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龍城外十七八里的樣子,便是藍江,沿江逆流而上,與九彩江合流。
寶鏡山,九彩江,源頭便是天池。
天池聖水,流嶽夕照。
天池山巍峨高聳,山頂終年積雪。
天池藥閣,便在半山腰,綿延千里高原森林,珍惜的藥草動物,也成了上官家的私人財產。
天池藥閣是彩雲國歷史上第一個醫藥教學機構,雖然僅僅爲一個家族服務,出自天池藥閣的不凡之人,卻是數不勝數。
玲瓏姬,上官紅顏都是從這裡走出去的。
距離天池山最近的小城,便是流嶽。
這裡每年都會舉辦很盛大的煙火典禮,藥販子云集在此,各個地方的藥商都會來採辦藥品。
那個時候雖然熱鬧非凡,然而大多數時候,流嶽都只是一個冷冷清清的小城。
騎着棗紅色馬兒的少年,進了城,他的眼睛很亮,眉宇也很秀氣,溫柔的視線彷彿一池淺水,淺褐色的眸子漾然。
現在已經入春了,八重盛放,李樹紛繁。
少年愁眉緊縮,四處張望着。
一個很身材頎長的青年騎了馬在後面。
這原本應該是一個很受歡迎的人,只是,他的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好像一張貼在臉上的麪皮,冷冰冰的,視線空洞。
來到茶館前面,少年翻身下馬,把繮繩交給了青年,衝他微微一笑,“在這裡等我一會。”
這少年雖然相貌普通,但是,配上那溫柔的笑容,也許可以讓不少女孩子呼吸困難。
跨過門檻,門庭冷落的茶館內,只有小二在擦着桌子。
“哎,客人……”
“老闆,我想打聽一下……”
那老者的眼皮子立刻就耷拉了下去,打了一個哈欠。
少年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那頎長的青年卻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一枚金錠輕輕放下。
老闆的眼珠子立刻就睜大了,滿臉笑容的手下,又讓小二來沏茶。
“……”
少年回頭看了看那人,他卻還是面無表情的站着。
“請問……你們知道去天池藥閣怎麼走嗎?”
“從這裡出去,七八里就到了天池山,上山便是。”
“謝謝……”少年抿了一口茶水,老闆卻嘟囔着開口了。
“你們要去天池山做什麼?還沒有到採藥的季節啊。”
“找人。”少年淺笑道。
“天池藥閣的人嗎?”老闆嘆了一口氣,“我勸你還是回去吧,這些日子,天池藥閣的戒備不知爲什麼,特別的森嚴,好些人要去求學的都被趕出來了。”
“這樣啊……”少年若有所思。
低頭飲着劣質的茶水,少年忽而一笑,轉過頭去,“凌十四,我們這便走吧。”
“是,大人。”
這兩人便是少年紅秀和凌十四。
兩個人擺脫了紅琦攸,一路南下來到藍州,想來,那個人在貴陽也被氣得不輕。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玉龍城內。
天然居是玉龍城內最大的酒樓,那一道紅燒獅子頭,即使是貴陽的師傅也比不上。
可是,此刻天然居內,客人已經走的一乾二淨。
一個容貌極美的男子,很不符合形象的把腳敲在桌子上,嘴裡叼了一根牙籤,惡狠狠的盯着瑟縮在角落的一干人等。
服務員終於被嚇得哭了出來,老闆在地上咚咚的拼命磕頭,杯盤狼藉,整個店裡,被弄得一塌糊塗。
男子的身邊,坐着的是一個十七八歲少女。
舉止優雅,眼神冷然。
對於男子的所作所爲,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一樣。
“大人,求求您走吧,這些銀子都給你……”
“哼,”男子的聲音居然也很清亮,猶若少年,“你們這是當我在搶劫嗎?”
“沒有沒有!全部都是小店的錯!全部都是我們的錯啊!”
少女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的站起來,“走了。”
“……”男子又哼了一聲,隨手拋下了一張銀票,跟着走了出去。
擡起頭,看着天然居牌匾,他忽然丟出了手裡劍,那黑色的金字牌匾就這麼掉了下來。
“你還真是會擅自拿別人出氣呢。”她平靜的道。
“那個小鬼……等到我抓了他之後,要把他做成蜜柑汁!”咬牙切齒,外加眼神發紅——看來不僅是怨念,已經爆發出殺氣了。
就算用一句“思春期到了”怕也難以舒解他的怨恨,琦攸小聲的嘟囔了一句什麼抓過那個小二,左右開工啪啪就是兩個耳光,然後扔到了一邊。
周圍人員立刻散開數十部,琦攸周圍好像清場一樣,頓時一片乾淨。
“我們去天池藥閣?”少女淡淡的問道。
“就這麼去多半是要被上官家的人打出來的。”琦攸沒好氣的回了一句,“還沒吃飯呢,我餓了。”
“……”擡頭看了一眼天然居,七絃姬平靜的道,“我不覺得有什麼酒店會讓你留下來吃飯。”
“那麼去戲鳶樓吧。”
玉龍的妓院一直以來都是相當的有名,戲鳶樓更是幾十年的老牌子了。
原本這就是玉龍最貴的妓院之一,也是玲瓏公主的產業。
敢到戲鳶樓撒野的人還真是不多,七絃姬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慢悠悠的跟在後面,享受着前方路人開道的待遇。
這一路上,紅琦攸造成的災難已經讓玉龍的百姓都難以承受了,除了當年的藍龍蓮,怕是無人出其右者。
戲鳶樓的豪華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一尊琉璃盞,杯酒清醇,歌舞笙簫,紅顏容貌,惹人垂憐。
來戲鳶樓的客人並不多,現在還沒有到正式的營業時間。
大搖大擺的坐下來準備要吃飯,一個醉醺醺的少年忽然就這麼撲了過來,琦攸沒有注意到,被嚇了一跳,要還被人攬住了腰。
“哎呀,真是新來的美人,讓本少爺來親一親……”
少年眼色清澈,一雙眸子,儼然是淡紫色的,膚色雪白,竟是個極美的男子。
琦攸的眼睛頓時的冷了下來,看也不看他一眼,啪的一個耳光,打得又準又狠,少年慘叫一聲,居然就這麼飛了出去,撞在了牆上。
他紫色的眼眸瞪得老大,好像詐屍一樣指着琦攸,“你、你你……”
“哼,你活的不耐煩了嗎?”琦攸此刻臉上的表情堪比惡鬼。
少年“唔”了一聲,竟然當場就嗚嗚的哭了下來。
“你……你們這羣混蛋……你知道我是誰嗎?”
眼淚鼻涕弄得到處都是,他說話也說不清楚了。
“我……我可是皇甫家的人,得罪了……彩七家,你……你們不想在玉龍……”
“皇甫?”七絃姬微微皺眉,接着嘆了一口氣,看着少年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憐憫,擡起眼眸,看到了琦攸臉上意味深長的冷笑。
——這個少年只能自求多福了。
“運氣還真是不錯呢。”琦攸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一些,慢慢的走過去。
姓皇甫的少年瑟縮的看着他,一臉驚恐,就好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
“喂,你叫什麼名字?”
“皇、皇甫小榭……”
“哦,原來是那個追女人追不到的小子啊。”琦攸輕蔑的拍了拍他的臉,拽着他的衣領,“給我起來!”
“唔……”皇甫小榭可憐兮兮的看着琦攸,“不要殺我啊,錢什麼的,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而且,這裡可是玲瓏姑姑的地方……你們要是……”
“我都快變成他們家的女婿了……而且還兼職便宜老爹,你看他們會怎麼樣?”琦攸冷哼一聲,“跟我走!”
少年嚇得直哆嗦,一路上走出戲鳶樓,對着琦攸一臉可怕的表情,居然也沒有人來阻攔。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皇甫小榭帶着哭腔道。
“……”
琦攸沒有說話,七絃姬好心的插嘴道,“他叫紅琦攸。”
皇甫小榭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了一眼琦攸清秀的面容,兩眼一翻,兩腿一蹬——暈過去了。
這個少年就是皇甫家的三公子,皇甫小榭。
天池山,綿延千里的高原,山頂終年積雪。
秀拉了拉衣領,不知道爲什麼,這裡給他的感覺很不舒服。
拿着桐竹鳳麟的通行證,一樣被簡單的拒之門外,看來上官家正如傳言所說的——一向不歡迎外人。
幾十年前,玲瓏姬還是上官家家主的時候,廢除了很大一部分不合理的家規,但是,這個千年傳承的家族,卻也沒有那麼徹底的被改變。
排外,而且很高傲。
說起來,紅家也有一點類似呢。
少年望着湛藍的天空,輕輕嘆了一口氣。
要進天池藥閣沒那麼容易,秀算是明白了。
硬闖的話也不是不行,天池藥閣的守備並不是森嚴,大但是,要想在偌大的一個宮殿中找到上官吟的存在,卻也不是那麼容易了。
或者自己應該找找藍家的人。
秀煩躁的揉亂了自己的長髮,沮喪的發現,沒有琦攸在身邊,自己是如此的不習慣。
凌十四坐在很遠的地方,靜靜的凝睇遠方,一言不發。
這個人冰冰冷冷的態度總是讓秀有一點害怕,可是,除了他,少年卻也想不出應該帶什麼人來會比較好。
“我們等到晚上進去吧,這樣會比較容易一些。”少年嘀咕了一句,把領子拉高,輕輕呼出一口氣。
凌十四什麼都沒有說的點了點頭,走到樹下,竟然閉上了眼睛開始睡覺。
高原山地,潮溼而冰冷,也變成了各種各樣蘑菇的樂園。
看着那一個個猴頭菇,秀懊喪的低了頭,到底還是沒有勇氣那麼平靜的坐上去。
依靠着大樹,秀開始回想這一年多以來發生的點點滴滴。
從遇到七絃姬,去碧州,歷經九死一生,回到貴陽。
他卻發現,自己好像對那個女孩子一點也不瞭解。
一顰一笑,一個眼神,一句話語,哥哥總是在沒有開口之前就看穿了她的心事,而自己,卻總是像個笨蛋一樣的東施效顰。
七絃姬是喜歡琦攸的。
他知道,就算那個人殺死了她的父母兄長也是一樣。
愛情就是一件這麼莫名其妙的事情,就算是知道不可能,偏偏還有人不管怎樣也要去做。
風的味道很乾淨,秀深吸一口氣,享受着大自然給他帶來的獨特享受。
冷不防,一個好聽的聲音卻在耳邊響了起來。
“你們是什麼人?”
秀被嚇了一跳,因爲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他的精神處於完全放鬆的狀態,忽然冒出來的人影,讓他幾乎難看的摔到了泥裡。
一個很美麗的女子,雖然年級並不小,眉宇間濃濃的英氣,湛藍的眼眸,美的就像天空的顏色一般,簡直讓人不由自主的要去注視一般,很特別的氣質也給人留下了頗爲深刻的印象。
一瞬間,秀覺得這個女人很眼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她的腰間有兩把短刀,就好像玲瓏姬一樣。
“問你們話呢,是啞巴嗎?”女子眨了眨眼睛。
“我……我們只是路過的……”
秀吞吞吐吐的道,因爲之前一直盯着那個女子看,所以覺得很不好意思。
“路過的?”女子挑了挑眉,頗有些好笑的意思,“這裡是幾千裡的高原,你們是藥商嗎?路過這裡?”
秀的臉立刻漲的通紅,謊言被簡單的戳穿,他真是恨不得死了算了,而且還是一個這麼漂亮的美女。
“算了,我也沒什麼興趣,”她笑着擺了擺手,“只是,不要在這裡遊蕩了,進天池藥閣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你們會被玲瓏分屍的。”
“哎?”秀微微睜大眼眸,“你認識玲瓏大人?”
女子認真的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該說是老相識了吧。”
“那麼……上官家的大小姐,應該是在裡面吧。”他急切道。
女子的眼睛立刻沉了下來,“你們究竟是來做什麼的?老實一點,不然我踩扁你的腦袋。”
她粗魯的話語讓秀的眼睛立刻就睜圓了,支支吾吾的看着眼前的美女,有點無所適從。
“我……只是……”秀索性豁出去了,這個女子看起來似乎也不是壞人,“有人要殺上官大小姐,所以我來……”
“有人要殺上官吟?”女子皺了皺眉,隨機釋然一笑,“如果你們是來保護她的話,恐怕是沒有必要了,這裡的警戒看似鬆散,實際上,保護的卻很到位,是玲瓏負責的,她最近心情不好,你們還是回去吧。”
“玲瓏小姐回藍州了?”
“嗯,有幾天了。”
“但是……要來殺她的人很厲害!”秀急切道,“真的,請相信我,我知道上官小姐懷了孩子,他是衝着小孩來的,最後一定會殺掉上官小姐。”
“你到底是誰啊?”女子一臉莫名其妙。
“我……”秀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我是紅秀,也是紅家現在的宗主。”
女子微微一怔,隨即笑了,“原來是秀麗家的小鬼,我還道是哪裡來的呢。”
“哎?”秀驚訝道,“您認識……家母?”
“廢話就不多說了,”女子的眉心一陣抽搐,“要來殺上官吟的,是紅琦攸吧。”
她很快的轉過身去,輕哼了一聲,“你們跟我來。”
秀看了一眼凌十四,他很快的跟了上來。
“等一下……”少年連忙追上去,小心翼翼的問道,“請問……您怎麼稱呼啊?”
女子漂亮的臉蛋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飛揚的雙眸,美的讓人不敢直視。
“你就叫我十三姬好了。”她眨了眨眼睛,戲謔的笑容在脣邊慢慢綻放。
皇甫小榭一臉悲痛欲絕的表情,顫顫的跟在七絃姬的後面。
“你確定用他能進上官家的地方?”
“他媽就是上官琉璃,這小子和藍龍澈一樣,身體裡面流着上官家的血液。”琦攸淡淡的道。
七絃姬不說話了,看着皇甫小謝抖抖索索的樣子,真是讓人難受。
山門就在眼前,琦攸望着那山腰高聳的城樓,眼神凝重。
“要不要賭一賭?”她慢慢的走到他的身邊,因爲眼前一片模糊,她只能勉強確定他的位置。
“賭什麼?”
她一笑,“玲瓏姬在不在那裡。”
短暫的沉默片刻,他微微一笑,“我並不怕那個女人。”
“但是沒有人可以得罪了玲瓏姬還悠閒的活着。”
“她的兒子問題還沒解決,我不覺得她有這閒工夫來管別人的事情。”
七絃姬的嘴脣抿成薄薄的一條直線,沉默不語。
琦攸站起來,踢了踢皇甫小榭的腿,“走了,記住,不要多話,只要帶我們進去找上官吟就好,知道嗎?”
皇甫小榭哭喪着臉,趕緊的點了點頭。
皇甫家的公子顯然和上官家的關係不錯,那守門的人幾乎看都沒看就讓他們兩個進去了,和琦攸預料中的一樣,大概,連玲瓏姬自己也沒有想到會有人來殺上官吟,也沒有人想到自己那個多事的弟弟,偏偏要做濫好人。
他的太陽穴突突的跳着,不好的預感就像潮水一樣涌來。
空曠的大廳,幾乎可以聽到人的腳步聲,琦攸微微低下頭,這裡給他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濃重的藥味,還有各種各樣的獸皮。
“前面……就是她的房間了。”皇甫小榭顯然是這裡的常客,輕車熟路,琦攸輕哼了一聲,一記手刀,少年,便軟軟的倒了下去。
“你在這裡等我。”他對着七絃姬道。
“你以爲我是誰?”她不悅的挑起了眉,搶在前面走進了內室。
牀鋪溫暖,桌上的筆墨也尚未乾透。
人卻已經不在了。
“看來走的很匆忙。”七絃姬笑了笑,“秀的動作還真是夠快啊,本來我們日夜兼程,就算他趕在我們前面,也應該相差不久纔對,也不知道他想了什麼辦法溜出來的。”
琦攸的臉色很難看,一把甩開被子,沉聲道,“他們走不遠的,我們去追。”
“……”
“十三姬大人……我……我真的不行了……”已經七個月有餘,上官吟挺着大肚子,不住的喘息着。
“只要回到玉龍就沒事了,”十三姬皺起了眉,“你在堅持一下吧。”
“王、王妃大人……”秀小聲道,“她這個樣子是走不快的……”
十三姬瞪了少年一眼,“你那個哥哥,我從小就看着他長大的,你以爲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玲瓏不在,只有玉龍城裡纔有能治的了他的人。”
“……”
她沒好氣的轉過頭,“收斂一下大小姐脾氣吧,沒有十幾裡了……”
“我……我……”上官吟美麗的臉蛋變成了一片慘白,顯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好像要生了……”
“什麼!”十三姬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秀趕緊上前扶住她,對着十三姬道,“看樣子是沒辦法了,快點找個地方!”
“前面……前面是一個廢棄的馬場,那裡應該有一個小茅屋纔對,我們去那裡!”
十三姬當機立斷,秀也不多說,把上官吟橫抱起來,向着前面的方向奔去。
茅屋很舊,裡面也堆滿了灰塵,秀脫下了衣服,墊在冷冷冰冰的牀上,“凌十四,去燒熱水!王妃,有剪刀嗎?我要把她的衣服弄開!”
十三姬摸出一把匕首,秀小心的割開了上官吟的衣物。
這樣的早產,理應是很要命的,好在上官吟和秀都是大夫,即便如此,生產也算還是順利。
“是雙胞胎!雙胞胎!”少年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臉上寫滿了驚喜。
兩個很小的男嬰,哇哇的啼哭着,渾身通紅。
雖然小了一些,但是看起來還算健康。
秀拿隨身衣物把兩個小孩子包了起來,而上官吟也幾乎要虛脫過去。
“我的孩子……沒事嗎?”她顫顫的道。
“沒事,一切都很好。”秀笑了起來。
“……”上官吟的雙眸中寫滿了溫柔,兩個孩子眼睛還沒有睜開,只是手足兀自亂動。
“真好呢,真好……”
她甜甜的笑着,聲音忽然停住了。
秀驚恐的看着一支手裡劍紮在她的咽喉處,她的眼睛卻依舊望着孩子,彷彿還想多看他們兩眼。
是一擊斃命,血慢慢的流出來,十三姬躍起,雙刀出手,兩個黑衣男子應聲倒下。
“上官小姐,上官小姐!”秀大吼着,看着上官吟的手慢慢滑落。
“行了,快走!不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呢!”十三姬把他拉起來,秀草草的包裹了兩個孩子,跟着凌十四和十三姬衝了出去。
二十來個黑衣人站在外面。
“把孩子留下。”其中一個人這樣說道。
“切,”十三姬罵了一句,“做你們的夢吧!”
她在秀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少年默默點頭。
然後,她和凌十四衝了上去,幾乎是在同時,秀抱着嬰孩,跳上馬,飛奔似的離開了那裡。
身後還有刀劍交錯的響聲。
他也不記得跑了多遠,才下了馬,看着那兩個小小的嬰孩。
忽然間,他很想流淚。
如果這個世界連如此脆弱的生命都不能容下,那麼所謂的行醫者,濟世救人,又有什麼意義?
小小的孩子,用力的抓住了自己的手指,前前後後搖晃着。
他們纔剛剛來到這裡,就失去了母親。
一個熟悉而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少年的身體也在瞬間僵硬。
“你做的很好,秀。”他的長髮似乎因爲趕路而顯得有些凌亂,眉宇間清麗的笑容卻一如既往。
琦攸向他伸出手去,“現在把孩子給我吧。”
也許說,紅秀這一生都沒有這樣害怕過。
天池山上風很大,吹着他的長衫獵獵起舞,水碧色的衣衫,猶若一層薄紗,顯得他很單薄,很清秀。
他的眼睛依舊是那迷人的淺褐色,淺淺的,很是漂亮。
少女站在他的身旁,銀色的眸子依然黯淡無光,神色卻很平靜。
秀忽然覺得很難受,好像什麼東西堵在喉嚨口說不出來。
“把孩子給我。”他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很快的笑了一下,“除非你不想讓他們活下去了。”
秀的心下一凜,低聲道,“他們的母親已經死了。”
“哦?這樣啊。”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秀勉強的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不是……哥哥做的,對吧?”
他淡淡一笑,“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少年大吼道,眼睛紅紅的,一字一字道,“哥哥不覺得自己手裡沾的血腥已經很多了嗎?你、你這個魔鬼!爲什麼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
少年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聲音對他說過話,總是傻傻的笑着,纏着自己,然後做一些很愚蠢的事情。
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覺得,有這麼一個小鬼弟弟,並不是一件很讓人討厭的事情。
然後有一天,他告訴他,他沾的血腥太多了。
是太多了,很多人都知道。
只是,爲了他而沾染了血腥,殺人,陰謀……
所做的一切只希望他的未來可以變得跟自己不一樣而已。
然而,就是這樣的少年,站在了他的面前,說他是個魔鬼。
琦攸愣住了,低着頭,悶悶的笑起來,然後聲音越來越響。
“哼,你說對了,你以爲你的位置和地位是用什麼換來的?只說漂亮話就可以做到嗎!?”
他的眸子,已經變成了血一般的紅色。
神情,也變的瘋狂起來。
少年不由得退後了一步。
七絃姬忽然躍起,手裡劍飛射而出,琦攸看也不看她一眼,任由手裡劍扎入了手臂。
“切,”少女低咒一聲,側身擋在了秀的前面,低聲道,“快走,他現在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秀有些呆滯的看着琦攸俊美的臉上流露出邪魅的笑意,紅色的火焰在他的掌心匯聚。
“快走!”七絃姬又推了他一下,搶攻上前,匕首在風中輕響。
琦攸身體輕輕一晃,便避開了她,如同魅影一般,忽然出現在了秀的眼前。
“……我是魔鬼……秀……”他輕輕釦住少年的下巴,癡癡的笑起來,“那麼,你便跟我一起死吧!”
嗤。
是刀刃刺入肉體的聲音。
少年看到血液慢慢的流了出來,沾染了自己的衣襟。
琦攸疑惑的低下頭,青鋒刺穿了他的肺部,血液落到草地上,好像酸水澆在冰上一般,發出嗤嗤的聲響,還冒着淡淡的白煙。
他費力的轉過頭,似乎很想看一看什麼。
他最終還是倒了下去。
“哥哥!”秀抱着兩個嬰孩,手忙腳亂的彎下腰去。
“嗆”的一聲,寶劍回鞘,七絃姬驚訝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是你。”
這個英俊男子,正是她在貴陽遇到的那個小狗一樣的怪人。
那人似乎頗爲後悔,反覆的打量了一番琦攸,最終脫下衣服,小心的蓋在他的身上,擡起頭,正色道,“你們快走吧,尤炎的毒是很厲害的,他很快就會醒來,那個時候,你們就走不掉了。”
“可是……”看着昏迷不醒的琦攸,少年有些猶豫。
“他不會有事的。”男子認真的道。
“我……”秀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在什麼地方見到過,可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拜託了。”七絃姬低聲道了一句,拉着秀上了馬,很快的消失在了山間的霧氣之中。
男子慢慢坐下,扯開琦攸的衣襟,傷口正在慢慢的復原,只是,原本白皙的皮膚上,有一個極大的疤痕,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留下的。
他細細的撫摸着,露出一抹嘆息般的淺笑,擦拭着琦攸身上的血漬。
寒光乍現,他一驚之下,抱着琦攸退開、
一個青年喘着粗氣站在他的面前。
是凌十四。
他的眼眸中泛着狼一般的綠色光澤,滿臉殺氣。
“你這傢伙!”跟在後面的女子罵了一句,轉向他的時候,卻微微一愣,“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好了讓你在玉龍呆着嗎?”
他抱着琦攸,默默的搖了搖頭。
凌十四的眼睛直了,緊緊的盯着琦攸,忽然長劍出擊,一招一式竟都是拼了性命上的。
“小心!”十三姬吼了一聲,拔出雙刀。
凌十四顯然體力一驚有所不支,幾個回合,他便露出了破綻。
他一劍刺出,凌十四竟然不避不閃,男子大驚之下,不及改變,長劍,竟然生生的刺穿了凌十四的胸口。
青年悶哼一聲,竟然一甩身體,男子長劍脫手,懷中的琦攸也被凌十四奪了過去。
“你沒事吧?”十三姬上前扶住男子,擔憂道。
男子搖了搖頭,凝神看着凌十四。
青年用力握住長劍,猛地拔了出來,鮮血,濺了一地。
可是他的手,卻依舊死死的拽着琦攸。
明明受了這麼重的傷,凌十四的眼神卻不可思議的平靜了下來。
他彎腰把琦攸橫抱起來,掠過樹林,幾下起落,便看不見了。
“那人……是瘋子嗎?”十三姬小聲嘟囔了一句,斜着眼,“不過看他被你刺了一劍好像也沒有事情啊。”
“不死奇人……”男子呢喃道,“沒想到,除了縹家之外,竟然還有其他的不死之人……”
“你在說什麼?”
“啊?沒什麼……還是快點回去吧,這樣下去,事情會大條的。”
“嗯,孩子的話怎麼辦?”
“我讓人去了。”
十三姬皺了一下眉,慢吞吞的點了點頭。
秀打馬向前,也不知跑了多遠,停下的時候,已經看到流嶽城郭了。
“我們在流嶽休息一下,孩子也需要吃點東西。”秀看了一眼七絃姬,她的眼眸已然變得黯淡無光。
可是,她卻沒有像握緊琦攸的手那樣握緊自己的手。
秀的心裡酸酸澀澀的,擡起眼眸,強笑了一下。
流嶽城客棧還算多,秀找了地方住下,問小二弄了些稀粥,給兩個小孩子餵了。
沒想到年長的那個居然哇哇大哭起來,反倒是弟弟,乖乖巧巧的,不怎麼出聲。
秀抱着老大,認真的哄着。
七絃姬側耳聽着,忽然笑了笑,“看不出你挺會帶孩子。”
“大夫嘛,什麼都要會一點。”
秀的眼眸中有些憂慮。
“別擔心,紅琦攸不會死的。”
“不是……那個人,”秀小聲囁嚅着,“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哦?”
“……”到底是在哪裡呢?秀真的想不起來了,那人刺中哥哥的時候,眼底的心痛讓人印象深刻。
“七絃姬小姐……”
“嗯?”
“我對哥哥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吧?”
“是。”七絃姬毫不猶豫的給出了答案。
秀耷拉了腦袋,顯得無比後悔。
“上官吟不是他殺的,應該是王的手筆,他去藍州最大的理由,基本上還是爲了你。”
“爲了我?”秀話一出口,就明白了。
王爲了藍貴妃必然容不下這個名叫上官吟的女子,他自作聰明的以爲琦攸和王是站在一起的,所以他決定要減少最後的罪孽。
而依照王的做法,出現在那裡的自己很有可能會被一起滅口。
秀攥緊了衣角,忽然起身。
“我要去找他!”
“還是算了吧。”七絃姬把孩子接過來,“現在你去,真的可能被他殺了。”
少年遲疑片刻,“哥哥的炎毒不是已經解了嗎?”
“這種東西是不可能去除乾淨的,否則,蒼玄王也不必把它封印近千年。”
秀的脣,抿成了薄薄的一條直線。
“不如,你來給他們取個名字吧。”七絃姬適時的轉移了話題,抱着老大,仔仔細細的看着。
“名字……我覺得自己詩文水平不怎麼樣,”秀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腦袋,“還是七絃姬小姐來吧。”
“嗯,”細細的端詳了一番,七絃姬淡淡的道,“叫做……琅瑄怎樣?琅瑄和琅環。”
“紫琅瑄,和紫琅環嗎?”秀沉吟片刻,擡首微笑道,“不錯的名字呢。”
好像是對這個名字不怎麼滿意,老大琅瑄地動山搖的大哭了起來。
“琅瑄乖,別哭了,乖……”
七絃姬撲哧一聲笑起來,“秀,你還真適合做父親呢。”
秀也笑了笑,接着來來回回的哄着孩子。
忽然間,客棧的窗戶被人一腳踢開了,一個容貌極美的女子笑眯眯的坐在窗臺上。
“年輕人不懂怎麼照顧小孩子,還是讓我來吧。”
七絃姬的表情僵硬了,慢吞吞的問道,“白茗夜?”
來的正是茗夜,她依舊一伸鵝黃色的衫子,很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秀。
秀不知所措的抱着孩子,看到七絃姬緊張的樣子,也不由得嚥了嚥唾沫。
“孩子給她。”七絃姬沉聲道。
“但是……”
“我們加起來也打不過她,快點給她吧。”
少年咬了咬牙,慢慢的把孩子抱給了茗夜。
茗夜小心翼翼的接過,給了兩人一個大大的笑容,“真是幫上大忙啦,以後一定會再次好好道謝的。”
秀驚呼一聲,看着茗夜從三樓的窗臺上翻了下去。
他趕緊湊出去看,卻發現街上依舊平靜,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破廟中,琦攸正在緩緩的醒來。
“唔……”他輕顫的□□了一聲,凌十四很快的爬了過去,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攸……”
“十四郎嗎?”他笑了笑,試圖坐起來。
凌十四並沒有阻止他,反而睜大了眼睛,就像一隻幼獸般認真的注視着。
他摸了一下胸口,那裡已經乾透,扯開衣襟,猙獰的傷疤依舊,然而那方纔的一劍,卻已經看不出任何痕跡了。
他知道那個人是誰……可是,卻還是沒有能再看他一眼。
爲什麼啊?如果是他的話,明明即使要自己去死,琦攸也不會有任何的怨言。
可是那人最終還是吝嗇於見他一面。
琦攸笑着捂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十四郎,你說我是不是一個笨蛋啊?”
凌十四微微睜大眼眸,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爲什麼總是這樣擅作主裝的踢開我呢?”
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臉上滑落,冰涼,苦澀。
凌十四伸出舌去,就像野獸那樣輕輕的舔舐着那冰涼的液體,然後很笨拙的抱緊了他。
琦攸悶悶的笑了,低下頭,把腦袋埋在兩膝之間,一言不發。
凌十四沒有說話,只是不知所措的看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琦攸才慢慢的起身。
“走吧,十四郎。”他的眼眸已經恢復了光彩。
“……我們去找那個不知好歹的白癡小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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