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這是她睜開眼看到的第一樣東西。
如此平靜,如此冷漠,淡然地彷彿心痛一般的振顫,只想要坐起來的時候,全被一個冰冷的臂彎擁住。
“別動。”那個依舊冷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淡淡的,抓緊身上蓋着的毯子,她感覺到身體輕微的戰慄。
用碎瓦片裝了的藥湯被送到口邊,她下意識的飲下——甚至來不及去關心那湯汁是否有毒。粗糙的瓷片的切口,割的嘴脣有一點疼痛。
藥草散發着難聞的腥羶氣息,讓她一陣作嘔。
“你身上的藥物有發作了,我找了一些草藥,”他把瓷片扔在了一邊,“感謝自己的運氣吧,因爲這麼多的死人,這裡長出了閻羅草……”
他低頭撿起身邊那些褐色的草藥,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這種草原來只生活在墓地,靠磷來生長……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稱爲少見珍貴藥物的東西,正好可以拿來治療你的問題。”
“……”
“大概從十歲開始,使用藍草來強化身體……當然不是百分百的純淨,但是已經足夠了,這種藥很好提煉,可是,副作用也是一樣的厲害……原本是弱化身體的感覺,疼痛會越來越弱……強化身體,提升速度……”
他熄滅了點燃的火堆,用泥土小心的埋好。
“我在哪裡?”
“大概是某藥鋪裡面……在這裡我也找到了不少東西。”
“……爲什麼?”
“嗯?”他轉過身。
“爲什麼救我?”她擡起頭,凝注那淺褐色的眼眸,“如果我死了?對你不是更好?”
“誰知道呢?”他微微垂下眼眸,如同少年般清冷的表情讓她不知何故的心痛起來。
“我一定會殺了你,這一點不會改變。”
“……”他低下頭,把身體蜷縮在了角落裡,“要殺我的話,明天再說吧,這裡附近暫時是安全的。”
“……”
那個人好像被逼到絕地的小獸一樣,抱着膝蓋,長長的冷玉色長髮被紮起在頭頂,些許落在頰邊的髮絲被風吹起——
也許自己真的會懷疑這個男人的性別,連長的比他漂亮的女人都很少見到。
“你……很冷嗎?”她忍不住開口。
“閉嘴,睡覺。”難得的關心,得來的卻是非常冷淡的地回答。
“……不知火是在烈焰中誕生,正常的天氣對你來說,就會變成寒冬,”她站了起來,把毯子扔在了他的身上,“雖然沒什麼用,但是……我想你更需要這個。”
“……”他淺褐色的眼眸微微擡起,“我的身體天生就跟一般人不一樣,你知道嗎?”
“的確,正常人類,不知火一上身,不太可能會繼續能活得下去,你居然可以使用那個惡魔一樣力量……而且還沒有開始嗜血,我都懷疑你是怎麼做的了。”
“……我一開始,就融合了玉蠶的本體。”他把腦袋埋在膝蓋之間,不耐道,“離我遠一點。”
“爲什麼你想要丟下我們兩個自己去動手?”
“……你是不是想我把你捆起來?”
“……”她忽然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滾燙的溫度讓她皺起了眉,“你不是大夫嗎?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應該有治療的方法吧?”
“這是代價,”他微微沉下眼眸,似乎帶了幾分苦笑,“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你不覺得你的代價付出得有點莫名其妙嗎?”她淡淡的道,“你本不必如此。”
“我不會看着秀去送死……”他低下頭,望着自己的足尖,低聲嗤笑,“何況,就算我不來這裡,你也會用秀來要挾我。”
“……”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對你弟弟真好。”
“哼,一個把弟弟扔進河裡的哥哥也算好嗎?”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有一個這樣的哥哥,就算死,我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他第一次看到了她露出了好像女孩子一樣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來,擡起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乾燥灰黑色的長髮讓他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
“你真的算是殺手嗎?頭髮都沒有好好處理過,這樣很容易被認出來吧?還有眼睛的顏色。”
“凌霜的易容藥,一直是在黑街千金難買的東西,”她白了他一眼,“你這種限量發放一部分,倒也是賺了不少的錢啊。”
“我的配方是全部保密的,怎麼可能說出去?再說,我也從來不賣違禁品,那些下面流散的禁藥,我可是一點都沒有關係啊。”
“玲琅閣——彩雲國第一的胭脂店,幾乎所有的貴婦人都在那裡買胭脂水粉,還有你的那些什麼皮膚護理的藥膏……那地方可是天價。”
“那是全商聯名下的產業,百合大人要我去幫忙而已,再說了,就算是天價,你也不可能買不起的吧?”
“……”她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你這個奸商加殺人狂魔,爲什麼會有那樣的一個弟弟。”
“……”他擡起眼眸,似乎笑了起來,“我也想不通啊,不過,在家裡,我應該說是最不符合常規的一個。”
“但是,卻是最礙手礙腳的一個,麻煩的要死,整天一張讓人搞不明白的臉……私底下什麼都討厭的傲慢傢伙。”她冷冷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生氣。
他一怔之下,忽然笑了起來,用力揉着她的腦袋,把她的頭髮弄亂。
“你在做什麼啊!?”
“呵呵……你真有趣,如果我再小個十歲,一定把你娶回家。”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毫無顧忌的笑起來,淺褐色的眼眸清澈淡然,如同一個鄰家少年般清透可人。
“你現在看起來也沒有二十八歲呢。”她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之後才怔怔的想了半天,似乎好像是說錯話了。
“呵呵,有人說我大概永遠都只能保持這幅樣子,”他眯起眼睛,“不能死,也不會消失……雖然覺得不是什麼壞事,但是……總覺得身邊的人,一個個消失的太快了一點……所以,一般出現重要之人,我會拼上性命來保護他。”
緊握手中的黑色長刀,深邃的黑色,映照着他頸項間血紅色的火焰圖騰,美的妖冶。
“小的時候,身邊就經歷了太多的死亡……不殺死對方,就必須被對方殺死,一味的尋求保護者,也只會把喜歡的人拖下水罷了。”
“所以,你不相信別人嗎?”她仰起頭,把腦袋靠在牆上,淡淡的道。
“嗯……沒辦法相信,因爲我自己也不是一個信守承諾的傢伙嘛。”他轉過頭,“你呢,你相不相信別人?”
“我不知道,從我離開家的那一天起,我想的,只有報仇這件事情。”
“是嗎?”他縮了縮腿,忽然道,“能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
“爲什麼你不用你自己原來的名字?”
“……”她沉默片刻,異色的眼眸,似乎折射着不同的光彩,“我不知道……大概因爲我不想讓自己想起過去吧。”
用手指撥弄着地上焦黑的碳屑,她輕聲道,“過去的事情,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能記住的,大概只有一件吧。”
“一件?”
她轉過頭,凝注那淺褐色的美麗眼眸,清澈如水,溫柔盪漾,好像要把人融會其中一樣,“我不能忘記,”她細膩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略帶蒼白的俊秀面容,“那個晚上,毀了我一切的人……我不能明白,爲什麼一個殺人如麻的傢伙……會有那樣一雙漂亮的眼睛,就算憎恨,卻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
“是不是覺得有點愚蠢?”
他輕輕撥開她的手,冷然的表情淡淡的,掃過少女自嘲的冷笑,“……別說傻話了,快點睡去,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知道,”她擡起頭,望着天上的月亮,“所以,過了今晚,就請忘記我說過的話吧,明天……我們還是敵人。”
“……如果我們還能活着回去,”他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的笑了起來,“我來收養你怎麼樣?你也需要一個家不是嗎?反正紅州那邊也已經有了一堆的小孩子。”
“……”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鬱悶,“不要。”
“對了……能不能,把你的手借我一下。”他忽然道。
“……做什麼?”她還是把手遞了過去。
他閉上眼睛,把她的手握着放在了胸口,“這樣,就不會那麼冷了。”
感覺到他平靜的心跳,她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把敵人的手放在胸口,萬一我晚上動手,你就死定了。”她淡淡的道。
“抓着你的手,就不用擔心你晚上動手了,”他挑了挑眉梢,“這樣我也就安心了,所以,快睡吧。”
她的神色複雜,最終還是躺了下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歆韻城外,隱隱的燈火之中,少女“唔”了一聲,最後睜開了眼睛。
“喲,小鬼,你醒啦!”用樹枝戳了戳火堆,發出噼哩啪啦的聲響,鵲瀾挑了挑眉,滿臉揶揄的笑意,“居然被嚇暈過去,你哥哥知道,一定會覺得很有趣的。”
想起白天那可怕的情景,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腳縮了縮,“你……”
“安心吧,這裡附近都很安全,我已經檢查過了,”他嘆了一口氣,“真是的,居然做這種本但事情……稍微休息一下吧,晚上趕路太危險,等到天亮,我們就回清溪。”
“我不要!”她一下子坐了起來,“沒有找到哥哥之前,我不回去!”
“哎……”鵲瀾不由得揉了揉太陽穴,“你是笨蛋嗎?這樣下去,絕對會死在這裡的,我可不想等到回去的時候,你哥哥跟我拼命。”
“我……”
“行了!”鵲瀾正色道,“這不是小孩子的遊戲,快點給我睡去,天一亮就出發,小孩子必須聽大人的,知道嗎?”
“我纔不要!”
“睡覺!”
女孩子重重的“哼”了一聲,然後把整個腦袋埋在了毯子下面。
清晨,大霧瀰漫了一切,總算一夜得以平安度過的鵲瀾微微睜開眼眸。
雖然連鳥叫都聽不到,可是……確實是到早上了。
奇怪,自己怎麼會睡得這麼死?
頭昏昏沉沉的鵲瀾坐起來,揉着快要爆炸的太陽穴。
“小鬼,走了……我們要儘快……”
身邊空無一物,除了行李還在之外,已經一個人都不剩了。
“哎?”
空氣中的甜香已經解答了所有的問題,陡然意識到問題的鵲瀾一下子跳了起來。
“切!”他低咒一聲——以爲是個小鬼就大意了,她怎麼也跟紅琦攸生活過啊,下藥的水準絕對是彩雲國第一流的!以爲她被嚇倒了就沒有多想……
鬱悶不已的鵲瀾顧不上收拾,一下子踏熄滅了火堆,追着灌木上的足跡奔了出去。
那個小鬼……
“啊啊啊啊啊!”不遠處聽到慘叫的聲音,鵲瀾低聲咒罵了一句,加快了腳上的速度。
眼前的草木好像剪影一樣飛快地掠過去,遠處的光亮逐漸擴大,鵲瀾感覺到自己心臟停滯的聲音。
“小丫頭!”
眼前的巨大身影,緩緩地轉過頭,然後,一點一點倒下,最後化作了一灘綠色的膿漿。
鵲瀾猛地撲了過去,抱緊倒在地上的少女。
“怎麼樣?你沒事吧?”
“我……我……”她緊緊地咬着下脣。
“別怕,沒事了,沒事了,”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地拍着她的背,鵲瀾的聲音讓她不可思議的安靜了下來,“我在這裡……沒事的……”
她低聲嗚咽着,抓緊他的衣衫,小小的身體瑟瑟發抖。
不遠處,一個少年靜靜的站在那裡,饒有興味的看着這一切。
注意到他的鵲瀾轉過頭,“你沒事吧?是城裡的人嗎?”
少年微微側過頭,好像沒有聽清楚一樣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是你救了她嗎?謝謝了……不過這裡很危險,快點跟我們一起走吧!”他把少女抱起來,同時,向那邊的少年伸出了手。
少年忽然笑了起來,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受傷了嗎?我是大夫……”鵲瀾皺起眉,快步的走了過去。
就在他觸碰到少年的短暫瞬間,一根碧綠色長針穿透了他的身體一直把他釘在了乾枯的樹幹上。
鵲瀾慘叫一聲,懷中的馨盈也滾了下去。
那長針,好像少年身體的一部分一樣……或者說,更像是長出來的觸手。
抓着長針,他好像一條被活剮了鱗的魚一樣,身體不住的痙攣着。
“上官鵲瀾!”馨盈面色蒼白。
“別過來!”冷汗自他的額頭上涔涔而落,一絲絲的紅色,順着細小的傷口,一點一點,猶如泉眼一般的流着。
“人類……”少年露出了遺憾的表情,“還真是容易壞掉呢。”
“你這傢伙……”不會武功的鵲瀾抓住長針,用另一隻手試圖把它拔出來。
一聲物體刺入肉中的悶響,鵲瀾的那隻手,也被釘在了樹幹上。
“……”渾身顫抖的他“啊”的叫了出來,在身體內的細針,竟然越變越粗,最後直如兒臂。
“不要啊!”馨盈衝上去,想要把鵲瀾弄下來,可是,因爲被高高的掛在樹幹上,她只能勉強碰到他的腳。
“人類的懦弱,不相信……醜惡的利用彼此,”少年露出了悲傷的表情,靜靜的望着馨盈,“如果不是你,他就不會這樣了……說到底,都是你的自私自利而已。”
少女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捂着太陽穴,跪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都是因爲我……都是因爲我嗎?”
“喜歡着哥哥,最後也只能給人添麻煩而已……你這樣的傢伙,最好還是不要存在。”
“我……”她顫抖的雙手舉起,“我是多餘的……哥哥不需要我……”
“小丫頭!”鵲瀾急促的喘息着,“不要聽他說,這傢伙是怪物!它能看穿人心!”
馨盈卻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依舊呆呆望着自己的雙手。
“切!你這傢伙對她做了什麼!?唔……”
長刃越刺越深,紅色的漿水流滿了他的衣襟,反覆□着的利刃忽然鬆開,鵲瀾重重的摔倒了地上。
他好像死了一樣倒下,血凝成的一條條小河,從身邊經過。
“真是的,爲什麼總是比不過那個人呢?”少年的眼神中彷彿帶了憐憫。
鵲瀾一怔,似乎有些激動,隨即傷口的再度裂開讓他低聲咳嗽起來。
“不管是武術,還是醫術……身爲一家之主,你甚至比不過你那位先代……真是沒用的傢伙。”
“混蛋!”他瘋了一般的怒吼着,一拳打了過去。
少年輕輕巧巧的接住,往旁邊一讓,他便摔了過去。
倒在地上,拼命的支撐着雙臂,想要站起來,劇烈的咳嗽讓他卻嘔出了好幾口鮮血。
“廢物。”少年的聲音清麗好聽,幽幽的碧色眼睛望着鵲瀾。
“……你只是一個廢物而已……”
“哼……你知道什麼?”他忽然笑了,身體上的兩個洞,噴涌而出的紅色沾染了大地,“就算是飛舞……我只是想要救更多的人罷了,不管通過什麼樣的方式,就算醫術很不到家也沒關係……只要、只要能救下他們……用我這雙手……”
少年眯起眼睛,忽然露出了饒有興味的表情。
“我知道了,那麼,就留下你的性命。”他的輕笑,如此美麗動人。
鵲瀾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這怪物爲什麼會放過自己。
“不過……”
少年忽然擡起兩隻手,瞬間,無數的綠色長刺從他的身體裡面冒了出來,全部的紮在了鵲瀾的雙手之上!
青年目眥盡裂,慘叫聲直達天際。
好像當作什麼有趣的粘土一般,長刺拔出,再刺入,不斷地交替着,血肉模糊的雙手,瞬間就失去了原本的模樣。
過了半晌,少年才停手,彎下身子,確定鵲瀾還沒有死之後,忽而一笑,好像什麼蝦串一樣刺穿了鵲瀾的腹部……把他高高的吊了起來。
頭髮披散在耳邊,渾身慘不忍睹的身體,上面不時滴下濃稠的紅色……好像死了一樣掛在半空的青年,似乎已經沒有了聲息。
“我說了……很容易壞掉吧?”少年似乎嘆了口氣,把那具身體重重的甩了出去,撞在樹幹上。
一聲悶響,落在地上的身體,似乎已經沒有了生氣。
“怎麼辦啊?”少年頗爲認真的擡起頭,看着天空,“一切都還是那麼無聊呢,夕。”
尚且在睡夢中的琦攸忽然猛地睜開了眼睛。
渾身難受的他打了一個哆嗦,精神狀態貌似也很糟糕。
——怎麼回事?這種不好的感覺是……
秀和馨盈都在清溪……那裡有蒼玄王的寶劍,怎麼可能有事?
他不由得笑了起來,揉了揉太陽穴。
真是的,最近草木皆兵的感覺也太強烈了吧?
躺在自己身邊的少女依舊沉睡者,他皺了皺眉,摸了摸她的額頭。
應該沒什麼問題,昨天發現的藥草起了作用纔對。
“早啊。”冒出來白色小動物在他的腿邊蹲下。
“嗯……你看起來很精神嗎,在城中游覽了一番感覺怎麼樣?”
“還好。”它嘟囔一句,因爲在城中沒有感覺到那東西的氣息,所以覺得有點奇怪……當然,它並沒有說出來。
“……”他瞥了它一眼,把手中的東西拋了過去,立刻化作人形的夕條件反射式的接住。
“這個是……”她的紅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做的藥物……我已經想辦法水源截住,只要你沿途把它撒在河牀裡面……玉蠶的□就沒辦法活下去……那玩藝,比人類更需要水。”
“可是……如果,玉蠶的□得不到水,它就會拼命吸食人類的血液吧?”
“嗯……是啊,”他莫名其妙的回過頭,“這又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這樣的話……城裡中了玉蠶的人,不都會死嗎?”她生氣地喊了起來。
“什麼啊?”他好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的笑出聲來,“你還打算救這些人嗎?他們大多數魂魄都已經受損,就算能消滅掉玉蠶這種怪物……用尤炎之火蒸發掉那些□,他們最多也只能再活個十幾年而已……”
“但是……在那之前,他們還是人類!還是你的同類不是嗎?”少女的雙拳握緊,一字字道。
“這又怎麼樣?”
她退後一步,失聲道,“你難道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救下這些人嗎?”
“人殺人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看得夠多……”他聳了聳肩膀,“何況,他們已經變成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我答應的是來解決掉碧州的問題,保得住的人命非常有限,就是這麼一回事。”
“但是……”
“我有能力救他們,成敗在天,但是,是否作出這個選擇卻是在我。”他淡淡地道。
“你這臭小子,還算是大夫嗎?!”她怒吼一聲,一道白光與琦攸擦身而過,打在牆上……原本破損的牆面,立刻就變成了一對粉末。
“啊啦啊啦……”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你想在這裡先跟我打上一架,再去收拾那個什麼玉蠶的嗎?”
“……哼,我還不至於跟一個小孩子鬧脾氣。”她轉過頭去,冷冷的道。
“璃櫻那傢伙,給了我不少有趣的情報……其中,也關於一百年前,玉蠶的封印也曾經一度被解開……那個時候,彩八仙合力,本來有機會可以一舉消滅掉那個怪物……卻因爲一些人的過失而失敗了,”他微笑着道,“你有沒有興趣聽一下,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故事呢?彩八仙之一,茶夙大人。”
“你這傢伙……”
忽然,她身上的光芒變得暗了起來,紅色的眼眸如同要流出血般的猙獰,長出得長牙讓人聯想到上古洪荒時期的猛獸。
身體發出沉悶的聲響,她的指甲變得尖銳細長。
“竟然……這樣見死不救……你真的還是人類嗎?還是早已被不知火同化了?”
“……”終於來了,他微微沉下眼眸,露出了毫無顧忌的微笑,“誰知道呢?”
在建國之神——彩八仙的手上,自己現在的力量,究竟能支撐多久呢?
——這是琦攸現在很想知道的事情。
歆韻城外。
“真是的,到底去哪裡了?”牽着馬的少年微微吐出一口氣,“鵲瀾大人也是的,竟然跟着一起胡鬧……唉……”
他不由得停住了腳步,越來越強烈的血腥氣息讓少年微微皺眉,捨棄馬匹,不祥的預感越發深邃,少年發足狂奔,滿地的血跡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是……”低頭審視血跡——尚未乾透,雖然天氣也有些陰冷,不多……這個狀態,應該走不了多遠……血是紅色的,也就是說……有什麼人受傷了嗎?
是哥哥?
他的心一下子被吊到了嗓子眼,順着血液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大約走了小半盞茶的路程,隱隱可以聽到水聲——
難道去水邊了嗎?
少年咬了咬下脣,撥開鮮血淋漓的雜草,失聲道,“馨盈!”
她微微擡起眼眸,嘴脣緊緊地抿着,顯然已經被撕成數片的外衣沾滿了鮮紅色,倒在她旁邊的人體如同死了一般毫無聲息。
“秀……秀哥哥……”她顫抖的下脣輕啓。
“馨盈!”秀跑過去,把妹妹緊緊的摟在懷裡,小小的身體簡直一點重量都沒有,冰冷的手無力的抓着自己的衣襟。
“……我、我……”
“別怕,我在這裡……不會有事的……別怕……”他拍着妹妹的脊背,“馨盈……”
“是我害死了他,上官鵲瀾他死了……”
她的身體輕輕抽搐着,秀微微皺眉——好像是受驚過度了,但是……
視線緩緩上移,血肉模糊的人影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是上官鵲瀾?
漂亮的淺藍色長髮和血塊糾結在一起,千瘡百孔的身體滿是斑駁——如果不是那若有若無的輕微心跳,秀幾乎要以爲那是一個死人。
“究竟是什麼人……把鵲瀾大人傷的這麼重……”
“我……”她的嘴脣直打哆嗦,連一句話也沒辦法說完整。
秀咬了咬牙,一個耳光打了上去。
少女的身體猛地一怔,有些迷茫的視線望了過去。
“聽着,馨盈……我們現在不能留在這裡。”他一字字道,“水是玉蠶的必要之物,他們一定會在這裡聚集……所以,我們必須進城去,明白嗎?”
“我……嗯。”她點了點頭。
“……”他望了一眼鵲瀾殘破的身體,“你已經給鵲瀾大人做了緊急處理,這一點,你做的很好……血基本上已經止住了……所以,我們現在必須走,我要帶着鵲瀾大人,你必須小心的跟着……可以做到嗎?”
“我……我可以……”她小聲囁嚅着。
“很好。”秀露出了微笑,輕輕地摸了摸妹妹的腦袋,“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城門被鐵水澆注,但是,要突入殘破的歆韻城城牆也並非什麼難事。
顧不上多想的秀趁着大霧突破了一個口子,小心的潛入了城中。
馨盈的精神狀態一直恍恍惚惚的,用琦攸的獨門秘藥處理了鵲瀾的傷口,腹部的傷口可能傷到了內臟,再沒有工具,沒有藥物的現在,秀能做的,也只有緊急的處理而已。
肩膀的傷口只是皮肉傷而已,幾乎沒有傷到動脈還算是個奇蹟……最大的問題,就是那幾乎被剁碎的手了。
雖然沒有傷到骨頭,經絡的損傷卻是不言而喻的。
“馨盈……”秀的聲音有一點奇怪,“你和鵲瀾,究竟是遇到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少女狂亂的搖着頭,緊緊地咬着下脣,直到血紅色的液體滲出來。
“好,我知道了,想不起來就不要想,”秀溫柔而堅定的手輕輕的捋開她黑色的前發,“但是,鵲瀾大人的狀況,除了哥哥,可能不會有第二個人有辦法……我們必須去找到哥哥……”
“嗯……”
“但是……鵲瀾大人的身體卻不能亂動,”秀神色一緊,“我會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後,我要出去找尋哥哥他們的下落,你必須留下來照顧鵲瀾大人……回答我,馨盈,你可以做到嗎?”
“我……我不知道。”
“別怕,”秀少許猶豫,學着兄長的樣子在妹妹的額上輕輕一吻,“你只要給鵲瀾大人處理傷口,消毒……還有縫合,手臂那裡可以暫時不去管它……我會盡快趕回來。”
“可是……如果手臂一直這麼放着,就會被感染……那個時候,只有切除了吧?”她小聲道。
“嗯……”秀低聲嘆息,“我會盡我所能,現在的天氣並不算熱,所以,手臂的感染應該不會那麼快。”
“……”
“那麼……”
“我會留下……一定會的!”少女緊握着雙拳,卻依舊兀自顫抖的身體讓秀再度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那一如既往,好似陽光一般的微笑,似乎一點也沒有改變過。
傍晚時分。
“……”七絃姬無聲的站在一旁,滿地的瓦礫讓她覺得有幾分心煩意亂。
“吶……”她冷冷的視線落在了一邊的男子身上,從剛纔開始,吐血就沒有停過,“你是不是不會死啊?”
“啊?”聽起來有氣無力的聲音,暗淡的褐色眼眸微微擡起。
“肋骨差不多全斷了,內臟很可能都被打碎了吧?”
“所以現在動不了了。”他勉強的擠出一個微笑,“要到天亮才能恢復吧?”
“……”
“嘛……夕那傢伙下手還真是狠呢,”他仰着腦袋,“不過這樣也好吧,省得接下來礙事……現在,我們可以自己來處理問題了。”
“……你們要打隨便你們,不過,請不要殃及無辜。”她低頭,用牙齒把手上的繃帶紮好。
“……幸好沒有打中脖子,否則就嚴重了呢,”他小聲嘟囔了一句,撫摸着那裡的火焰圖騰,“那傢伙,也許並不想置我於死地吧?”
“……”異色的眼眸微微垂下,她一言不發。
“我要睡一會,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你了。”他小聲嘀咕了一句,然後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他的冷玉色長髮雖然有點凌亂,卻好似一顆灰塵都沒有,平靜地落在耳畔……被弄得破破爛爛的衣服上,也沒有絲毫血跡。
——所有的傷口在瞬間就會閉合嗎?
她皺起了眉,從靴筒中拔出短刀,猶豫了片刻,對準他的心臟,狠狠地刺了下去。
他沒有醒來,刀出,一滴血都沒有,被割開的衣料隱隱可以看到傷口的癒合。
——不會死的身體嗎?真是麻煩的傢伙……看這個樣子,就算用火藥炸成碎片也不一定會有用吧?
她低着頭,用刀在地上沙沙的划着,似乎在思考對策。
【……幸好沒有打中脖子,否則就嚴重了呢……】
想起那之前說過的話,拿起短刀,她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手起,刀落。
然而,卻忽然在距離那裡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
——我在猶豫什麼?
她似乎有些不解。
——不需要的吧?原本就是爲了殺他而來到這裡……忘卻了了一切的我……還會對此而懷疑嗎?
這些她都知道,可是,握刀的手卻沒辦法再往下一寸。
——真相也好,答案也好……我都不需要……我只是想要手刃仇人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
可是……這種難受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半晌,她微微吐出一口氣,舉起短刀,就在刀刃距離那裡還有一寸的地方,再度停住了……
這一次,並不是她的心軟,而是有人阻止了她。
“請不要這樣。”少年沉靜的眼眸一如昨日,那眼底的清澈,流水一般的動人。
“紅……秀?”她小聲道,“爲什麼你會在這裡?”
秀擦了擦額角的汗水,露出一絲微笑,“嘛……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哥哥他……”
“安心吧,他沒事。”七絃姬冷冷的轉過眼眸,不知道爲什麼,對於秀的出現,她並沒有感覺到很討厭……甚至,還有一絲安心。
“……”秀沉吟半晌,輕輕地搖了搖琦攸的身體,“哥哥……哥哥……”
琦攸呻吟了一聲,然後睜開了眼睛。
“……”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影,他忽然笑了起來,“啊啊,居然還在作夢……真是的……我怎麼好像看到秀了?”
“非常遺憾,”秀嘆了一口氣,“您不是在做夢啊……紅家的琦攸閣下。”
“那麼,你有什麼要解釋的?紅秀大人?還是你已經準備要承受你兄長的怒火了?”他此刻的微笑怎麼看都有幾分可怕。
“……等到您治好鵲瀾大人,您的怒火我怎樣都可以承受,”嘆息着撩起他額前的冷玉色碎髮,冰冷的觸感讓人勾起絲絲惆悵,如同感覺到他的疼痛一般微微吐出一口氣,“不過,您是不是也可以解釋一下,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只是斷了肋骨……大概動不了了,鵲瀾受傷了?”他皺了皺眉,“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馨盈……”
“馨盈?”他臉色一變,掙扎着坐了起來,卻又無力的倒了下去,低聲喘息着,“她也來了……這個小鬼……”
“都是哥哥寵的太厲害了吧?”秀抿了抿脣,“鵲瀾大人傷的很重,我沒有辦法……所以……”
“我知道了,但是……我現在這個狀況也不一定能做得了什麼……他們在哪裡?”
“離這裡並不是很遠……我離開差不多半個時辰了,不知道馨盈她會不會有事……”
“喂!”琦攸忽然喊了起來,這次卻是對着七絃姬,“過來幫個忙吧,還是你想一個人接着做下去。”
“……”
“我知道你想殺我……但是,鵲瀾可是個好大夫……你想讓無辜的人受累嗎?這不是你的作風吧?”
“我知道了。”七絃姬平靜的點了點頭,一把拽起了琦攸的衣領,“走吧。”
“等、等一下……可惡……痛……”
秀的眼睛立刻變成了兩個圓點,“那、那個……雖然說在趕時間,可是……這樣對待病人是不是有點……”
“反正他不會死也不會壞掉……”少女平靜的眼神中怎麼看都有一絲快意。
——仇恨這種東西果然是非常的可怕啊……
秀終於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
來到秀安置兩人的破廟時,琦攸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
“哥哥……”馨盈幾乎立刻就哭了下來。
“我說了吧?不准你來的。”他冷冷的聲音讓少女微微一怔。
受了驚嚇,又是種種的委屈,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人給她疾言厲色的馨盈,面對一向最寵自己的哥哥,忽然“哇”的一下哭了起來。
“……”琦攸沒有再看她一眼,只是注視着鵲瀾的雙手。
“雖然現在還處在昏迷狀態,不過,性命暫時應該沒有大礙纔對。”望着眼淚婆娑的馨盈,秀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但是……要保住着雙手的話……”
琦攸沒有說話,只是頸項間的血紅色火焰圖騰卻顏色愈發鮮豔,秀驚訝的看到哥哥的眼眸,一點一點地變成了紅色。
幾乎就在那短短的幾秒鐘,他的眼眸又恢復了本來的顏色。
“……看起來還真是不妙,”他忽然脫離了秀的懷抱,自己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雙手,“秀,準備工具……”
“哥哥你……”秀的眼眸中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復了平靜,“我知道了……刀具我一直隨身攜帶,哥哥的麻藥……也還剩一點。”
“嗯……”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弟弟,“你自己的傷勢呢?”
秀啞然失笑,“那個已經沒有關係了。”
“這樣就好,”他轉過頭,瞥了一眼馨盈,“這個孩子就暫時拜託你了,外面的妨礙人員,你可是消除的吧?”
“……我知道了。”沒有任何的反駁,七絃姬也沒有理睬馨盈,轉過身徑自走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