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盈睜開眼睛的時候,正躺在一張狹窄的小牀上.
“好硬……”少女揉着渾身痠痛的身體,緩緩地坐了起來,“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雲村,小姐你感覺好了一點沒有?”
彷彿被那聲音不由自主吸引一般的轉過頭,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映入眼簾,和煦的笑容好似陽光一般讓人着迷,一頭淺藍色的長髮高高的束在頭頂,隨意捲起的衣袖褲腳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活力,深藍的眸子如同一池清泉般的透徹。
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山野村夫的傢伙。
馨盈皺了皺眉,對方立刻的遞上了煮好的湯藥。
“你現在一定覺得很冷吧,吃下去會舒服一點……”
面對粗糙的木碗,習慣了錦衣玉食的馨盈微微顰眉,還是接過來,慢慢的吞嚥着藥汁。
“討厭吃藥嗎?”青年不悅的開口道。
“嗯……好哭……”
“那你爲什麼要花費那麼大的力氣易容啊,這種藥物雖然對身體沒有什麼太大的害處,可是……那種易容藥服用之後的副作用不小呢。”
“易容?”少女不解的睜大了眼眸,凝注青年的同時,室內頓時陷入了一陣沉默。
——雙方似乎都沒有說謊的意圖。
“你自己看。”青年把一盆水端到了她的面前——那水靜得如同可以您凝固一般。
少女低下頭,緊緊地盯着水中的影子。
那一頭冷玉色的長髮已經變成了黑色,青綠色的眼眸卻變成了淡紫色。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不可置信的跌坐在牀邊,這樣的她看起來似乎更加漂亮了。
“自己用的易容藥,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沒有用過什麼易容藥啊,”她看起來好像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你一定要想辦法,把我變回原來的樣子。”
青年“唔”了一聲,面對一個眼淚汪汪的小女孩,只有小聲的支吾起來。
“那、那個,這不是你本來的樣子嗎?”
“……”她也不說話,抱着膝蓋坐在牀上小聲抽泣着。
“好啦,不要哭了,我、我來想想辦法……”青年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似乎想要擦去少女的眼淚。
就在他伸出手的短暫瞬間,一陣甜香充斥鼻端,某些熟悉的記憶再度浮起,他大驚失色的想要退開,可身體卻已經軟軟得倒了下去。
“哼,”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女一下子跳了起來,“竟然想要對本小姐圖謀不軌,傻瓜,我會讓你好好地認識到人生的殘酷!”
她彎下腰,在青年的身上摸索了半天,完全不能動彈的男子面部表情開始了僵硬的抽搐。
從青年的衣袋中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她嗆的一聲拔出了匕首,“看你的樣子就不像是什麼好人,讓我來替天行道,你就直接去皇宮作太監好了!哥哥說對待你這種窮兇極惡的傢伙,就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才行!”
青年的臉變成了鐵青色,第一次領教少女也可以到這種地步的她,突然回憶起了某些已經多年不見的舊識。
“你跟紅琦攸那個混蛋是什麼關係!爲什麼會用他的藥?”
青年的話好像是從牙縫裡面擠出來的。
“你認識哥哥?”少女微微睜大眼眸,青年立刻就露出了悲壯莫名的表情。
“你是紅琦攸的妹妹!”青年惡狠狠的瞪着她,“早知道就應該讓你凍死在寒池裡纔對!”
“哈哈,非常遺憾,現在你只能去做太監了!”
“這也說不定……”青年悠悠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這把戲,那傢伙二十年前就用過了,你認爲我還會那麼容易上當嗎?”
“你……”少女張口結舌,有生以來第一次的被愚弄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屈辱。
“真沒想到那傢伙居然會把自己的獨門藥方教給自己的妹妹……看樣子,我的醫術又會有所進展了。”青年笑眯眯的摸了摸少女的腦袋。
“你以爲我會說出來嗎?!”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哎呀呀,你不想知道你的身體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嗎?”青年悠哉遊哉的坐下。
“我……”一時間底氣不足的少女眼眸飛快地垂了下來,好像隨時都要哭了。
“少來這套!你哥哥當年就沒少用!你以爲我會那麼傻嗎?”青年皺起了眉,隨手把小丫頭拎了起來。
“你這個變態!放我下去!”
“不是變態!要叫鵲瀾大人!”青年毫不憐惜的重重敲了女孩子的腦袋。
“可惡……好痛……”在心裡賭咒發誓要報復的馨盈恨恨得瞪着青年。
藍家名醫——上官鵲瀾,因爲來到此地出診採藥而意外的遇上昔日青梅竹馬同伴的妹妹,因爲童年被欺負的經歷太過於深邃,此刻的他,正沉浸在幼稚的報復慾望之中。
“你說你跟上官家的家主上官鵲瀾是青梅竹馬!?”與琦攸一起坐在駕駛位子上的青瓊不由的睜大了眼眸。
“嗯。”
“那個醫術第一名門,藍家支系的上官家!?”
“……你知道很多上官家嗎?”琦攸冷冷的道。
“但是,那個鵲瀾大人……是一個雪那大人也沒辦法搞定的對象,你究竟是怎麼……”
“唔……不管什麼人,你把他脫光衣服扔進河裡,然後叫大家來看……之後在他最喜歡的飯菜裡面放上半斤瀉藥……正常人都不會覺得很愉快的。”
青瓊的眼睛變成了兩個圓點——看起來那兩個人發生過什麼超級可怕的事情。
“因爲臭老頭什麼都不肯教我……正常的小孩子都會有點嫉妒心理或者別的什麼的吧?”
“啊,不是,這個問題從你口中說出點說服力都沒有……”
“其實鵲瀾那傢伙跟我不同,他的話,更加喜歡研究鍼灸方面的東西……”他悠悠的道,“我還是比較喜歡藥物……”
“琦攸大人在鍼灸方面……”
“沒辦法跟那傢伙比啦……”他低下頭,想起以前那個上官家的老頭子,三天兩頭讓拉着自己入贅的事情,也因爲這個原因,鵲瀾一直很討厭自己吧……而且,自從凌霜醫管設立之後,那傢伙對於自己用給別人看病來大賺特賺這一點,也是非常的討厭。
——然而,就算是這樣,黃葉最終承認的弟子,也只有自己一個而已。
“寒池,就在雲村的附近……我小的時候在那裡生活過……在那裡弄一條小船,我們可以直接踏上清溪的土地。”
“上官鵲瀾?”七絃姬探出車窗,“你認得他?”
“嗯……小時候的玩伴,你見過他麼?”
“……七絃姬小姐見過鵲瀾大人?”青瓊問道。
少女什麼都沒有說得陷入了沉默,那個時候,把自己從死神手裡奪回來的男人……恩怨分明的她,雖然在第二天就悄悄離開,可是,對方的恩德,她卻並沒有忘記。
“雙親去世的時候,是鵲瀾大人救了我。”她的口氣淡淡的,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全無關係的事情。
“七絃姬小姐的雙親不在了嗎?”
“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掃過琦攸清秀的面容,“但是,似乎始終沒有辦法忘記。”
“……”青瓊低下頭,“對不起……”
“沒有關係,對我來說,這並不是什麼需要逃避的事情。”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但是,鵲瀾大人真的是一位非常好的大夫。”
“真的嗎?不過我不這麼認爲,”琦攸意料之外的露出了笑容,“鵲瀾和我一樣……都不是什麼好大夫……如果我病了,他要做的,只是在我的湯藥裡面加點料讓我死得更快而已。”
“……”
“你究竟要做什麼!變態!”
“羅唆死了,小鬼,說起來你真的是紅琦攸的妹妹嗎?兩個人的臉完全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呢。”
一腳踢開木屋的門,裡面是一個很大的木盆,裡面漂浮着各種各樣的草藥,名喚鵲瀾的青年一下子把少女粗魯的丟進木盆內。
差不多少女要墊起腳才能夠上的高度,她喝了好幾口水,滿嘴的苦澀溢出脣瓣,劇烈的咳嗽者,卻還是不想認輸的睜大了眼眸。
“真是的,你是笨蛋嗎?”青年微微皺眉,這個小丫頭和她那個所謂的兄長看起來似乎還真沒有什麼共性,“不會是你那個哥哥把你養作試驗用的小動物或者什麼別的吧。”
“你這個變態!我將來、將來……絕對要變成哥哥的新娘!”她有氣無力地抓着筒壁,藥物的味道弄得她頭昏昏沉沉。
“哎?居然還是不倫之戀?這樣真的可以嗎?那傢伙以前就不受女孩子歡迎就是了……嗯,說到底都是那張不男不女的臉,讓他走在街上男人矚目,女人憎恨……”一邊羅羅嗦嗦的廢話,一邊悠閒的飲下茶水,一邊饒有興味的看着女孩子奮力的試圖從大桶裡面跑出來。
“哎?哥哥以前不受歡迎嗎?啊!”撲通一聲,少女的努力一度付諸東流。
“幹嗎這麼驚訝啊,以前我們一起出去……被女人拋白眼的都是他啊……”
“可是爲什麼有那麼多女人會圍着他啊……”她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不會吧?”鵲瀾怪叫了起來,毫不在意馨盈把水灑得到處都是,悠哉遊哉的走上前,“那傢伙以前整天說的……只有老家的哥哥……什麼什麼的……啊啊,我還曾經一度認爲那傢伙喜歡男人……原來是個雙刀……”
“咳、咳……”終於費力地從裡面爬出來,渾身上下已經溼淋淋的馨盈低聲咳嗽着,變得比原來更加漂亮的淺紫色眼眸微微垂下,貼在額頭上的前發因爲發熱的溫差而變得愈發冰涼。
“喂,沒事吧?”鵲瀾皺了皺眉,如果這個小丫頭死在這裡,自己也會很麻煩呢。
“好難受……”她蒼白的面容泛起一陣病態的紅暈,蜷縮成一團的小小身體,看起來好像一至被逼到絕境的小獸。
“如果裝模作樣的話,還是收起這一套吧,我可是跟你哥哥在一起生活了許多年啊。”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腦袋緩緩地落了下去。
“喂!”鵲瀾終於走上去,伸出手似乎要去探她的鼻息。
就在這個時候,門被什麼人一腳踢開了。
鵲瀾轉過頭正要開口罵的時候,卻因爲某些原因而完全的僵立在了原地。
那個身影從自己的身邊飛快地掠了過去,臉色慘白的抱起了躺在地上的少女。
“盈……喂,盈……振作一點……”
“紅琦攸……爲什麼你在這裡……”鵲瀾掙大了深藍色的眼眸,一副不可執信的模樣。
“那個——”青瓊默默地在心中擦了一把眼淚,看起來,這個男人已經是凶多吉少了,“很久不見了,鵲瀾大人……”
“哎?你是誰啊?”完全摸不着頭腦的樣子。
“啊……”青瓊的面部開始了僵硬的抽搐,“其實,我是……”
“這個隨便怎麼樣都好啦……”
冷風從青瓊的背後刮過,捲起一片一片的枯葉——被無視了……
鵲瀾一把拉開青瓊,看到七絃姬的時候輕哼了一聲,“你一定就是那小子的女人了吧……啊啊,真是可憐呢,你不知道嗎?你的男人是雙刀哦……”
“上-官-鵲-瀾!”琦攸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是從牙縫裡面擠出來的,“要是盈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就拔光你那些礙眼的藍毛,然後扔進河裡去餵魚!”
“哎?我可真是害怕死了,你真的是紅琦攸嗎?竟然說出這麼溫柔的話……”鵲瀾雙手抱在胸前,似乎一副很愉快的表情,“安心吧,只是給你妹妹用了一點藥而已,她長期服用易容藥物……而且看起來還是從小就開始吃的,這樣下去,也許再也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也說不定……不過她還真是命大,掉進寒池也沒被凍死……現在看起來只是感冒了而已。”
“易容的藥物……”青瓊驚訝地看到少女改變的髮色,“那個孩子是……馨盈?”
站在一邊的七絃姬似乎微微一晃,難以置信的看着暈倒在琦攸懷中的少女。
他低着頭,仔細地審視了少女身上,除了一些輕微的擦傷之外,似乎沒有傷筋動骨的問題……因爲藥物而引起的熱度,應該也不會造成什麼大的問題纔對。
從內衣的口袋裡取出一瓶藥丸,倒了幾粒出來,飛快地喂進少女口中。
“喂喂!那可是續命用的藥物啊,這個小丫頭有重要到這種程度嗎?紅琦攸。”
一言不發的作着護理 ,用冷水沾溼了手帕,小心的敷在了少女的額上。
完成了這一切,總算微微吐出一口氣的他轉過頭,“那個,青瓊……能不能幫我照看一下馨盈……我有話想要對上官鵲瀾說。”
——那可怕的口氣……確實好像要把什麼東西凍結一樣……
“嗯……當、當然可以……”
“哎?我和你有什麼可以說的嗎?啊啊~你做什麼啊……放手啦!”
最後是門被“咚”的一聲關上的聲音。
“……那、那個……七絃姬小姐……琦攸大人不會把、把鵲瀾大人……給、給殺了吧?”
“……”七絃姬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盯着躺在牀上的少女。
“我跟你不是很多年前就沒什麼好說了?”鵲瀾轉過身,“而且,你答應過我的吧,不會再回到這裡來……現在爲什麼又來了?”
“果然還是沒辦法……忘記呢,鵲瀾……我還以爲我們之間的友情是堅不可摧的呢。”
“少來這一套!”鵲瀾猛地一下打開了他的手,“我跟你之間什麼時候有過友情了?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謝謝你先……”他嘆了一口氣,“謝謝你救了盈……”
“我只是不想我‘神醫’的名聲染上污點而已。”
“哼,”他低下頭輕笑,“還是老樣子啊。鵲瀾,你這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一點也沒有改變呢。”
“囉嗦!”鵲瀾冷冷的轉過身,“不過,你倒是變了不少的樣子……那種‘我的性命天下第一要緊’的性格似乎有了一點進展呢……但是,不要以爲那可以改變什麼。”
“我從來沒有想過能改變什麼……過去也好,我自己也好……註定是不可能改變了……我唯一想做的,只是和在意的人一起活下去……這樣而已。”
“說什麼漂亮話呢……你那個妹妹……根本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吧?怎麼?是死了你那個重要的哥哥,然後照顧跟他有點像的當成妹妹來養吧?那是什麼?寵物嗎?”
“你還是一如既往那麼犀利呢……鵲瀾。”他忽然露出了微笑。
“哼,那個整天讓你魂不在身上‘兄長大人’怎麼樣了?說到底你也只是一個戀兄的變態而已……”
“死了……”
“哎?”
“已經死了……”他仰起頭,“死了好久……”
鵲瀾的臉上掠過一絲歉意,但立刻就被冷漠的嘲諷而替代,“啊?原來如此……哼,不過你也是活該罷了,你那個妹妹……那些藥物是你給她的吧?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出這個國家有什麼人能調出那種配方來……還真是花了我不少時間來解……”他轉過身,“別再給她吃那個的……她現在幾歲? 八歲還是九歲……那種藥的作用那麼大,這麼小的孩子吃下去,肯定是很痛苦的……也許是心理上有了負擔,現在她根本就沒有辦法來吸收藥物……我只好用泡的……”
“……我知道,但是……”
“我和你不一樣,紅琦攸……我出生在一個正常的家庭,沒有從小被人追殺,也沒有什麼不幸的童年……我不懂你那些無謂的‘無可奈何’,如果你真的關心你的妹妹,就不要再隱藏她的容貌了……”
琦攸目送着他離去,沉靜的身影,染上一層薄薄的夕陽餘輝。
——我知道啊,鵲瀾……我一直知道……但是……
他低下頭,緊緊地握住了掛在胸口的木製吊墜。
“怎麼樣了?”他推開門走了進來。
“還處在昏睡的狀態。”青瓊的嘴脣動了動,卻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
“啊,那個,七絃姬小姐,我們不如出去走走吧?”青瓊向她以最紳士的方式伸出了手。
“嗯……”
身後的木門被吱呀一聲關上了,他在牀邊坐下,伸手將少女完全溼潤的黑色前發捋到一邊,細膩皮膚因爲熱度的原因,變得滾燙。
“盈……”低頭在少女的額上輕輕印上一吻,小心地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
“哥、哥哥……”少女依然處在昏迷的狀態,迷迷糊糊的抓緊了他的衣袖。
“不要怕,哥哥在這裡……”他低頭,把少女擁進懷中。
“唔……”她發出低低的□□,隨即睜開了眼睛,“哥哥……”
“盈,你覺得怎樣?”他拿起枕頭,似乎想要墊在她的身後,讓她可以舒服的躺下來。
“不要!”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淚水不知何時已經奪眶而出,“就這樣抱着我……求求你了。”
“我不會走的,”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把放在一邊的熱水小心地喂進她的口中。
“……”她低頭嚥下,眼睛卻沒有離開過他的面容。
“這樣會覺得舒服一點……吧。”
她小小的腦袋埋在他的胸口,“對不起,哥哥,我把藥掉進河裡了……”
“沒關係……”他輕輕拍着她的脊背,“現在的話,就好好休息一下……晚上熱度應該能退下去……”他的聲音在瞬間冷了下去,“然後,你最好想一想解釋一下關於你爲什麼會在這裡的事情,如果不是鵲瀾的話……”
她忽然用力得緊緊抱住了他,胡亂弄溼了他的衣襟。
“爲什麼哥哥現在要說這種話呢?”她身上的香氣傳來,他不由得微微一怔,“……很害怕啊……我……爲什麼相貌完全的變了呢……我究竟是誰……明明有一堆問題想要問……但是……但是……”她小聲抽泣着,雙手緊握成拳。
“盈……”
“哥哥帶走了秀哥,卻把我丟下了……是不是因爲……我根本不是哥哥的妹妹……”
“不要胡思亂想了,”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珠,“好好休息一下吧,這段時間,我會陪着你……所以,”他扶着少女躺下,“安心的睡吧。”
“鵲瀾大人……”
坐在河邊丟着石頭的上官鵲瀾“嗯”了一聲,一臉無趣的轉過頭,“你是誰啊?”
“名字什麼的不提也罷,只是……八年前,大人曾經在大火中救下我的性命。”七絃姬平靜的道。
“大火?”他的眼睛微微一翻,似乎是絕得很無聊,“啊啊,那個時候不辭而別的小鬼……感謝什麼的就不必了,我也只是在一處廢棄的宅子裡面撿了一個沒死的小鬼而已……”
“對大人而言不算什麼,但是,對我來說,卻是救命之恩。”
“哼,”他轉過頭,隨手撿起一個小石頭,拋進水中,“實際上,那個時候,你已經被拖出火場好遠了……就算我什麼都不做的話,路過的人也會救你的。”
“哎?”七絃姬微微一愣,“這麼說,大人並沒有進入宅子裡面……”
“聽說是昔日彩雲國第一琴師的宅子,所以進去轉了轉,結果發現裡面什麼都燒燬了,大概有三具屍體的樣子……”
“三具?”
“啊……一具大概是三十多歲的男性,另一具是三十多歲的女性……還有一個,大概是十幾歲的少年……吧。”
她忍不住急道,“是不是還有一個嬰孩?才幾個月的樣子……”
“嬰孩?”他莫名的看了她一眼,“你在說什麼啊,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七絃姬緊緊地抓住了鵲瀾的衣袖,“您確定嗎?真的是……沒有嗎?”
“啊,你在激動些什麼東西啊……”
“啊,七絃姬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在這個逛逛……”
面對一面吆喝着,一面走過來的青瓊,七絃姬什麼都沒有說,轉過身,飛快地跑開了。
“很急啊……有什麼事情要做嗎?”有些沮喪的他小聲嘟囔了一句。
“你就是藍青瓊……對吧?”
“哎?您想起我的名字了?”
“嗯……可以這麼說,”鵲瀾含糊着點了點頭,“因爲我不太擅長記人的臉,只是見過幾面的傢伙,怎麼樣都不可能記得住的……更何況,站在藍雪那的旁邊,你真的沒有什麼存在感。”
“……您說得這麼直接還真是傷人啊……”
“你怎麼會跟紅琦攸那種傢伙在一道?”
“哎……嘛……稍微有點事……”
“不願意就算了,反正我也沒興趣……”他轉過頭,把腳泡在小河裡,“那種殺人不眨眼的傢伙,我最討厭了……”
“那個……您和琦攸閣下是青梅竹馬的同伴……吧?”
鵲瀾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啊,我還是小鬼的時候,四處學習醫術,來拜訪一代名醫而來到這個地方……結果這傢伙也在……還以爲是弟子……結果,是一個厚臉皮住在這裡的變態……而已。”
“……琦攸大人說起過鵲瀾大人的鍼灸術非常高明……”
“……這又怎麼樣……被那傢伙下了毒的人,我可是一個都沒有救回來過呢。”鵲瀾微微吐出一口氣,“雖然是個亂來的傢伙,沒有醫德又性格惡劣……可是,卻不能否認,他做的比我更好……”
“鵲瀾大人……是上官家的家主吧?承認這種事情……”
“哼,你以爲我是那種小心眼的傢伙嗎?”
“……啊,對了,這裡是叫做‘雲村’吧,可是從剛纔開始就沒有看到一個人呢……”
“都在這裡了……”鵲瀾低下頭,撈起一襲水花,“全村一共三十四個人……燒掉之後,全部都扔進河裡了。”
“哎?”青瓊一愣。
“啊啦,那傢伙沒跟你說起過嗎?”鵲冷冷的道,“在跟葉醫師去採藥的時候,以那傢伙爲目標的一羣人……血洗了這個村莊,所有人都死了……現在的雲村,不過是一個空曠的墓地而已。”
“……怎麼會有……”
“正如你所想,彩七家也好,王家也好……全部都是一些骯髒的傢伙……現在的一切,也許……是上天的報應也說不定哦。”
“鵲瀾大人,果然是因爲碧州的事情纔會在這裡的吧……”
“……我只是湊湊熱鬧而已……真正能做的事情,大概也只有多救兩條性命而已了……那東西,已經跑到這裡來了……”
青瓊斂了笑意,“那個……究竟是……”
“安心吧,那些東西沒辦法靠近紅州,所以這裡暫時來說還是很安全的。”
“……”
“鵲瀾大人……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是關於那個少女的吧?”鵲瀾微微吐出一口氣,“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可是,容貌的隱藏應該是從非常年幼的時候開始的……真是可憐。”
“哎?”
“這種藥物會讓人感覺到強烈的痛苦……在精神上的刺激,比肉體上的更加強烈……那個女孩子,大概也是因爲這樣纔對藥物產生了這麼強烈的反應吧……嘛,不過她還算好的……”
“……”
“另外那個女的,因爲長期服用藥物來強化身體……現在已經變得破爛不堪了……照我看,應該也活不了幾年了……”
青瓊不由得睜大了眼眸,“您說的是……七絃姬嗎?”
“我不管她叫什麼啦……總之,那個小丫頭……唉……”鵲瀾搖了搖頭,好像老僧入定一般閉上了眼睛。
七絃姬走進屋內的時候,馨盈已經不知何時睡着了。
“有什麼事情嗎?”
用乾草燃着的小爐,呼哧呼哧煮着淡青色的湯藥,不時往裡面加一些藥粉,微微擡起頭,琦攸淡淡的開口。
她瞥了一眼已經睡着的馨盈,那黑色的長髮因爲汗水而有些溼漉漉的貼在額邊。
“有事情想要問你。”她呆滯的表情間陡然掠過一絲輕顫,“可以出來一下嗎?”
“……”他沉默片刻,輕輕推開門,清涼的晚風打在臉上,輕輕帶起那冷玉色的長髮。
“你想要說什麼?”脣齒輕輕閉合,他還好像在調侃一般的露出了輕輕的笑容。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不知何時開始期待的心,也變得有一絲的慌亂。
這種心情還真是久違了。
在連着肉體和靈魂一起死去的夜晚,僅僅是一種枯燥乏味的等待而已。
——等待着,將奪走自己一切的那個男人,送入地獄。
一次的許願,化作修羅,揮舞兇刃的喋血……哪怕永世不得超生。
那早已遺忘的記憶,微笑着父親的模樣,在腦海中一點一點淡去,剩下着的,只有那兇手雲淡風輕的淺笑張狂。
“那孩子,不是你的妹妹。”
她輕輕地試探惹來他的輕笑,美麗的面容如同平靜的水面劃過一絲波瀾,緩慢而沉靜。
“這有什麼關係嗎?”他輕輕伸出手,捋起她有些凌亂的長髮,灰黑色的髮絲有些乾燥,指尖冰涼的觸碰勾起絲絲惆悵。
“當年,你究竟爲什麼要殺死我的父母。”她用力的抿了抿脣,漂亮的異色眼眸中的那似僞裝的淡漠,早已無影無蹤。
“不記得了。”他清淡的嗓音直如幽泉。
“說謊!”她陡然拔高了聲音,緊緊地拽住他的衣領,“那天顯然是有預謀的!根本就是計劃周密的暗殺……爲什麼?明明父親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爲什麼!?”
她的聲音乾澀沙啞,早已忘記眼淚滋味的自己,根本沒有哭泣的權力。
復仇——這是自己唯一的,也是最後存在的價值。
“……而且,爲什麼又要放過我的性命……那個女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她是……”
她的尖銳,被封印在她的□□間,漲得通紅的面頰一點一點地退去蒼白——他纖細的手指,此刻好像鐵箍一般緊緊地卡住了她的咽喉。
他愣了愣,似乎對自己的行爲有些後悔,猶豫着縮回手,看着彎下腰劇烈咳嗽的少年,發出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
“你還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啊……”他嘆了口氣,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真是的,我竟然跟你認真起來……”
——爲什麼總是看不起自己?爲什麼總是對自己露出那樣的眼神……明明、明明已經變得很強了……
“適可而止吧,你還年輕,還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如果只是仇恨的話……爲了它付出一輩子實在太不值了。”他甩了甩衣袖,轉過身去。
她的下齒用力的咬着脣瓣,甚至沒有感覺到口腔內傳來的腥甜。
“那個女孩子……是紫家之人。”她的聲音很肯定,沒有一絲猶豫,“也是你爲了留存父親的血液而留下的容器……我沒有說錯吧?”
“……不是的,”他推開門,“盈是紅家之人,也是我唯一的妹妹。”
夜的深邃,她佇立原地,淡淡冷風吹來的沙沙聲,似乎化作了細不可聞的嘆息。
站在木屋邊的青年,一隻手輕輕撫着老舊的木料,彷彿尚有一絲眷戀,那藍眸卻凝入了清冷的憂傷。
他出現讓少女微微一怔,隨即又露出了冷淡的表情。
“對不起,偷聽你們說話了。”青瓊微微苦笑。
“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淡淡的轉過身,纖細的身體在月色下,如同鍍了一層華美的銀輝,一時間,青瓊竟然有幾分失神。
“那個……七絃姬小姐……”他微微啓脣。
“有事請嗎?”
“……”
“不用同情我,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不會影響我跟王作的約定,我會好好處理的。”
“雖然覺得自己也許沒有說這個的資格,”青瓊緩緩地道,“但是,我覺得琦攸大人說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一味被仇恨束縛,您最後……”
“如果這是我的宿命,我會毫不猶豫地接受。”她飛快的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轉過身離去。
“您總是這樣把所有的人都擯棄在外嗎?投入自己給自己編織的網中,最後失去一切的,只有你自己一個人而已。”
——對於青瓊的話語,她並沒有做出應對。
那個女孩子……已經活不長了……
想起鵲瀾說起過的話,青瓊的心沒來由的輕輕一顫,那個少女眼底明明純真,深處,卻陡然多瞭如利刃割破肌膚般的傷痛……
“這樣真的好嗎?小丫頭可沒有多少日子了呢。”鵲瀾冷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轉過身,昔日的玩伴,難得的主動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除了對自己之外,鵲瀾其實是一個相當有責任心的大夫。
當然,如果能改掉那個喜歡拿人做實驗的壞習慣的話……
“你又想要說什麼?”換掉了馨盈額上的手帕,他悠悠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的話,要救回那個女孩子並非不可能……可是你卻熟視無睹,”鵲瀾的聲音微微一沉,“爲什麼?”
“關於什麼?”
“你的事情我沒有興趣,不過,那個小丫頭似乎對你的性命很感興趣呢……”
“你是說,我怕她來殺我,所以不給她治病?”
“你承認?”
“啊,本來,我爲什麼要給想要殺我的人治病啊……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覺得這樣對她可能反而會比較好。”
“理由?”
他撲嗤一聲笑了,“人沒辦法活下去的理由和人想要活下去的理由一樣多種多樣……到了‘活着還不如死了好’的時候,說不定還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會比較好一點……”
“那個女孩子就是這樣嗎?”
“她本身早就沒有想要活着的意思了,到現在爲止也只是爲了別人而活着……”他淡淡的道,“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個人也並不希望她死。”
“……”
“嘛……說到底,她還只是一個倔強的小鬼而已。”他的嘴角拉起一道愉快的弧度。
“只有十六歲,做你的女兒都足夠了……”鵲瀾咂咂嘴,似乎有些不滿。
他輕笑起來,那空氣間不懷好意的味道讓鵲瀾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
“你、你要做什麼?”
好像曖昧的味道一點一點散開,陡然間面紅耳赤的鵲瀾很不自在的看着對方越來越靠近的身體。
“有一件事情拜託你,應該可以的吧?作爲小時候的朋友。”
“笨、笨蛋!什麼時候是你的朋友了!靠的這麼近做什麼!”
“我是說真的啦,”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去清溪的事情不能推延,我想把盈交給你照顧。”
“你當我是你的保姆嗎?”
“……”
“不可能!”
“凌霜一年的免費藥材。”
“……不行……”
“……兩年~!”
“……不行!”
“三年,加上我所有記錄在案的資料隨便你看!”
“放心吧,全部交給我了!”所謂翻臉比翻書還快,形容上官家的家主,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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