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
老人找了個地方坐下,眼睛直視着陳雨蝶,煞有其事地輕點了一下頭,一臉鄭重的樣子。陳雨蝶認真地聽着老人的每一句話,連呼吸都怕掩蓋了老人的聲音。
“我之前剛從身體出來的時候,也是對着自己的身體嘆氣了好久,”老人搖了搖頭,“然後就想着既然事情都到這一地步了,就認命吧,家裡人來確認屍體,下葬,我呢,見了家人最後一面也打算趕緊去投胎了,”老人的手比劃着,“但是我想着,那個壞女孩霸佔我的身體害死了另一個女孩啊!還把她裝在了玻璃瓶子裡!我不能不管呀!”老人憤憤地站起身,樣子煞是可愛。“然後我就回去找啊,找不着,但是我看見了那個壞女孩,偷偷跟着她進去了一次。但是後來我自己去的時候,又找不到那個暗房子了!”
陳雨蝶覺得老人好像有點跑題了,這跟結界沒有什麼關係。但是她沒有打斷老人,而是禮貌耐心地聽老人講下去。
“後來跟了壞女孩好幾次後發現,那個暗房子是壞女孩自己的房子,只有她自己能進去,至於她怎麼整的房子,我就不知道了。”
陳雨蝶覺得老人跑題跑得越來越嚴重了,她在想是不是應該適當提醒她一下?“那個……你剛剛說了‘結界’,那個是什麼東西?”
“哦,對,”一拍自己的腦門,“你看我都老糊塗了!”老人端坐了起來,“那是我沒事隨便亂逛的時候發現的,”語氣開始嚴肅起來。“在中心醫院500米外有一棵大樹,你們經過肯定不會有什麼不同,我經過的時候,感覺就跟兩個世界一樣。”
“兩個世界?”陳雨蝶聽得入神了。
“風景是沒有什麼不同的,但是我能明顯感到不同。”
“然後呢?”
“他們有守衛,把我拽回來了。”
“爲什麼?”
“他們怕我把要不得的東西招回來。”
“要不得的東西?”
“對!後來我聽說,就是陰間的黑白無常!”
“專門勾魂的黑白無常?”
“對!他們這裡有一個道行還比較深的鬼魂,大家都尊稱她爲女王,她以中心醫院爲中心,半徑到500米外的大樹,設了一個圓的結界,上到天空,下至地面,整整一個圓的結界,來矇蔽黑白無常的眼睛,讓他們看不到這裡的鬼魂。這裡呀,就像陰間的一個法外之地!”
老人還在濤濤不絕的講着,陳雨蝶聽得入了迷。老人的意思是希望她想辦法把結界給弄沒了,引來黑白無常,讓黑白無常來將這裡的鬼魂都帶到牛頭馬面跟前,然後大家一起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就可以轉世投胎了。
“那……結界沒了,我衣衣就能出來了?”
“當然啦!結界沒了,黑白無常就來了,只要黑白無常來了,沒有一個鬼魂能逃過他們的眼睛。別說一個暗房子,一個玻璃瓶,就是躲到了十八層地下,也能把你揪出來!”老人停了一下,瞥了一眼陳雨蝶,“想想你可憐的女兒吧,她肯定是想去投胎的。”
陳雨蝶何曾不知道,衣衣每晚都在夢中呼喚着自己,肯定是想早日掙脫束縛,尋得自由,也好準備來世的輪迴。“但是,文意能放過她嗎?”
“誰?”老人眼睛眯了一下,“那個壞女孩嗎?”
陳雨蝶點了點頭。
“那由不得她嘞!黑白無常來了,把她抓走了,她還能怎樣?”老人偷偷瞥着陳雨蝶,觀察她的反應。“別猶豫了,我是找不到人了,我都閒逛了這麼久,也沒人看得見我。”況且老人想自己跑出去找黑白無常,自己去投胎,也是不行的,這裡的“他們”不會允許。
“那……”陳雨蝶突然打斷老人,“我爲什麼能看見你?”
老人頓了一下,思考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很清楚這些事……”
陳雨蝶也微微低下了頭,想起了衣衣和小K她們宿舍的人,她們也是能看見這些東西,但是,同一個宿舍的珊珊就看不見。但是,之前小K她們讓自己看的時候,自己還看不見的說,怎麼現在突然就能看見了呢?看得見與看不見,這其中,有什麼關聯嗎?之前自己看不見,後來發生了什麼,讓自己能看見了呢?如果能找到其中的突破口,就可以讓這些事情公之於衆了!不然,憑自己,能幹些什麼呢?總不能去找神婆吧?那些十有八九都是神棍來的。“我一個人……能幹什麼?”
“你現在能看見我啊,你就回去,別留在這兒了,壞女孩發現就危險了。”老人眼珠子滋溜滋溜轉着,“去尋死人的地方,跟着別人的魂兒走,跟着那些魂兒找到黑白無常的時候,想辦法把他們勾魂用的柱杖拿來。不要讓他們發現你。”
“那柱杖管什麼用啊?”
“我也不知道,別人都這麼說,我就覺着會有用,你儘快吧,什麼方法都得試一試啊!”
陳雨蝶低着頭,覺得老人也太不靠譜了,就這麼拿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那東西是那麼好拿的嗎?還試一試?
“你別讓黑白無常發現你啊,不然他們會把你當附在人類身上的惡靈給勾走的!”
打了一個哆嗦,陳雨蝶覺得這個方法很危險,又不靠譜。但是目前她還有什麼辦法呢?自己又找不到衣衣在的那個暗房子,也沒別的辦法能把結界弄破。想着,陳雨蝶望了一下週圍,纔想起來現在已經很晚了,眼睛看得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她又看了一眼老人,就一個白白的煙影子,在黑暗中特別耀眼。
“天黑了,我們都該休息了,我會按您的指示去做的。”陳雨蝶突然想起來自己沒有訂房間,“婆婆,您那兒有地方讓我歇一下嗎?”
老人驚訝地盯着陳雨蝶,帶點不可思議的表情:“我白天就在棺材裡躺一會兒,你要來嗎?”
陳雨蝶驚恐地望着老人,搖了搖頭,她真後悔自己不管不顧一個人坐在這裡這麼久,現在想回去又看不到路,又害怕,在這裡睡又根本不可能睡得着,她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另一邊沈計的日子也是不好過,這幾天都是誠惶誠恐的,沈爸爸也不可能每天陪着她,雖然家裡僱了三個保鏢,但是他們什麼都看不見,也不頂用。
“爸爸應該僱些能看見那些東西的保鏢才行,上次那些可以呀,爲什麼不僱他們?”大晚上,沈計坐在沙發上,打着電話跟爸爸抱怨。
“女兒呀,他們計價要按小時算的呀,可貴可貴了,爸爸沒能力每天都僱他們呀,”沈爸爸在電話的另一邊也是很着急很着急,真希望去哪兒都一直帶着女兒,但是自己作生意都是住的酒店,一天跑好幾個地方,而且距離都不近,他怎麼忍心讓女兒過這種生活呢?“女兒,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時候,你就打電話給他們吧,爸再加把勁,僱幾個保鏢算什麼!”
爸爸雖然嘴上這麼說,沈計心裡想着,要是要每天供着那按小時計費的保鏢的話,再有錢都不夠花。
“好,爸,你安心工作吧,我沒事。”
掛了電話,沈計望四周看了看,依然是害怕。現在的她每時每刻都讓那三條阿拉斯加犬陪在自己身邊,寸步不離。那三個保安像木偶一樣杵在門口和大廳。突然,她覺得好辛酸,爲什麼自己得過這種生活呢?爲什麼自己的命要是這個樣子的呢?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戴的各種驅鬼首飾,這些個東西,根本就不管用!
她起身去了沐浴間,打算洗澡睡覺。
家裡的燈在晚上都是隨時保持亮堂着,要像白天一樣,沈計纔會感到一點點安心。
沐浴間流淌着水聲,除了這水聲,周圍都特別安靜。沈計一邊洗澡,一邊摒着氣息,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四周。家裡有保鏢就跟沒保鏢一樣,她感覺自己就是一個人呆在屋子裡,而一個人的空間,好恐怖。
“叮鈴鈴鈴鈴鈴……”
電話突然響起來,把沈計嚇了個半死。她趕緊擦乾身子,套上睡衣出來接電話。
“女兒,要不我招呼你姨到家裡跟你一塊住吧?”是沈爸爸,他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在家,雖然有保鏢,但是聽女兒的語氣,家裡這幾天好像不太平。
沈計有點贊成,但是她跟姨不熟,不想跟她們一起住。
“要不……你想想有什麼人靠得住的,招呼過來一起住?”見女兒半天沒反應,沈爸爸理解地把話題轉開。沈計媽媽死得早,沈計外公外婆也不在了,家裡人跟他們早來往不多了。沈計爸爸又是個獨生子,長年在外做生意,爺爺奶奶在鄉下,不願意跟他們一起住,所以沈計從小也沒有爺爺奶奶疼,也就生分了,因此沈計也不喜歡到爺爺奶奶家裡去。
靠得住的人?沈計突然想到了小K跟林風,畢竟大家一起經歷的那些事,也同是能看見那些東西的人,要是在一起還有個安慰,但是……沈計不想去想她們了,她們死得那麼蹊蹺,說不定下一個就是她沈計了,想到這就害怕。
“爸,我要是出了什麼事……”
“說什麼呢!”聽到女兒說喪氣話,沈爸爸忍不住就揚起了聲調,他不好意思地往四下裡看了看,自己生意也快談完了,他打算連夜飛回去陪着女兒,這種不安讓他等待不了明天。“你在家等等爸爸,爸爸還有半個小時就能結束,結束後馬上坐飛機回去,好嗎?”
嘆了一口氣,沈計說了一聲“好”,就掛了電話。
回來了其實也沒什麼用,沈計心裡想,林風爸媽不是一樣在醫院守了林風一晚嗎?結果呢?林風莫名其妙地跳了樓。沈計是不會相信林風真的是自己跳樓的,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這種時候,沈計多希望媽媽還在世,即使改變不了什麼,也能有個愛的抱抱,爸爸雖然也能給懷抱,但是她就是想媽媽了。沈計走進臥房,坐在牀邊,拿起放在牀頭櫃上面的媽媽的相框,眼淚溼潤了眼眶。她打算先睡覺,爸爸回來了再起來。
“你好愜意嘛……”
突然,沈計條件反射地蹦了一下,惶恐地張望着,房間不知道哪裡冒出了一個聲音。
“啊!”沈計大喊一聲,跌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望着牀上面靠窗的角落。
“你好呀,沈計,好久不見。”趙文意突然出現,笑眯眯地往下看着沈計。
在大廳靜坐着的那三條阿拉斯加犬和三名高冷保鏢聽到臥房裡的動靜,都迅速地集合到了沈計的所在地。
“小姐,怎麼了?”
一名保鏢過去扶起沈計,另兩名護在她身旁,警惕地盯着四周。三條犬朝着窗口的方向仰着頭一直吠着。沈計害怕得說不出話來,全身都哆嗦。
趙文意盯着,很滿意沈計臉上的表情,但是下面那三條狗一直吠,讓她很煩躁,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三條狗,狗狗們被嚇到,突然安靜了一下,等趙文意轉移了視線,它們又開始朝她吠起來。趙文意飄了起來,直接朝狂吠着的狗狗們走過來,狗狗們一直後退,還是吠。趙文意加快了速度,一下子從狗狗們身上穿過來,回頭朝狗狗們得意地笑了一聲。
保鏢們不明所以,只是站着,一副警惕的樣子,但是不知道對手是誰,在哪裡。
沈計想讓保鏢們扶她出大廳,她的腳已經軟了,走不動,但是這會兒害怕得就連說話,也說不出來了。沒有辦法,她只能勉強擡起手指,指了指門外大廳,三名保鏢還算聰明,意會了沈計的手勢,迅速把她轉移到了大廳。
趙文意沒有跟着出來,而是留在了臥房裡,她盯着沈計剛剛拿着看的相框,又回頭望了一眼還在吠的狗,停了一下,好像在想什麼。
保鏢們將沈計扶到沙發上坐好後,沈計努力喘着氣,想讓自己平復恐懼的心情。過了好一會兒,臥房裡好像沒有了動靜,狗狗們也不吠了,沈計心裡恢復了一點點平靜,她側着頭往臥房裡瞧着,但是隻能看見牀頭櫃,媽媽的相框,還有牀角。
這一邊陳雨蝶已經回到了鄉下,她告訴了自己的老公自己經歷的事情,打算按那個老婦人說的去做,打聽哪家辦喪事,就過去跟着那靈魂找到黑白無常,再偷偷把柱杖偷來。衣衣爸很擔心,並不是很贊成妻子去做這種事情,但是也阻止不了。
陳雨蝶真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決定了的事情永遠等不到第二天,她白天坐車傍晚到家,吃了頓飯,跟老公說了事情的經過,就出門尋辦喪事的門戶去了。但是,天底下哪裡有那麼多巧合的事情,你有需求想找辦喪事的人,就有人馬上死掉出殯……陳雨蝶先是在村裡瞭解了一下,沒有哪家哪戶家裡有什麼不妥的事情,然後她又跑到隔壁村去……跑了好幾條村子,就是沒有一家最近會辦喪事的。氣餒的她又回到了家,一屁股坐到門口的木椅子上,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這種事情哪能說找就找的呢?”衣衣爸剛從地裡回來,太陽將他的臉龐烤得赤紅赤紅的。“急不得,村裡要是有人出殯了,你還怕不知道嗎?”
“我哪能等呀!”陳雨蝶氣憤地捶了一下大腿,“多等一分鐘,衣衣就得多吃一分鐘的苦頭!”說着眼淚又出來了。
衣衣爸剛從地裡回來,有點累,聽到老婆哭,心裡覺得有點煩,“不是我狠心看自己的女兒受苦,那就是急不來呀。”
“你就是心狠,”這幾天的不順,讓陳雨蝶心情異常煩躁,情緒有點難受控制。“你看你,該幹嘛幹嘛,對女兒的事情一點都不上心……”
“我……”衣衣爸看了老婆一眼,不想說話。
“你說呀!你幹嘛不說話!說不出話了吧?”陳雨蝶的情緒已經有點失控了。
老婆一直在一邊亂喊,衣衣爸開始不耐煩了,“我怎麼了?這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你整天到處亂跑,也要用錢,家裡總得有人幹活不是?”
“所以你現在是怪我不幹活咯?”陳雨蝶想到自己的女兒,想到這些天自己在外面的奔波,現在自己的老公對自己又是這種態度,心裡很不是滋味,哭得更大聲了。
衣衣爸不想再說話了,他覺得現在多說一句話就多說錯一句話,還不如不說話。
陳雨蝶看到自己老公一副冷漠的表情,心裡很傷心,哭着跑進了衣衣的房間,倒頭就往牀上撞,用枕頭蒙着腦袋,一直哭。
不知道什麼時候,陳雨蝶竟然睡着了,可能是太累了,這一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她睜着眼望着四周,伸手不見五指,老公也沒有睡在身邊。她“嗖”地坐起來,下牀開了燈,出來客廳,看到牆上的掛鐘顯示已經凌晨2點多了。突然,她覺得肚子餓了。
陳雨蝶來到廚房,掀開桌蓋,桌子上卻沒有什麼菜。她望了一下四周,看到了蘿蔔,還有上海青……家裡還有乾麪,老母雞下的蛋這幾天應該也還沒有吃,於是她就想着來煮麪吃。
過了好一會兒,衣衣爸聽到了廚房的動靜,也聞到了面的香味,就從房間出來,看到老婆正坐在客廳的桌子前吃着面。
“這樣就對了嘛,發生了什麼事,日子不是一樣要過?飯也不是一樣要吃?”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衣衣爸揉着眼睛,一邊靠近桌子,一邊說。
餓了一天的陳雨蝶正沉迷在吃麪的滿足感中,老公的突然來到,讓她微微嚇了一跳,她輕輕擡了一下頭,給了老公一個白眼,自顧自吃着面去。
“你繼續吃,我上個廁所回去繼續睡。”衣衣爸說着就越過陳雨蝶往廁所的方向走去了。
陳雨蝶心裡有氣,她想着老公這麼晚都不叫醒自己吃晚,就算不忍心打攪自己睡覺,就算不想半夜起來熱飯菜給自己老婆,那麼,也應該留點晚飯給她,好讓她起來的時候熱一下就可以吃吧?這男人說好聽了是不夠細心,說白了就是根本不關心,一門心思只知道過日子過日子,除了吃飯睡覺,什麼都不想……陳雨蝶又想到了衣衣,眼淚就又出來了。
衣衣爸從廁所出來,看到老婆好好的又哭了,想着八成是又想到女兒了,他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老婆不要這麼糾結已經過世的女兒的事情,俗話說的好,人死不能復生,這道理怎麼就不能讓老婆懂呢?日子始終都是要過的,爲何老是跟自己過不去呢?不想說兩句話又吵架,他打算裝作沒看見,徑直往房間走去。
陳雨蝶恨恨地瞪着老公的後背,心裡想着以後都不想理會這個無情的男人了。
吃完了面,陳雨蝶坐在大廳的木沙發上,一直盯着天花板在想事情。她想,今晚衣衣沒有到自己的夢中呼喊自己,這是爲什麼呢?過去這一個多月裡,衣衣可是每天晚上都會來到她的夢中,喊着媽媽的。是不是自己太累,睡得太死,沒聽見衣衣叫自己?是不是衣衣又出了什麼事情,來不了夢中叫自己?
越想越不安心,陳雨蝶坐都坐不住,可是剛剛睡醒,又精神得很,根本不可能再睡得着。她側着臉往窗外面看了看,黑漆漆的一片,這個時候自己又不可能出去。
哎!不對!陳雨蝶突然想到了什麼,就是這個時候出去纔對呀!她突然坐直了身子,心裡想着,就是得這個時候出去,纔有可能看到什麼啊!
說時遲那時快,陳雨蝶馬上起身,但是又怕天黑外面有狗或者歹徒什麼的,出了事也不好,就決定上自家樓頂看看有沒有什麼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