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從青龍回來後,又去武鄉地區走了走,在春雨淅瀝中,由武鄉地委書記、行署專員陪同下鄉調研,陸錚,便也跟着沾光,上了省臺電視新聞,當然,是沒人會怎麼注意鏡頭最邊緣處這個打傘的年青人的。
跟了黃老後,陸錚在黨校的學習便名存實亡,黃老跟黨校那邊打了招呼,陸錚也樂見其成。
不過週日的機電班,陸錚是肯定要去的,只是黃老週日好似也閒不住,爲此兩人終於爆發了第一次衝突。
上週六的時候,黃老要陸錚準備一下,週日跟他去省城參加“關心下一代協會”的會議,陸錚便委婉的說,週日自己要上課,可話還沒說完,黃老就大手一揮:“按我的安排走。”
陸錚還想說話,黃老已經揮手叫他出去,結束了兩人之間的對話。
下班時間,陸錚又跟黃老說第二天自己要去機電學校上課,是函授班的集中授課,不能不去。
黃老沒多說什麼,但這一週,出去便不怎麼叫上陸錚了。
此時,陸錚才知道爲什麼顧委辦的同事沒人“頂得住”黃老,可不是,他老人家精力旺盛,爭分奪秒的“爲革命做貢獻”,可旁人,誰能一週七天連軸轉的跟着他東跑西顛?
想想,陸錚也不由得頭疼。
委實,領導的司機和秘書等等角色本就沒有私人時間,天大的事,也沒有領導吩咐下來的事情大。而退居二線的老同志,可能對此就更爲敏感些,你不按他的路子走,便可能會認爲你覺得他退下來了,便對他怠慢了。
黃老雖是革命前輩,但同樣也是個普通人,對此,怕亦不能免俗。
又是週日,陸錚在機電班上課的時候,還在琢磨黃老的事,若不然,從週一起,繼續去黨校上課?
跟齊叔叔打聽過黃老,齊叔叔聽到自己被安排協助黃老工作,也是錯愕了好半天,雖然沒明說,但陸錚聽得出,黃老在省裡時可能還和齊叔叔有些矛盾,所以,在黃老面前,還是莫提他的好。
下課的時候西方天空晚霞滿天,火紅火紅的,遠方的高樓輪廓好像也隱隱披了層金色光暈。
陸錚開車回家,想起黃老,又一陣頭疼,別看這位老人好似不拘小節、不擺架子,但脾氣太怪,心裡的想法,有時候真的難以揣摩。
從機電學校到郭大里,不到半個小時的路程,路上經過幾處飯店,陸錚幾次想停車又作罷,還是回家隨便煮點飯吧,只是沒有小虎在,孤零零一個人在家用餐,未免太過孤單。
郭大里小區是去年新落成的小區,市第一建築公司爲了滿足青年人結婚需要而建造的烏山第一處商品樓,小區環境尚好,花圃點綴其中,在小區最中心地帶,還有一處噴水池,到了夏季,離得遠遠的便可以感受清涼。//.//
只是小區沒有圍牆更沒有門禁,四通八達,噴水池附近,倒成了整個郭大里一帶的休閒中心,到了晚上,臨近小區家屬院熱戀中的青年男女,便喜歡來這裡遛彎談情。
陸錚的小轎車繞過大噴水池,駛入他所在單元樓下,旋即便微微一怔,卻見三號門洞旁,左右各站了一個人,而且,都是熟人。
站在門洞左邊的一名面相略顯猥瑣的中年男人,穿着西裝、旅遊鞋,顯得土裡土氣的,一看,便是鄉下出來又想趕時髦的主兒,這人正是出身廣寧的投機商人劉漢山。
門洞右邊的,是位極漂亮的女人,粉紅色女士西裝優雅大氣,是今年北京時裝展後最流行的職業女性款,穿在面前時髦女郎身上更多了幾分嫵媚,帶小蝴蝶結的敞口西式制服上衣,掩不住她傲人雙峰,寬大飄逸的粉紅西褲中,隨着她輕輕邁步,修長美腿輪廓盡顯,瀰漫着說不出的誘人之意。
打量着這個更顯灑脫時尚的漂亮女人,陸錚愣了好一會兒,卻沒想到來了市裡,衛香秀更會打扮了,不去幹模特,實在屈才。
只是,這倆人怎麼湊到一塊兒了,他倆應該不認識吧?
陸錚下了車,劉漢山和衛香秀便都迎了上來,隨即他兩人互相看看,眼裡都有疑惑。
陸錚就笑:“都是找我的吧?”看來兩人只是碰巧趕上了,實則並不相識。
“陸局……”劉漢山隨即便住了口,覺得這稱呼不妥。
另一側衛香秀笑了笑,說:“前幾天侯建軍來市裡開會,我纔打聽到你住處,陸處,最近還好吧?”
劉漢山聽到衛香秀這麼說,便忙跟着改了稱呼,“陸處,我是來謝謝您的,我,我真該給您磕幾個頭……”說着話,突然就開始抹淚。
他在青龍看守所被收拾的不清,辦案的民警更恐嚇他,說他這案子大了,最輕也得判個十年八年的,然後,他的口供在那辦案民警引導下,就開始亂交代以前的事,而且,也牽扯到了陸錚。
最近這一個月,倒是沒民警提審收拾他了,但看守所裡的犯人“管號”,特看不上他,整天想着法兒的欺負他,在裡面他受盡各種屈辱,度日如年,甚至,想過自殺。
誰知道前幾日,他的案子突然就判了,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緩期三年執行。
有人提點了他,說是縣委劉書記過問了這個案子,而劉書記,則是受人所託,這個人,和你有些淵源,便是以前廣寧的陸錚。
劉漢山做夢也沒想到,最後,還是陸局保了他。
是以剛剛被放出來,劉漢山回家洗了洗黴運,便急急的趕來烏山見陸錚,現在他痛哭流涕的抹淚,實則,雖有假裝的成份,但更多的,委實是太過內疚和難堪,覺得實在對不起陸局,自己忘恩負義,良心都被狗吃了!
“好了好了,咱去吃個飯,都是好久未見的老朋友了!”陸錚笑着拍拍劉漢山肩膀。
衛香秀斜瞥着眼看劉漢山,也實在有些受不了他,挺大個老爺們,跟孩子似的,就差嚎啕大哭了,和他站一起,也太丟人了。
上了陸錚的小轎車,劉漢山突然又抽起了自己耳光,“我該死!我不是東西!陸局,您應該知道,我在看守所裡,盡抹黑您了,可您,還把我撈出來,我真不是個東西!”啪啪的,他真是用足了力氣,抽得自己臉紅腫一片。
“好了啊,再這樣你就下車,我看不了這個!男子漢大丈夫,一些事,心照!少跟我磨嘰。”陸錚皺起了眉頭。
劉漢山訕訕的停了手,說:“是,是,陸局的大恩,我以後就記在心裡。”又嘆口氣,說:“都說陸局仗義,我今兒算知道了,以後,以後……”說到這兒住了嘴,沒再說下去。
副駕駛上,衛香秀美目瞥着陸錚,若有所思。
……
五洲大酒店二樓中餐廳,落地窗外,便可見礁石海灘,此時夕陽斜照,海面金波耀眼。
劉漢山吃了幾口,便藉故走了,雖然不知道陸局和這漂亮女人什麼關係,但他也不能在旁惹厭不是?
“你以後就喊我錚子吧,陸錚也行。”和衛香秀聊了幾句,聽衛香秀一口一個“陸處”,陸錚覺得聽起來有些彆扭。
衛香秀抿嘴一笑,媚態橫生,“那我可不敢。”
陸錚能感覺得到,調來了市裡,加之自己正落魄,衛香秀在自己面前自然了許多。
“你最近挺好吧?”陸錚點了顆煙,慢慢靠在椅子上。
衛香秀輕頷粉腮,“還行吧,剛提副科了,局領導挺關心我,我小叔,也安排進了工廠,弟弟妹妹,還有助學金。”
陸錚點點頭,從衛香秀精神面貌也看得出,她現在生活不錯。
“你呢?怎麼樣?”衛香秀好奇的問,倒是聽侯建軍說來着,去顧委辦了。
陸錚就搖搖頭:“不怎麼樣。”
衛香秀輕輕笑道:“是不是,你又把哪個老頭子得罪了?”
陸錚咳嗽一聲,沒吱聲。
衛香秀一愣,看來被自己說中了,想了想,猶豫着說:“陸處,能不能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我給你出出主意?”
陸錚心說你能出什麼主意?拍馬屁你最在行!可看着衛香秀笑孜孜的俏麗模樣,又覺得和她多聊幾句倒不是壞事。
“是這樣,顧委黃老,上週日叫我跟他去省城,我要去機電學校聽課,沒去,就惱上我了,現在,把我打冷宮裡了。”
陸錚說着就笑,其實說起來黃老也是真性情,最起碼,愛憎分明,當然,對自己這些小字輩,老幹部們的好惡本就不用作僞,不想用你了就是不想用你,也不必惺惺作態。
衛香秀驚奇的說:“顧委不都是退休老幹部麼?能指揮你的,也得是副廳退下來的吧?怎麼不知道體諒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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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爲用我的車方便吧,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陸錚開玩笑似的說了句,又道:“再說了,他們都是普通人,你故事書看多了?以爲他們都是虛懷若谷的聖人啊?”
衛香秀眨着美眸問:“什麼用你的車?”
陸錚道:“最近黃老出門,喜歡用我的車,大概共產慣了吧,我看他眼裡,也沒私人財產的概念。”
衛香秀轉了轉眼珠:“這位黃老,上下班沒有專車接送吧?”
陸錚點點頭。本來是安排了車輛的,但黃老不用,在市區的話,從來都是騎着一輛破舊自行車滿世界轉悠。
衛香秀便小心翼翼出主意:“那就好說了,你以後就上下班都接着他呀,明天週一,你一早就去等他,他就算不用,你也每天都去,老幹部更要個面子,他就算真的不想麻煩別人,但心裡肯定還是在乎待遇問題的。”她一邊說一邊看陸錚臉色,畢竟,是第一次指示陸錚幹這個幹那個,這個活土匪,雖然暫時垮了臺,但脾氣怕不會變,別又哪句話不到位,惹得他發火。
陸錚笑笑,其實他本就準備週一開始,去接黃老上下班的,委實,就算黃老不在乎,但最起碼,這不是什麼壞事,不會令黃老對自己的觀感變的更壞。
見陸錚不說話,衛香秀心裡輕輕嘆氣,陸局,哪受得了巴結人的委屈?可很多事,半點不由人的。
想了想,衛香秀便勸道:“陸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您想盡快復出的話,就要和他們老幹部搞好關係,有人肯替你說話的話,事情就好辦了,市局領導,也都挺關心您的,前幾天莫局長還說呢,‘陸錚是被好大喜功的某些人害了,他就該留在公安戰線發展,憑他的能力,將來也錯不了。’”
衛香秀學領導說話學的惟妙惟肖的,配上她綿軟嗲音,逗得陸錚一笑。
衛香秀卻是苦口婆心道:“陸處,所以,你想想,就算市局領導想您回來,在市局給您安排工作,可也得顧委的領導鬆口、說話不是?”
陸錚咳嗽一聲,再回公安系統,那卻不必了。嘴上笑道:“時間還早,小衛啊,咱倆去看場電影吧。”
衛香秀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