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童素素還要加班排練,在縣招食堂陸錚和童母兩人一齊用晚餐,再聽到一些服務員和幹部模樣的職工恭謹的同陸錚打招呼,稱呼“陸書記”的有之,“陸縣長”的也有之,童母大腦不禁有些短路。好半天,纔在同陸錚的談話中漸漸瞭解到,原來面前這個年青人還兼任縣委政法委書記和副縣長,更是縣委常委之一。
童母不禁深深嘆口氣,說:“這個世界還是天佑好人啊,錚子,你人心善,便自有貴人庇佑。”
不說陸錚年紀,那普通幹部能提上縣委常委也是相當複雜的流程,天時地利人和,其中,人脈最爲關鍵和重要,打量着陸錚,童母心裡知道,這個年青人,定然不會是女兒眼裡那麼簡單的人。
陸錚笑着說:“阿姨這陣子都要住在廣寧了,反正以後有什麼事,您就吱聲,拿我別當外人。”
童母微微頷首,但對陸錚,卻也無形中多了層隔閡,做到縣委常委的位子,上面便不可能沒有關係,誰知道這個年輕人背後站的是誰?如果是和老頭子不對路的呢?言多必失,自己無意中透露的一些事,或許便會惹起軒然大波。
陸錚敏銳的感覺到了童母態度的變化,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笑着陪她用飯聊天,爾後,又親自開車送她回了租住的縣郊平房。
……
一轉眼,一場鵝毛大雪之後,春節將近。
《紅樓夢》劇組在元旦後便因天氣原因離開了廣寧,陸錚偶爾會去烏山看看童母,也知道童素素的近況,據說她在劇組的地位越發穩固,頗得導演賞識,很多戲份,都搶了林妹妹的風頭。
陸錚也不由得苦笑,想來《紅樓夢》也再不是自己曾經看過的那個版本了,也許到正式上映之時,寶釵和黛玉之爭將會給媒體、觀衆帶來全新的感受。
縣化肥廠承包制改革正式啓動,縣裡專門成立了領導小組,由陸錚任組長,副縣長、計經委主任王東昇任副組長,組員多爲相關部委局辦的頭頭腦腦。
同時,縣審計局局長王志偉和縣商業局局長杜伯濤分別被紀委調查也在廣寧官場掀起了軒然大波。
春節前最後一次縣委常委會議,討論的重要議題便是對杜伯濤該處以何種處分。
杜伯濤的案子紀委已經基本調查清楚,杜伯濤妻子林海霞的貿易公司,打着杜伯濤的旗號投機倒把,將本縣商業公司的計劃內平價商品銷去外地,賺取鉅額利潤,現今林海霞已經被羈押在看守所,杜伯濤也被暫時停職。
本次常委會第一個議題便是按照黨紀政紀,如何處置杜伯濤,如何給林海霞定罪。
縣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司法局局長等司法戰線的負責同志都列席會議旁聽,現今政治氛圍,黨指導司法機關判案是很尋常的程序。
其實很明顯,在書記碰頭會上已經爲杜伯濤的案子定下了基調,裘大和與江海燕也定然達成了某種共識,會上,主要便是由副書記、紀委書記彭紅軍發言,他痛斥杜伯濤的種種不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同志們,我們要引以爲戒啊,經濟活泛了,我們的心可不能跟着活泛,作爲黨的幹部,要嚴格要求自己,做到心如止水、清廉如水!”
顯然,隨着紀委權力得到貫徹,彭紅軍的腰桿漸漸變得硬氣。
最後彭紅軍提議,給予杜伯濤就地免職、撤銷一切黨內外職務,留黨察看兩年的處分,杜伯濤愛人林海霞及相關嫌疑人移送檢察院法辦。
留黨察看,通常來說,便會免去黨內職務,同時建議黨外團體同樣免去其職務。
江海燕在彭紅軍講話時插了一嘴,“希望紀委和檢察院的同志能覈實清楚林海霞非法所得,這部分收入一定要上繳國庫。”她這話自然是在爲法院的判決定調子了。
平心而論,江海燕並沒有對杜伯濤一棒子打死,畢竟老婆打着杜伯濤的旗號在外面中飽私囊,若說他毫不知情,怕也不大可能,最後江海燕免了杜伯濤的牢獄之災,也算手下留情。
現在的社會氛圍,對曝光的官員腐化案件是零容忍度,不似後世,見怪不怪,甚至某些地方官方媒體自己都提出來種種可以輕判的謬論,如“特殊人才論”、“未給國家造成損失論”等等等等。所以江海燕下手算是很輕了。
江海燕剛剛講完,彭紅軍正要隨聲附和,陸錚就掐滅了菸蒂,笑道:”紅軍書記,我插兩句?”
陸錚主管黨政的司法等事務,但書記碰頭會討論這案子時卻沒通知他列席會議,這時候他要發言,與會的人便突然,好似都來了精神,本來昏昏欲睡的,也坐直了身子,心裡都尋思,這個活土匪大概又要放炮了。
人人都在等着看好戲。
彭紅軍臉色鐵青的瞄了眼陸錚,沒有吱聲,自從陸錚在常委會上直接質問他“算什麼東西?”,兩人之間關係的惡劣程度便根本不會有什麼緩和的餘地。
陸錚卻看也不看他,自顧自的開始發言,他嘆了口氣說:“改革春風吹滿地,可這暖暖春風中,我們的幹部如果不能保持清醒的頭腦,這春風,或許就是沙塵暴,吹落烏紗滿地。”
裘大和端起了茶杯,陸錚每次會上發言,都令人出其不意,但會後,你卻總會發現,不管他發飆也好、即興談話也罷,實則產生的只是一個結果,那就是會議基調轉變爲對他有利的方向,或許是巧合,或許是有意爲之,但不管怎樣,裘大和漸漸覺得,這個陸槓頭,實則遠遠不是其看起來那般簡單。
江海燕面對任何人都很冷靜,唯有看到陸錚的憊懶樣子,就恨得牙根癢癢,可有時候,偏偏還要借重陸錚,比如化肥廠改制,就很合她的思路。或許,以她的性子,到現在沒有動陸錚,已經是奇蹟。
但人的容忍,總是有限度的。
陸錚也有感覺,最近,江海燕,對自己的態度有些變化,或許,最近在謀劃着什麼,杜伯濤倒了,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
敲了敲桌子,江海燕皺眉道:“大多數幹部還是好的嘛,你不要太危言聳聽!咱們都是人民公僕,烏紗帽之類的說法,也不恰當!”
陸錚微微點頭,說:“我同意你的看法,現在咱們的幹部,自然都是好同志,但將來呢?我們的幹部在經濟大潮中,能抵抗住手中權力的誘惑嗎?”
彭紅軍如法炮製,學江海燕的樣子敲了敲桌子,說:“這些因素上面會考慮的,咱們還是腳踏實地,考慮廣寧的問題吧!陸副縣長,你說是不是?”心裡鄙夷,陸槓頭真是惺惺作態,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黨中央總書記呢。
“陸副縣長”四個字,彭紅軍加了重音,任誰都能聽出他話裡的意思。
對彭紅軍的譏刺陸錚毫不理會,只是點點頭道:“伯濤的案子,讓我有了個想法,我們對以權謀私、貪污腐化的幹部量刑是不是有些偏差,當然,伯濤不是貪污犯,我只是有感而發。”
彭紅軍皺眉道:“對杜伯濤的處理,已經格外照顧,念在他是多年的老黨員、老幹部,對愛人爲非作歹又不知情,怎麼?你覺得重了?”自以爲陸錚借題發揮,準備爲杜伯濤開脫。
陸錚搖搖手,笑道:“我是覺得太輕了,尤其是非法收入這一塊兒,貪污受賄也好,以權謀私獲得的收益也好,僅僅沒收非法所得,是不是,我們的犯罪成本太輕了?就說貪污受賄吧,我認爲,能真正被覈實的財產,十中有個七八就不錯了,很多行賄人,是不會出來舉報的。”
“如果是幾十萬幾百萬的大案子,那麼或許沒收覈實的非法所得後,這些犯罪分子還能留下幾萬甚至幾十萬的黑色收入,而這些錢,普通工薪,或許幾輩子也賺不到。那麼我不禁要問了,我們的一些刑罰,真能威懾住犯罪分子嗎?”
“至於刑法裡對經濟犯沒收財產這塊兒,很模糊,就更有許多難題需要解決。”陸錚說着話,拿起茶杯喝了幾口水,又繼續道:“所以在貪污受賄、以權謀私的刑罰上,我認爲應該進行額外的罰金懲罰,除了沒收非法所得,還要處以一定比例的罰金,這個比例,可以再進行探討。”
會議室內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多人,好似都聽不明白陸錚在說什麼,只有江海燕,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陸錚又說:“這樣,我舉個例子吧,比如有人貪污了一億元。”
會場內立時“哄”的一聲,彭紅軍皺眉道:“這怎麼可能?”
陸錚笑着說:“我就是舉個例子,聽聽就好。”繼續道:“有人貪污了一億元,那好吧,除了沒收這一億元的收入後,可以再處以一定比例的罰金,比如,和非法收入的同等比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