關係,蠱惑煽動部衆起來造反,禁運香料,滋擾秩序,切斷商路……,等等。
所有的罪狀,都列在一張大紙上,上面有各個部落的頭人簽名和一萬多名部衆的畫押。
謝寶犁聲稱要請欽差大人做主,最好到草原上去親自傾聽百姓的呼聲,而不要只是呆在卜奎,被賈珉矇蔽了。
並且威脅說,若是狗官賈珉再對他們苦苦相逼,就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到時候,兩萬草原騎兵就進攻卜奎,把卜奎殺個寸草不留。
希望欽差大人爲他們做主,否則,他們就要到帝都去告御狀,請求皇上做主云云。
姜侍郎一向以清官自詡,此次領了皇命,擔任了欽差大臣,自然就起了代天子巡狩四方,手持尚方寶劍,威懾地方官員,宣示皇上仁慈和恩德之心。
此次一見有人來告狀,就勾起了當官不爲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情懷。加上賈珉在四大部落事務上的做法,幾乎就是跟朝廷對着幹,況且自己還勸說過他,叫他不要多事。
於是就對賈珉非常不滿意。
只有這些,還不足以讓他採取激進的行動。問題在於那個謝寶犁說的後兩條。
一個是兩萬草原鐵騎把卜奎殺個寸草不留,第二個就是到帝都告御狀。
如果兩萬草原鐵騎真的進攻卜奎的話,幾乎毫無疑問,卜奎將遭受滅頂之災。
不僅這裡的百姓會遭殃,那將近一萬名流人,若是被放了出去,纔是更大的災難。
這些亡命之徒若是流入社會,必將給社會秩序帶來極大的衝擊。
若是此時自己不在這裡也就罷了,恰好自己還在這裡,又身爲欽差,到時候,如何能逃得了干係?
即使不被草原鐵騎的馬蹄踏死,回去之後,革職查辦也是難免的。
即使兩萬鐵騎不進攻,光是到帝都告御狀這一條,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身爲欽差,連這點兒事兒都處理不了,還能幹點兒什麼?豈不有負皇命,辜負聖恩?
王師爺回來了,但是,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
他是去打探消息,傳賈珉來聽取欽差問話的。
“怎麼樣?”
“賈珉不在,兩個時辰前,到前線督戰去了。”
“前線督戰?什麼意思?你是說,他跟四大部落打起來了?”
“是的,我特意到軍營裡去問了,昨天晚上,所有的軍隊傾巢出動,只留下了十幾個輜重人員。他們跟四大部落開戰了。據留下來的人說,這次是決戰。”
“決戰?一千七百人對兩萬草原鐵騎?就他那個府兵團?他才練了幾天?整天走道疊被子的,打過仗嗎?打了幾個月了,他自己都說是屢敗屢戰,憑什麼跟人家兩萬鐵騎決戰?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是啊,世翁,這幾天,我在這裡也跟當地百姓瞭解過,這幾個月來,確實是屢戰屢敗,沒有人認爲,一千七百人會是兩萬草原鐵騎的對手的。”
“這個賈珉,就知道好大喜功,做事如此不計後果?他若是此戰失利,卜奎必將不保,一萬來流人失控,到處爲非作歹,惑亂天下,罪過大矣。”
“此事已經無可救藥,世翁還是想想着如何自保吧?”
“他已經去了前線,茫茫草原,又到哪裡去找他?難道我們還要逃回去?”
“事已至此,找他也無用。況且,他能不能回來,也是兩說着。此時逃走,也是下策。臨事脫逃,更是大忌。”
“依你看,如何處置纔好?”
“那謝寶犁來告狀,想必還是想求欽差做主的,看來他們並無反意。即便他們打敗了賈珉,懾於朝廷威儀,也是要跟朝廷談判的,此時正好以欽差的身份跟他們談判,稍加安撫,他們也就偃旗息鼓了。”
“此計倒也可行,我也並非貪生怕死之人,只是如何跟朝廷交代?”
“這就得追究賈珉好大喜功,擅啓事端的責任了。世翁已經勸誡過他,他猶自執迷不悟,一意孤行。這樣的人,哪裡能夠主政一地,守土一方?”
“你是說,要我彈劾賈珉?”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辦法嗎?世翁此時若不自保?難道還要跟着賈珉陪葬嗎?”
“唉,也只好如此了。”
於是,就由王師爺操刀,起草奏摺,以謝寶犁的狀子爲藍本,給賈珉列出了一系列罪狀,彈劾賈珉。
至於姜侍郎比較欣賞的那些流人管理和改革措施,則略過不提。留着將來自己善後時,據爲己有,貪天之功。
師爺起草完畢,姜侍郎看了幾遍,兩人又在一起斟酌一會兒,修改了幾處,然後由姜侍郎謄錄,把日期改在昨天,並把謝寶犁的狀子附上,打發兩個隨從,立刻啓程,前往最近的軍臺火速傳往帝都。
做完這一切,才心下稍安。兩人又開始研究將來如何安撫草原部落之事。初步計劃出銀二十萬兩,平息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