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的廣袤平原,有些灼人的陽光驕橫的灑了一地,似乎連空氣都被扭曲的盡頭,一個身影緩緩放大。
搖搖晃晃的抓着繮繩,心神也變得恍惚起來,直到前方偉岸的城在眼前拉開序幕。
——快……到了嗎?
昏昏沉沉的頭腦並沒有失去思考的能力,她伸出手去,可以看到,貴陽,已經近在眼前了。
與她一樣疲憊不堪的馬兒,緩緩地邁着步子,這優雅的畜牲忽而輕嘯,而她,也終於因爲沒有坐穩而摔了下去。
“唔……”條件反射性的護住胸口,望着加快速度絕塵而去的馬兒,她掙扎着爬了起來。
——貴陽……就要到了……
傍晚時分,貴陽城外,悽美的斜陽靜靜拉開它那泣血的色彩,落日下緩緩而至的駿馬,在主人的喝令下,停住了腳步。
“大人……似乎是個暈倒的女孩子。”
馬上之人似乎遲疑了片刻,隨即道,“把她送進城,找個客棧讓她住下。”
“是!”
抱起女孩子準備帶走的時候,一塊小小的木簡落在了地上。
“等一下!”他緩緩下馬,撿起了那塊有些血污的木簡。
微微沉吟,他淡淡地道,“不用去客棧了,帶她直接回府吧。”
“是!”
他低下頭,重新凝視着那木簡上的圖樣——
那是“清溪鳳鳴”,碧家家徽。
它和一般的貓兒看起來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像兔子一樣長長的耳朵看起來有點奇怪。
輕巧的掠上城牆,蹲坐在那裡,它俯望着城樓,露出了有些凝重的神色。
“已經,撐不住了嗎?”
不知何時出現在它身邊的清秀男子,微微顰眉,青紫色的外衣在微風中瑟瑟起舞。
——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放任下去了,霄。
“哼,”男子垂下眼眸,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不管什麼時候……你都還是這麼關心人類這種動物呢,夙夕。”
風起,卷雜着淡淡地,然而卻是不容忽視的妖氣傳入他的口鼻。
——如果靠“琴”的話……應該可以恢復。
男子不語,冷然的視線中卻多了一些其它的東西
貴陽城。
清風襲來的涼爽,甚至讓人有些想不到現在已近初夏。
在貴陽主要街道的第一家店鋪,一個毫不起眼的木牌掛在那裡,沒有廣告,沒有吵人的吆喝,上面雕刻的梅花圖樣清晰的說明了這家鋪子的身份。
那女子站在陽光下,靜靜凝視那梅花的圖樣,脣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約摸二十五六,容貌頗爲清秀,但是,那彷彿要將人融入其中的微笑更佳讓人難忘,青紫色的眼眸入一池幽邃,無端的透出些許嬌俏可人。
——凌霜醫館。
新王登基以來,如雨後春筍一般崛起的醫療組織,不僅遍佈全國,而且擁有彩雲國最先進的醫療技術,和大部分優秀的醫師……同時,也是彩雲國歷史上第一家國家級醫院。
凌霜出售藥材,上門提供各種醫療服務,但是,不管什麼時候,卻也都是一派冷冷清清的模樣。
醫館的主人和醫館本身一樣神秘,沒有人知道那個一手創辦凌霜的人是誰,只是知道,那正是天下第一的醫者;不管你有多少錢,不管你得了多重的病,如果那位神醫願意救你,你就可以活下去,甚至可能分文不取,但如果那位神醫不願意救你,你也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她,是爲數不多知道這醫館主人身份之人,因爲有着多年的私交,所以,時不時,她會來貴陽拜訪老友。
輕輕拉開珠簾,風鈴的清脆聲響傳來。
她衝着坐在前臺的少女微微一笑,“你們家老闆在嗎?”
少女似乎認識她,當即微笑不語,輕輕指了指後面。
“在睡覺?還真是個老頭子……”她撇了撇嘴,露出孩子惡作劇般地笑容,做了個手勢示意那少女噤聲,便小心的推門走了進去。
穿過前庭,便是一個廣闊的院子,如同一個貴族住家般地佈置,可見,主人並不太喜歡在這裡招待客人。
清風揚起,卷着衣袂,仿若傳來一聲輕笑。
那個人靜靜地臥坐在躺椅上,因爲天氣的炎熱而衣襟微微扯開,露出蒼白的皮膚,柔軟過了頭的長髮調皮的落在一邊。
——還真是讓人嫉妒的傢伙……
她有些懊喪的嘆了一口氣,明明比自己年長,但現在看來,還是二十歲出頭的樣子。
沉靜得呼吸傳來,纖細靈巧的手指乖巧的放在臉旁,漂亮到自愧不如的臉蛋進一步的讓人開始懷疑這個人的性別……
隨即打量庭院,裡面除了幾棵光禿禿的梅樹便只有一些青草了,覺得這個傢伙沒什麼品味之餘,也對着庭院內有幾分蕭疏的落拓景象有些感嘆。
隨手拔起幾棵小草,準備實施惡行的某人露出了邪惡的笑容,逐漸靠近那噴吐着溫熱氣息的臉,忽然注意到凝望着自己的淺褐色眼眸,被嚇了一跳的她,不禁有些憤憤。
“哇,你要幹什麼啊!”
“這是我的臺詞。”冷淡的聲音依舊聽起來那樣的波瀾不驚,因爲暖洋洋的空氣而露出貓兒一般表情的男子緩緩地坐了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微微挑眉,似乎有幾分不悅。
“當然是來看你的啦!真是的,對待好幾年不見得老友,就是這種態度嗎?!”
他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脣邊漾起笑意,“能有勞藍家宗主大駕,小民的面子還真是不小呢……”
謊言被當場戳穿,但依然無論怎樣都不會承認的藍家第一女性——也是現任藍家宗主之人,藍瓏珊惱怒的甩了甩衣袖,似乎準備絕塵而去之時,聽到了背後嘆息般地話語。
“既然來了,爲什麼不去看看他?”
她當然知道“他”是指誰。
“去了又怎麼樣呢?”她坐在躺椅的邊緣,微微垂下的眼眸掩蓋了一切溫柔的表情,“現在的我,是藍家之人……又能以怎樣的身分來面對他呢?”
“不要忘了,我現在可是紅家的代理宗主啊……”
她哼了一聲,“對於一個整天在外面不管事,打着醫館的名號,實際上經營情報組織,還把美麗妻子整天丟在紅州照顧弟弟的男人……這些都可以忽略吧。”
他有點委屈的眨了眨眼睛,“啊……好嚴厲……”
一怔之下,她幾乎哇哇大叫起來,“可惡啊!你這個已經二十八的老頭子!爲什麼會有這種表情呢……啊啊啊啊啊,不行,我快要吐了……”
“……”雖然想說“你也只是比我小一歲的老太婆而已”,珍惜性命的他,還是沒有付諸實踐。
水碧色的外衫鬆鬆的披在他的身上,兩顆小小的綠寶石頻頻爲他增添了幾分華麗……相比某位尚書那讓人要暈倒的美貌,也許,他纔是真正應該被稱爲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傢伙。
紅家之人,多有一頭直髮,而他那柔軟的象緞子一般的冷玉色長髮,已然下至腰臀,微微卷曲的長髮用一根緞子作的髮帶簡單束了,近年來愈發偏淡的髮色讓他看起來卻似沒有了少年的生氣。
“去吃晚飯吧……”他笑笑,站了起來,“盈也一起去……”
“盈?”她一怔之下,慢吞吞的道,“就是那個……繼承你邪惡本質,把貴陽弄得雞犬不寧的小丫頭……你的妹妹,紅馨盈?”
“哎呀……”他微微挑眉,“有什麼不好嘛……女孩子活潑一點才能健康的成長,對吧。”
“完全不是這個問題啊!”自暴自棄的心理慢慢浮上水面,她有些嗔怒的轉過身,不管到什麼時候都是這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纔會讓那個被全家寵過了頭的小丫頭整日爲所欲爲,相比對弟弟毫不留情的苛責,這個冷酷男人也只是偶爾纔會流露一點溫情,比如說,對自己,或者是那個遠在紅州的女子。
“走吧。”他向她伸出手,露出了一向的冷漠表情。
“嗯。”
因爲無論怎樣也不會去見那個身在皇宮中的人,所以她接受了他的提議。
即將天黑的貴陽街市上,已經點起了燈籠,小販們開始擺出夜市,店鋪的老闆們,已經在忙着打烊了。
“能問個問題嗎?”她盯着那張精緻過頭的臉緩緩開口道。
他卻微微一笑,道,“凌霜的情報,可不便宜呢……不知道宗主大人要什麼?”
瓏珊用力的咬了咬脣,這個男人這種態度還真是討厭,也虧自己的那個堂妹可以一直忍受。
“如果是你的喜好,也要收費嗎?”
“當然……”有點無辜的攤開手,“凌霜主人的情報,可是很貴的喲。”
狡猾的傢伙!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明明知道自己要問什麼,卻用這種方法推開自己……真是不折不扣的紅家男人——無論是嘴巴還是心眼都壞的要命。
“不過,只是一個問題的話,我還是會好好回答的。”他的笑意也只有一瞬而已,冷漠常年佔據了那張漂亮的臉蛋,淺褐色的眼眸清澈如水。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無奈道,“嘛……算了吧,就算問你,肯定也不會好好回答我的……那麼,請你幫我一個忙……這個請求怎麼樣?”
“……”他微微轉過身,“如果有什麼東西需要轉交的話,還是自己去比較好。”
瓏珊一怔之下,面色微紅,“你在想些什麼啊……當然來找你是有事拜託的……而且,是非你不可的好不好!”
“那麼說說看吧。”
女子深吸一口氣,儘量壓低聲音道,“寶鏡山,你應該知道的吧?”
“嗯……”因爲曾經被某個不負責任的宗主帶去哪裡,所以,對九彩江的地形,他還是比較熟悉的,“那裡聽說封印着昔日蒼瑤姬降服的妖魔,不過,封印的寶鏡,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被毀了,那裡,現在也只有縹家能鎮壓。”
“是啊,”她皺了皺眉,“但是,就在前一陣子,用於鎮壓妖魔的二胡……也就是當年蒼瑤姬用的那個……失竊了。”
他停下了腳步,露出驚訝的神色,“偷走二胡?從縹家的神宮內?”
“很難想象是不是,”她瞄了他一眼,“實際上,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
“你懷疑是我做的?”他很快恢復了平靜,淡淡的問道,“你認爲我要那個有什麼用?” wωω¸Tтka n¸C○
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凝注,半晌,有些沮喪的轉過頭,“我倒是希望是你做的……但是,以你跟縹家宗主的交情,直接跟他要就好了,沒有必要做這種事情了吧?”
“二胡失竊多久了?”他忽然開口問道。
瓏珊斂了神色,流露出一抹凝重,“你也注意到了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垂下眼簾,似在沉思。
半晌,他開了口。
“我只能說,這麼幾千年都不能遇到的東西……他卻遇到了,運氣還真是不錯呢……不過,他的運氣也快要到頭了吧,給國家帶來這個的王……還是趁早消失的好……”他淡淡語氣彷彿帶着嗤笑——要知道,他向來不喜歡那個人。
她微微皺眉,眼神似乎有些涼意,“這並不是他的錯,天意使然,是命中劫數。”
“怎麼樣都好,也許我應該覺得慶幸,這樣一來,我就不用再守護着什麼約定了,”他悶悶的笑起來,“不用我親自動手,那傢伙就會萬劫不復吧……呵呵……”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女子一張俊俏的面容微微發紅,注意到自己的衝動時,路人吃驚的目光已經落在了她的臉上。
他低下頭,笑容彷彿還凝固在嘴角,下意識的撫着自己發紅的皮膚,冷冷的看着她。
“你還是老樣子呢。”他平靜地語氣依舊波瀾不驚,仿若這世間原本就沒有什麼可以讓他動容的事情,“不管是什麼,只要觸及到他的事情,你就會變成這樣……還是,”他微微揚起眼眸,“你跟我在想同一件事?”
“對、對不起……”她用力的咬着下脣。
“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他轉身,離開,而她,依舊停留在原地。
那個女孩子大約七八歲的模樣,凌亂的冷玉色頭髮,瑩白色的皮膚,青綠色的眼眸璀璨的如同天上的星星。
——怎麼看,這都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而已。
可是,在遇上她的路人也好,同齡的小孩子也好全部哭着逃掉的時候,也真正印證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真理。
一個顯然比她年長的小男孩被她騎在身下,不知道什麼紅色的粉末弄得這個少年嗚嗚的哭起來。
“哇!是紅馨盈!”所有人四散逃開的瞬間,都大叫起來。
因爲相信着惹上這個惡魔絕對會造成不幸,所以在沒有猶豫的短暫時間內,所有人都逃走了。
“竟敢說哥哥的壞話!”她騎在那名少年的身上,把什麼奇怪的粘液倒在他的頭上,又把抓來的毛蟲全部塞進他的衣服裡。
終於開始哇哇大哭的少年,完全不是眼前小女孩的對手。
她可愛的小臉微微一沉,死命的拽着少年的頭髮。
“哼,看來你還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究竟要怎麼整死你纔好呢?果然還是先把你裝在滿是毛蟲的箱子裡然後扔進河裡吧……”
少年面色慘白的同時,一聲輕輕的呼喚讓他的命運也自此發生了改變。
“馨盈。”
女孩子擡起頭,臉上的惡鬼表情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可疑的紅暈。
“琦攸哥哥!”三下五除二從少年的背上跳下來,好像做了錯事的小女兒一樣,把雙手背在後面。
他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女孩子以最快的速度跑了過去。
“琦攸哥哥什麼時候回的貴陽啊?爲什麼不回家呢?”她拽着他的衣衫,有些不甘心的問道。
“只是來貴陽辦事而已,大概不久會回去……秀一個人在那邊,說實話,我也不太放心。”
即使知道琦攸那向來冷冷淡淡的態度,她還是有些沮喪的耷拉了腦袋,在露出可愛笑意的同時,緊緊地抓住了琦攸的手。
“那麼……琦攸哥哥跟我約會吧,怎麼樣?”
“約會?”他皺起眉。
“嘛……就是去買衣服啊,什麼的……”她急切的道。
“可能不行呢,紅州那邊還有工作。”他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而且,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少女微微垂下眼簾,沒有流露出任何寂寞的表情,很快像以往一樣露出了微笑。
“嗯。”她猛力頷首,如此回答道。
逐漸入夜的街道,濛濛間,似乎帶上了些許血液的鮮豔色彩,不知何時改變了方向的風,如同猛獸一般開始了低低的叫囂。
——已經……不行了了嗎?
他微微眯起眼睛,一時間失神,身旁的少女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期待的眼神淡淡的浮現在眼間。
琦攸垂下眼眸,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淺褐色的眼眸隱隱有星光流動,轉瞬間,盡是滿地風華,如超然於世外的隱者,華麗的有些不真實。
“琦攸哥哥……”很輕的聲音,那青綠色的眼眸彷彿帶了幾分失落。
她從來都最喜歡這個哥哥,露出這樣淡然地表情,似乎什麼事情都無法令他動容……即便如此,琦攸從來都是最寵她的一個。
他沒有說話,微風輕起,吹起他的衣袂,隱隱可見那薄衫下纖細的鎖骨。
“爲什麼不在家裡留幾天?”她的小手輕輕搓揉的着衣角,視線有些不自然的落在了水碧色的繡花鞋上——這是她只有面對琦攸時纔會露出的表情。
琦攸並沒有固定的住所,大多數時間,他都會睡在當地的醫館之中。
他摸了摸她那有些零亂的長髮,原本細緻的柔絲變得有些粗糙——這小丫頭向來不在意自己的頭髮呢。
因爲“工作”的原因,所以他和大多數的同行一樣,很注意皮膚和頭髮的保養,因爲時常要潛入各種各樣的場所,作爲某個對女裝成癖長輩的獨門弟子,他經常會做一些改扮,適合的皮膚和頭髮可以幫助他用藥物隨意對自己的外貌進行改變。
她縮了縮腦袋,琦攸的手指很細膩,因爲要擺弄各種暗器和精密的藥物分量配置,他需要少女一般的感覺,略有些小的手掌上,甚至連一絲薄繭都沒有。
馨盈輕輕呼出一口氣,稍稍調整心情,鼓起勇氣開口道,“哥哥在貴陽多留些日子吧。”
“不行呢。”他在笑,彷彿流露出淡淡的寵膩,但淺褐色的眼眸中卻閃爍着不容置疑的決絕……在她的記憶中,彷彿他從來都不曾爲任何人停留過。
淡淡的口氣,他緩緩開口道,“我不久之後要回紅州,芯苑她……”
“又是她!”少女眼眸一暗,憤憤地甩開琦攸的手,惱怒的把頭轉向一邊。
“盈……”他似乎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想要去拉她的手時,卻被少女賭氣一般的躲開了。
“你知道我討厭她!”她青綠色的眼眸睜得滾圓,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亮的漂亮眼眸,彷彿染上了一層淡紅色。
“……我沒有出生之前你就娶了她,所以,哥哥你並沒有強迫我去喜歡她吧?”
他聳了聳肩,“其實,我並不是特別在意這一點。”
她微微一怔,似乎一時啞然。
“……”他露出一抹好笑的神色,像對付什麼小動物一樣輕輕拎起了她的衣領,少女的臉頓時漲得一片粉紅。
“放我下來啊,變態!”
“女孩子在太陽下山之前還是回去比較好,否則,有人會擔心的。”他懶洋洋的說着,輕盈的身體輕輕的掠起,馨盈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彷彿一切的物事都很快地向後退去,直到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紅府門口了。
她掙扎了一下,這次琦攸什麼都沒有說的把她放了下來。
她惡狠狠的板起臉,說了一句“變態”之後,便轉過身飛快的逃了進去。
——該不會被討厭了吧?
他有些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上午被瓏珊打得掌印已然消失,只是依然微微有些生疼。
“還真是糟糕的一天。”他小聲嘟囔一句,擡起頭,才發現,月亮已經不知何時升了起來。
琦攸在門口稍稍流連了一會,最終還是嘆息着轉身離去,畢竟現在回去,也只會給他們惹上麻煩而已。
黑色的影子在牆角邊輕輕晃動,異樣的冰冷似乎在潛移默化的滋生着。
因爲多少得到了些許消息,他只是冷冷的望了一眼微微泛紅的圓月,冰冷的脣角邊不覺的勾起。
紅月——亦是殺戮之月,漫天的星斗亦隱藏了身形,似乎因爲那激盪的殺氣而感到了恐懼。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街上的人已經一掃而空,他有些遺憾的揉了揉鼻子。
“看來老鼠還真不少……貴陽,現在也變得不乾淨了嗎?”
他的聲音似乎猶在脣齒邊,身形一晃,人影已然消失,在沒有任何前兆的情況下,三把手裡劍擊中什麼的悶悶聲響起,沉重的倒地聲,三個人影無一落空的倒下。
一共是五個。
琦攸冷笑着躍起,在牆上的身影似乎開始了反擊,可是,刀尚在鞘中的時候,一柄匕首已經貫穿了他的咽喉。
——血,似乎還來不及流出來。
輕盈的掠回原地,突然出現在背後拿着長刀的刺客,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終於也倒了下去。
一切都是那樣安靜的毫無聲息,從動手到制敵,不過是短暫的一瞬間而已。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白色的絲綢手帕,輕輕擦拭着沾了鮮血的銀色匕首,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
“……霜十五,誰讓你多管閒事的。”
很平靜的聲音,不知在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的黑衣人,僵硬的面容之上,難得的出現了一抹不甘。
雖然知道他不用任何人的幫助,但最終還是忍不住出手了。
思量片刻,黑衣人微微頷首,遲疑道,“霜主……很擔心大人的安慰,碧州方面……”
他合上眼睛,冷冷淡淡的道,“這麼說,凌十一已經回來了?”
霜十五猶豫着,似乎不知道怎樣開口。
“怎麼了?”他不悅的轉過頭去。
“和大人猜測的一樣,只是……事情似乎已經到了沒辦法控制的地步。”霜十五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神卻彷彿帶着幾分戲虐,“看來事情真是大條了。”
“……”
“凌主說,”霜十五沉默片刻,狡黠的眼眸微微閃爍,藍色的瞳仁掠過一絲難以明晰的表情,他似乎覺得有些難以啓齒,“他會親自來貴陽。”
“真是個小鬼!”琦攸轉過身,冷冷的道,“過多少年也變不了的這份天真,遲早會害死他。”
霜十五沉默着,對這份犀利卻絲毫不留情面的對自己主子的評價不予置評。
“我知道了,”他走到一具屍體的邊上,低下頭,仔細審視了半晌,露出釋然的神色,“總之,你不用跟着我……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別人跟着我。”
“可是……”
“放心吧,”他轉過臉,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你那個主子,心軟的都可以當柿子捏,你們怕些什麼?”
凌霜,這個名字之所以成爲傳說,不僅僅是因爲以之命名的醫館遍佈天下,而是一個神秘的情報組織,就在那近五年的時間中迅速崛起,已經發展到了可以媲美任何朝廷的間諜部門的地步。
沒有人知道這個名爲凌霜的情報組織是何人所建,也沒有人知道它會出現在什麼地方,成員上至朝廷命官,下至青樓娼寮……但是,如果你手中有足夠吸引他們的情報,即使是出價千金,他們也會購買下來,而且信譽很好,決不食言。
對於這個組織的猜測各種各樣,凌霜醫館就是其中的一種,有人認爲醫館的主人就是凌霜的統領,但是,卻從來沒有人能知道其人的真實身份。
皇城。
一個二十七八的男子站在府庫中,靜靜翻閱着紙張的修長手指在半空停頓了半晌,有些慵懶的表情染上幾分淡淡的笑意。
“喂……”漫不經心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他下意識的轉過頭去,月光下的一位絕世美人衝他露出了有幾分不爽的表情。
“不去睡嗎?難不成是想我了?”他眨了眨眼睛,合上書本。
她似乎一時語塞,隨即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還在查那個嗎?”
“嗯,”他把書本放了回去,轉過身,拉住了她的手,“這麼晚了,明天還有工作。”
她琥珀色的眼眸彷彿帶了一絲不耐,微微把頭轉向一邊,“凌霜的事情,十有八九跟那傢伙有關……何況,碧州的事情,不見得就是凌霜做的……”
他板着臉,輕輕颳了刮她的鼻子,“這件事情不準再想了,現在……去休息。”
她吐了吐舌頭,轉過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猶豫着看了他一眼,“那個……”
他衝着她微微一笑,“還有什麼事情嗎?”
那毫無雜質的笑容讓她發自內心的輕嘆一聲,靜靜的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府庫。
那一夜,府庫的燈火,始終未滅。
清晨,小店的老闆用水輕輕潑灑着有些焦灼的地面,揚起的塵土,輕輕訴說着這一片安靜的祥和。
腳步聲的響起讓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露出了職業化的笑容。
普通,而且並不是很討厭。
“客官,要看些什麼嗎?”
那是一個很小的樂器鋪子,在貴陽,連前十都排不上,老舊的古琴,便宜的粗糙貨品,這裡卻無一例外的都可以滿足。
琦攸衝着男人微微頷首,走進店內之後,這個慈眉善目的男人,眼眸卻變得閃爍起來,然而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沉默的跟了進去,然後合上了正準備打開的店門。
一聲帶了濁意的琵琶音色響起,男人微微皺眉,琦攸隨手撥弄琴絃的同時,露出了嘆息般的感慨。
“還真是糟蹋好東西啊,這琵琶本應該用上松香,卻遍遍被你擱置在這裡。”
“大人如果喜歡,直接拿回去就好了。”沒有了職業化的笑容,男人的臉,更多的被一種淡淡的漠然所替代,恭敬的立在身後,臉上不見一絲波瀾。
“讓你查的那東西怎麼樣了?”隨手把玩着琵琶,他淡淡地開口道。
“因爲和歆韻方面沒有辦法取得聯繫,但是,應該有人去那裡尋找過‘琴’的下落……好像……”他略有停頓,似乎遲疑了片刻,才重新開口道,“其中,還有王的影子。”
“那東西本來就該是他的,他去打聽也沒有什麼錯吧?”他依舊低着頭,冷玉色的長髮輕輕擺動,彷彿其中參雜着藥草的氣息。
“……”男子沉默着,一言不發。
“還有一件事情,關於寶鏡山的那柄二胡,我需要所有你能查到的情報。”
男子似乎想了想,然後試探着開口道,“關於昨天晚上襲擊大人的刺客,”他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脣,“要查嗎?”
“只是一些不知死活的傢伙罷了,就算丟在一邊也惹不出什麼大麻煩……況且,要殺我的人多的可以建一座城了,也沒有必要去做多餘的事情,只要把有關於二胡‘琴’的情報儘快給我就行了。”
“是,大人。”
輕輕放下琵琶,琦攸轉身走出了店門,似乎一切都是那樣平靜,任何事情都不曾發生過,只有男人職業化微笑下的一句“客人走好,歡迎下次光臨”收作了結尾。
今天,似乎是一個好天氣呢。
他擡起臉,一抹陽光靜謐的灑在臉上,胸前用一根繩子繫了什麼東西掛在那裡,隱隱露出的一角可見那彷彿是什麼木製的掛件。
很淡的氣息傳來,他不禁眯起了眼眸,因爲到底不是縹家之人,他也沒有辦法百分之一百確定其真實性。
回到凌霜醫館,嚮往常一樣開始擺弄藥草,鍘刀切割草藥的聲音規律的響起,聽來枯燥而乏味……他似乎總是在做着這樣的事情,從什麼時候開始,孤獨這種東西……就那樣簡簡單單的習慣了。
不能太嬌慣自己。
這是他的座右銘,拍了拍沾了嫩綠色汁水的雙手,把切碎的草藥丟進了沸騰的小爐中呼嚕呼嚕的煮着。
煮藥是一個很好的過程,他時常這麼覺得。
在看着藥汁一點一點被蒸出來的時候,他在一邊的躺椅上坐下,開始了思考。
——因爲以前劉輝也曾經花過許多時間來調查,所以,他對‘琴’的事情還是多少有些瞭解……大部分的知情者都死了,因此,‘琴’和貴陽的秘密,應該是不會有人知道纔對。
可是,問題偏偏出在琴的所在地——碧州,該說……巧合嗎?
因爲和現在的碧家宗主——碧萬里是舊識,所以對於碧家的情況他多少也知曉了不少事情,而現在,整個碧州都與外界失去了聯繫。
他的沉思似乎被什麼東西打斷了,因爲感覺到了對方的氣息,而微微擡起眼簾,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
——看來,不管怎麼樣,平靜的日子都不會太多了。
珠簾再次被拉開,這一次,不再是那個調皮的女子,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名三十上下的青年。
首先沒辦法否認的是,即使是和琦攸站在一起,卻依舊是一個絕世美男子。
因爲他的氣質和琦攸是完全不同的,成熟、穩重……溫柔的青紫色眼眸帶了淡淡的神采,頎長的身體並不太瘦弱,也不太強壯,薄薄的嘴脣和挺直的鼻樑說明了他堅毅的性格,可那溫和的笑容卻把一切都柔化了。
——這實在是一個完美的過了頭的男人。
和琦攸稍有女性化的外貌不太一樣,至少,這個男子絕對不會有什麼人把他誤認爲女子。
他擡起青紫色的眼眸,望着那個比自己足足矮了一個頭的傢伙,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好久不見了,琦攸大人。”
雖然用了敬語,但不管誰都可以看得出,那份高興是認真的。
“確實是很久啊。”有點不爽的“仰望”着對方,那讓自己非常不爽的身高差距,似乎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
一臉冷淡、似乎連請他進來都沒有打算的模樣,琦攸開口道,“……不過我真的沒有想到先來找我的會是你,藍青瓊。”
他在仙洞宮門口停住了,轉過身,看到一臉漠然的男子時,不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璃櫻大人嗎?”
本來他不必對對方用敬語,但他還是如此開口了。
“主上。”銀髮男子冷冷的從他身邊走過,“現在纔來,是不是覺得晚了一點?”
他“唔”了一聲,不由自主地扶住了額頭,不管過了多少年,這些前輩的直覺還真是讓人弄不懂。
“貴陽已經岌岌可危了,如果這樣下去,”對方沒有任何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的道,“這樣下去的話,結界一定會消失。”
當年爲了守護這個國家,彩八仙在貴陽佈下的結界,只要有這個任何的妖魔也無法入侵。
“消失了,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呢?”他如此問道。
仙洞令君把頭微微轉向一邊,“貴陽的結界,看起來和外界沒有關係,實際上維持着彩雲國微妙的平衡……如果一旦打破,很有可能封印於其他地方的妖魔會掙脫束縛……”
他微微垂下眼眸,“您的意思是,國家會覆滅?”
“不是,”璃櫻淡淡的開口道,“或者應該說,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
“只要找回昔日佈下結界的法器,貴陽便不會有事。”璃櫻似乎極低的嘆了一口氣,“昔日蒼玄王封印妖魔的神器,那把只有六根琴絃的七絃琴。”
“果然是那個嗎?”王輕聲低語,隨即露出了往日的慵懶笑意。
“……謝謝你,璃櫻大人,孤知道該怎麼做了。”
望着那個身影消失在遠處,璃櫻的神色也全部的鬆了下去。
——他相信着可以做到這一點的吧?
因爲說了謊,所以,璃櫻不免有些愧疚;但是……這,總比失去一切的希望要來得好一些。
銀色的長髮被整齊的束在了頭頂,因爲沒有辦法做到父親那樣灑脫,所以很多時候,璃櫻會變的猶豫。
——的確,主上,那把琴是解決一切災難的鑰匙……但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能夠彈奏的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