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妃大奔走

納妃大奔走

這是發生在琦攸恢復身體後不久的事情。

(一)

“唉……”伴隨着國王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嘆息,左羽林軍將軍藍楸瑛的眉毛輕輕的跳動了一下。

從早晨開始,他就被一種“熱切”的目光包圍,在他長時間的無視之下,這種“熱切”的目光變成了沒有停止過的嘆息,和啪嗒的敲章聲音演變成了一種節奏。

啪嗒……“唉……”啪嗒……“唉……”……

加上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楸瑛突然發現國王其實很有藝術天賦。

不過,從一般情理上說,他一定又有什麼異想天開的主意了。楸瑛最終還是決定採取最明哲保身的方式——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

“……工作實在是多啊……”國王嘟囔了一句,似乎視線微微移動了一下。

絕對不要跟他搭訕,否則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麼樣子……近年來自己對他那種小狗一樣的眼神越來越沒有抵抗力了。

“孤是王,可是總是在工作,真是比農民種地還要辛苦……”劉輝的心虛的移動着視線。

如果是紅家父子,這個時候一定會斬釘截鐵的讓這個國王停止他的謬論去工作,然而很遺憾,坐在這裡的是藍楸瑛。

不能寵壞他——這是雪那提出的;與其說是條件,更像是忠告,而楸瑛也一直在努力奉行着……雖然效果不大。

“……可是孤有一羣值得信任的臣子,孤不能離開他們啊……”

楸瑛拼命忍住不去看劉輝那聲情並茂的表情——他果然是和宵太師在一起太久了,楸瑛默默地翻了一頁書。

“即使這樣,孤自己的幸福都還沒有找到,雖然臣子們已經很幸福了……”

算你厲害。楸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合上書本,“主上現在不幸福嗎?”

“……孤在心中有一個強烈的願望,如果不能實現,孤是無法變得幸福的……”劉輝沮喪的耷拉着腦袋。

果然……楸瑛很後悔,就知道他又要做奇怪的事情了。然而自己已經開了口,也就意味着自己必須聽完他那個危險百分百的想法。

“……不知道主上的願望是什麼呢?”楸瑛微微轉過頭去,假裝沒有看到劉輝閃閃發光的雙眼,“如果您是想要做一些破壞別人夫妻感情的事情,我是無法答應的。”

“孤當然不會做這種事情……孤只是想讓楸瑛幫孤想一個官職,不管什麼時候都必須陪在孤的身邊,每天都會在等着孤的,即使晚上睡覺也可以陪着孤的……”

……這不是後宮嗎?楸瑛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您爲什麼會想要這樣一個官職呢?”出於王室威信的考慮,楸瑛決定聽完這件事情。

“琦攸這幾天又不在宮裡,沒有人給孤拉二胡,也沒有人給孤買桃子了。”劉輝一副怨念十足的樣子。

“……我勸主上還是放棄這種想法吧。”

“爲什麼啊?”劉輝睜大了眼睛,“只要安排一個閒差還是很好辦的一件事情吧。”

“……他已經是您的隨扈了,這樣還不夠嗎?”

“但是他每天還是要回家啊……”

劉輝天真的琥珀色眼眸讓楸瑛有了想仰天長嘯的衝動,“那麼您是想把他納入後宮嗎?”

“嗯,這個主意似乎不錯……”劉輝微笑着,一副陶醉的表情。

楸瑛很想立刻割掉自己的舌頭,如果劉輝真的付諸實踐,那麼他將會被紅氏全族追殺——不僅如此,其中可能還包括他的妻子。

“……琦攸是個男孩子,您不是比較喜歡女人嗎?”楸瑛小心翼翼的選擇着措辭。

“你不要想歪了啊,楸瑛,”劉輝一臉的幸福表情,“你不覺得,孤和琦攸在一起很像一家人嗎……好像父子一樣。”

誰是父,誰是子有待研究。楸瑛開始佩服這個國王置生死於肚外的決心了……即使他能躲過絳攸全家的追殺,想要在某戀兄成癖的前吏部尚書的魔爪中活命也是對人生的一大挑戰。

“呃,我覺得主上做這件事情還是慎重一些好……您需要讓仙洞省通過這一項決議恐怕有些困難,畢竟,還沒有立男子爲妃的前例。”楸瑛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對這個白癡國王的攻勢完全沒有一點抵抗力了。

“……後宮是孤的家啊,可是現在孤沒有一個家人……”

國王可憐兮兮的眼神讓楸瑛再次轉移了視線,現在國王沒有子嗣,如果讓琦攸成爲王的義子之類的,將來想必會成爲大問題。

“……可是,您這樣的做法會讓其他的臣子認爲……認爲……您有戀童癖的。”楸瑛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那個詞——看來不到最後一步,這個白癡國王是不會輕易讓步的。

“這有什麼問題嗎?他們不是一直認爲孤喜歡男人?”劉輝笑嘻嘻的樣子像是全然不在乎。

“……可是仙洞省……”楸瑛死守最後的防線。

劉輝不慌不忙地取出了一份文件,得意地揚了揚,“孤昨天就向璃櫻提出了。”

楸瑛體會到了瞬間的絕望——他顯然是計劃好的!

“那麼,縹大人的答覆是……”

“璃櫻說,只要絳攸和秀麗同意,仙洞省沒有任何問題。”

“……”楸瑛感到了縹家真正意義上的陰險狡詐。

“所以啊,孤這幾天都在想應該怎樣才能說服絳攸和秀麗……”劉輝一副傷腦筋的樣子。

你真正應該傷腦筋的是——在你說出這些之後要怎樣活下去;楸瑛默默地爲國王感到悲哀。

“……可是孤完全不知道應該怎樣開口。”劉輝眼淚汪汪的看着楸瑛。

“……”楸瑛現在有一種衝動,一種想昏倒的衝動。

“楸瑛……”溫柔到讓楸瑛脊背發寒的聲音——事實上,想到未來可能發生的可怕事件,無所畏懼的藍將軍內心一陣顫抖。

“……”

“你和絳攸的關係實在是太好了……這件事情孤就拜託你去做了。”

——王激動莫名的言語讓楸瑛很想對着他的鼻子一拳打上去。

(二)

楸瑛喝完了絳攸泡的第N壺茶。

自己來這裡的目的顯然不是這麼簡單,然而,他藉由喝茶只是在想一個在說完自己的來意之後可以全身而退的好方法。

——不過顯然是沒有什麼進展。

無論是跳窗,還是翻牆,要想在最快的時間內逃過紅家無敵刺客“影”的追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讓他們盯上——然而這顯然已經與他藍楸瑛無緣了。

不知道自己死後,劉輝會不會把自己當作功臣?楸瑛悲哀的想着,無比幽怨的看着已經向當不耐煩的老友。

“我說你究竟是來做什麼的?我今天還有重要的事情。”絳攸的眉毛微微抽動了一下,從剛纔開始,他就被楸瑛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注視——那種眼神就像自己上次幫秀麗殺家裡養了三年的公雞時,那隻公雞臨死前的哀怨眼神。

自己爲什麼忘記調動羽林軍呢?說不定茈靜蘭也會出手把自己秒殺。楸瑛抱着必死的決心開口了,“……那個,絳攸……”楸瑛嚥了口唾沫,“主上有了一個新的主意……”

“不準!”絳攸冷冷的道,“讓他收斂一點他那些異想天開的主意吧,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難度很大啊……楸瑛彷彿看到了前方道路上的大片荊棘,不過,於此同時,他也對老友對國王的瞭解致以敬意——爲什麼自己就不能那麼堅決呢?

“……你至少聽一聽吧,他畢竟是王嘛。”

“……好吧,既然你是他的說客,就說說看好了。”絳攸喝了一口茶,一副等着看好戲的表情。

楸瑛深吸一口氣,摸了摸劍柄,“那個……絳攸……是這個樣子的……主上……他想要納妃……”他小心的觀察着絳攸的表情,誰知絳攸完全沒有一點波動,淡淡的道,“讓他去找仙洞省。”

“……關鍵不是這個……他想要、想要……納一個男人……”楸瑛掙扎着說完了這番話,下一秒,房間內被一種可怕的安靜所覆蓋,然後,一聲驚天破石的慘叫在紅家上空開始飄揚。

不知何時出現的紅家女主人——紅秀麗,睜大了眼眸,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怔怔的盯着藍楸瑛。

楸瑛努力的嚥了一口口水,等待着紅家夫婦接下來的反應。

“他又在玩什麼花樣?!”絳攸的話彷彿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他是王啊,如果納一個男人爲妃那會成什麼樣子?”秀麗痛心疾首的搖了搖頭。

“……”楸瑛決定保持緘默。

“……他要納的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多大了?”絳攸瞪大了眼睛,一副要跟劉輝決一死戰的模樣。

楸瑛已經聽到了自己喪鐘的敲響,已經建立的光輝戰績的左羽林軍將軍藍楸瑛的最後結局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同期好友的怒火之下——不知道雪那哥哥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會怎麼想……楸瑛近乎自暴自棄的想着。

“……名字嘛,說了你們也不知道……年齡……大概是十七歲吧。”楸瑛嘿嘿的乾笑着。

紅家夫婦不可思議的看着楸瑛,首先,“理性如銅牆鐵壁”的絳攸爆發了。

“開什麼玩笑?十七歲?做他的兒子都綽綽有餘了!他是怎麼回事?戀童嗎?這個男孩子的父母會怎麼想?!”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秀麗捂着嘴,楸瑛很擔心她會不會在下一秒昏倒。

絳攸狠狠地瞪着楸瑛,“你同意他了?”

“……啊,不,沒有,我準備去那孩子的父母那裡詢問他們的意見,但是不知道怎麼開口,所以來問問你……呵呵,我完全不和主上站在一起啊。”楸瑛微笑着擺明了自己的立場,希望不會被絳攸看穿。

“幸好你還沒有去。”絳攸微微一笑,像是放心了不少,“如果我是那個孩子的父親,我絕對會殺掉你……以後不要再答應那個白癡國王這種沒有可能的事情了。”

楸瑛感到脊背一陣寒意,勉強的笑了笑,也爲自己的明智舉動而感到慶幸。

“是啊,如果我是那孩子的母親,我絕對會用對付料理的方式來對付劉輝的,”秀麗眼中掠過一抹擔憂,“藍將軍,有些事情,你一定要想清楚再做啊。”

想到一年前無意中看到她拿着刀對付魚肉的表情,楸瑛悄悄地擦了擦汗。

——主上,如果您還要您的臣下活下去,就不要再讓我做此類的事情了。

“那個孩子究竟叫什麼?我一定要去提醒那家人家小心……這個白癡國王,想法越來越離譜了。”絳攸咬牙切齒的道,“放着工作不做,整天想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以後要拜託黃尚書多給他一些工作才行。”秀麗自言自語着,然後下定決心似的點了點頭。

楸瑛非常禮貌的假裝沒有聽見這對夫婦方纔說的話。

(三)

“楸瑛……”面對白癡小狗第五十四次的哀鳴,楸瑛義無反顧的不理不睬——

爲了自己的生命安全,這種事情以後絕對不能隨便答應;即使是爲王盡忠而死,他藍楸瑛也不想死在老友的手上。

萬般沮喪的國王只好無奈的把整個臉埋進書裡,哼哼唧唧的道,“楸瑛你一定要想辦法啊,如果你想不出辦法,孤就走投無路了……琦攸已經五天沒有跟孤說過話了。”

“……”

“孤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了,然後他就拒絕理睬孤,到現在孤也找不到他。”劉輝爲了找那個小隨扈,甚至派出了全部的風之狼,可是到現在一點進展也沒有……所有的成員都是以無能爲力這個詞爲他解答了現在的狀況。

原來如此。楸瑛看着這個無可救藥的男人,以後自己必須像絳攸那樣,對他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全部否決才行。

“哈哈哈哈……”宵太師抱着肚子,一副要笑得背過氣去的表情,“真的嗎?他真的說了。”

“是的。”琦攸現在很有種衝動,想要把這個老妖怪從仙洞宮一腳踹下去。

“……你還真有魅力啊,”宵太師擦擦笑出來的眼淚,“不知道他會不會立你做皇后……嗯,你可能會是彩雲國歷史上第一位男皇后。”

琦攸一陣戰慄——以那個國王的白癡程度……很有可能。

“……爲什麼今天只有你在這裡?”

“黃葉出診去了,碧翔不知道去哪裡了……”宵太師微笑着表示,在琦攸的杯子裡添上了茶水。

“……璃櫻不在嗎?”

宵太師撇撇嘴,“這裡向來不歡迎他……還是,”老狐狸壞笑着,“你比起那個小鬼來,更喜歡他?”

看着這個臭老頭的可惡表情,琦攸內心的衝動更強烈了。

“你居然同意了?歷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啊。”羽羽大人捶胸頓足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悲痛表情。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璃櫻相當鎮定的反應,“與其讓後宮一直空下去,有個人幫他打理也不錯。”

“……”羽羽大人的眉毛鬍子全部耷拉在了一起,像是對現實的一種無奈的認可。

“也許這會成爲一個不錯的開始……任用女官吏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這完全不一樣啊——羽羽大人慾哭無淚。

當仙洞省的兩位長官正在討論着有關王的後宮問題的時候,一個後進的官吏送上了一份信箋,說是放在外面的。

璃櫻打開了信封,裡面放了一張薄薄的淡箋,傳來若有若無的薔薇花香。

“是……家書嗎?”羽羽大人好奇的問道。

璃櫻默默地合上了信箋,輕輕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羽羽大人拼命墊起腳,無奈這種高度的差距太過明顯,怎麼也看不到信的內容。

“……王真是自找麻煩啊,什麼人不好,找上那個小鬼……”璃櫻搖了搖頭。

“究竟怎麼了?”羽羽大人對璃櫻這種欲言又止的態度要抓狂了。

“既然王想要一個男人入住後宮,那麼就成全他吧……”璃櫻在心中對劉輝說了三遍對不起,“我們可以做一下準備了。”

(四)

“試練?”劉輝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璃櫻,這讓他心虛的把視線轉向一邊。

“……”一旁的楸瑛保持了緘默,他決定吸取教訓,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

“這次由仙洞省來舉辦,經費也全部由我們來出,如果在試練中獲勝,可以得到縹家的秘寶……”劉輝疑惑的看着璃櫻,這讓仙洞令君難以開口——面對國君如此信任的眼神,這讓他感到慚愧。“具體說來,我們會做一個幻境,然後由參賽者進入幻境中去,雖然幻境的本質是一樣的,但不同的人可能會看到不同的東西……找到出口就算勝利……如果在十二個時辰之內難以找到出口,那麼就算輸,我們會把失敗者送回……因爲只有一個出口,所以,得到秘寶的也只會有一個人……”

“爲什麼要做這樣一個試練呢?”劉輝對這次活動的目的有點不解。

“……這是家父的意思,”璃櫻再次對劉輝默唸了一句對不起,“如果主上能通過試練,那麼縹家將全力支持您納妃的決議……即使紅家不答應。”

楸瑛不可置信的看着璃櫻,注意到劉輝那足以令星辰褪色的眼眸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

“秘寶!?”伴隨着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紅府上下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女主人眼睛內閃爍的光芒。

“聽說……是這個樣子的。”楸瑛突然意識到自己無意中說出的話將會給這一家人的生活帶來驚天動地的鉅變。

“會是首飾嗎?金銀?還是……”秀麗憧憬着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

……難道紅家的錢還不夠用嗎?楸瑛無言的看着老友。

“……是什麼樣的試練呢?”絳攸平靜的樣子像是已經習慣了秀麗的反應。

“對啊,藍將軍,你一定要把事情詳細的說一下。”

“……事實上,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說是五個人一組,必須全部是男性……具體的內容,璃櫻大人說到時候就會知道……”楸瑛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尤其是當秀麗用閃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時候。

“藍將軍,你也會參加的對吧?”秀麗望着楸瑛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其實我……”

“如果能贏過來的話,我們會把錢分給你的。”

“我們”……嗎?楸瑛看了一眼絳攸,他似乎也是很吃驚的樣子——這個反應讓他想到多年以前被強迫去參加女裝大賽的情形。

“其實錢……”

“沒有關係,我們怎麼分都是可以考慮的!”秀麗緊緊地握住楸瑛的手,激動莫名的注視着她。

——看來長期的貧窮生活已經給她造成了一定的條件反射。

絳攸和楸瑛不約而同地想到。

“可是就算我參加的話,也只有我和絳攸兩個人啊。”楸瑛笑笑,擡起頭,迎上了絳攸充滿感激的目光。

“……是啊……”秀麗眼底黯然,這個時候……

“小秀麗,今天你準不準備去……啊,楸哥在這裡……”

十三姬的出現讓秀麗的眼眶溼潤了,她飛快地衝了上去,“十三姬,請你一定要說服燕瀟和靜蘭參加這次的試練!”

“誒?”剛剛進來的十三姬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的狀況,她帶着詢問的眼光看向楸瑛和絳攸,卻看到了兩個悲傷莫名的男人站在那裡。

“到底出什麼事情了?”她嘟囔一句。

“我不去!”琦攸斬釘截鐵的態度讓在場的大人敬佩不已,紛紛對他投向崇拜的目光。

“爲什麼不去?這也許有很多錢,可以讓我們吃上好幾年啊。”秀麗無辜的表情讓在場的各位徹底無語了——她不是已經有很多錢了?

——這是一次在紅府召開的會議,其中,除了長期與秀麗搭檔,省吃儉用的靜蘭之外,絳攸和楸瑛分別是被自己妻子強迫參加的,而琦攸和燕瀟則是分別被他們的母親逼迫的。

這聽起來很有趣呀——十三姬對這次活動產生了強烈的興趣;而珠翠則是抱着“可以幫到秀麗小姐”的想法。

“……你現在很缺錢嗎?”琦攸對着自己的母親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紅家宗主的夫人缺錢?恐怕天底下不會有人相信吧。

秀麗一下子默然了,她靜靜的轉過身,泫然欲泣,“也許我們一直讓你生活在太優越的環境中了……你知道這世間有多少人正在餓着肚子嗎?他們也許只是想每天吃上米飯而已……”

“……”琦攸沒有話好說了,因爲他看到了幾道鄙視的眼神向他射來——不過,讓他感到欣慰的是,絳攸和楸瑛一起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燕瀟則是安慰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五)

縹家的術士花了幾天的時間完成了幻境,而璃櫻在其中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

“宗主大人究竟在想什麼啊?”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璃櫻近乎自暴自棄的想着,翻看着參加試練的人員名單。

果然不出所料,在名單上,璃櫻看到了絳攸楸瑛等一干人的名字——不如把王跟他們放在一起吧,也許這樣會好一點。

璃櫻懷着愧疚的心情寫上了劉輝的名字——希望他不要從此一蹶不振纔好啊。

然而縹家的各位不會知道,在仙洞宮中,也有人正在計劃着。

“……看來縹璃櫻這些年變得很厲害啊。”在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黃葉尷尬的笑了笑。

“的確呢,”紫霄頗有感觸地點點頭,“也虧他想的出來。”

“紫劉輝的命運還真是坎坷呢。”黃葉輕輕嘆了口氣。

“我有一個主意。”紫霄的臉上帶着鬼祟的笑容。

黃葉微微皺眉,“你在這個時候就不要欺負他了,那個國王已經夠可憐的了。”

“哎呀,我在你心中就這麼沒有水準嗎?”紫霄撫了撫下巴,“我也很想看看縹家小鬼心情不爽的樣子呢。”

黃葉疑惑地打量着紫霄,半晌,認真地道,“……讓他受點打擊就行了,千萬不要把他的神經弄得不正常啊。”

“我儘量。”紫霄微笑着表示。

三天之後,璃櫻帶着衆人來到了一間房間裡,在房間的牆壁上,掛了一面巨大的鏡子。

參賽者並不多,加在一起也只有幾組而已,而由秀麗帶領着的,可以說是最顯眼的了:一個組內,不僅有彩七家的宗主,還有兩位彩雲國的最高將軍。

“加油啊!”在給每一個人鼓勁之後,秀麗離開了房間。

璃櫻在簡單的核對了名單之後,像着鏡子努了努嘴,“現在你們可以進去了。”

與其說這是一個鏡子,不如說這是一汪掛在牆上的潭水,衆人懷着忐忑的心情靠近,身體緩緩地被鏡子融入了其中。

劉輝是在所有人進去之後纔到的。

璃櫻看着他笨手笨腳的整理了一下衣服,忽然內心有了強烈的不忍,“劉輝!”

正處在興奮狀態的劉輝詫異的看着璃櫻,只見他默然不語,然後緩緩地擡起頭,看着全無心機的君王,“你要堅強啊,知道嗎?”

劉輝愣了愣,總算還是點了點頭,走了進去。

看着王走進幻境,一個術士忍不住開口問道,“真的要給他設計一個宋太傅妻子的身體嗎?”

“……這全是父親大人的意思。”璃櫻黯然的低下了頭。

“璃櫻大人,您最好來看一下。”有一個術士突然驚叫起來。

“怎麼了?”璃櫻走了過去。

“幻境被人改變過了!”那個術士驚駭莫名,“這個幻境不是我們先前做的那個!”

“怎麼可能?”璃櫻驚訝的檢查了咒符,發現並沒有被動過。

“似乎被連接到了另外一個幻境中去……”另一個術士沉聲道。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辦法讓他們回來了呀!”

璃櫻擦了擦汗,雖然最強的幻境最多也只能控制三十六個時辰,但是,在這三天的時間內,他們會遭遇什麼可怕的事情,就很難說了……

……願彩八仙庇佑你們。

祈禱——現在璃櫻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即使彩八仙就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六)

琦攸猛地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張超級豪華的雕花大牀上。

屋子裡的佈置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個就是那個什麼無聊的幻境嗎?他想着,從牀上起來,門立刻就開了,一個侍女端了洗漱的器具來。

“……就放在那裡吧。”他指了指牀邊的凳子,侍女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卻是如獲大赦一般的走了出去。

簡單的擦了臉之後,琦攸決定開始行動——總之找到幻境出口就行了吧。

推開門,清新的空氣撲鼻而來,看這情況應該是在早上,而這個地方——不是自己家嗎?琦攸不屑的撇了撇嘴,什麼幻境啊。

不過家裡看上去豪華了很多,自己的房間也變得很奇怪;不僅如此,在走廊上,所有的侍女和侍從都用相當畏懼的眼神看着自己——自己有那麼可怕嗎?

肚子有些餓的他決定先解決早飯的問題,來到飯堂,所有的人都恭敬的站在一邊,桌上準備着的,是秀麗堅決抵制的奢華菜餚。

——她什麼時候轉性了?索性也不多想,當下開始大嚼起來,吃了一會,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了上來,低聲道,“少爺,您要的蜜柑已經從紅州快馬運來了……”

蜜柑?他什麼時候要蜜柑了?

琦攸驚訝的突然轉過頭,卻看到了相當驚人的情景,那個老管家渾身上下一陣哆嗦,滿目驚恐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琦攸。

“小人該死!小人不該打擾黎深少爺用早餐,只是少爺要小的在第一時間轉達蜜柑的動向……小人該死!”

接下來這個老管家說了什麼,琦攸根本就沒有聽見,只是“黎深少爺”四個大字在腦子裡飛快地旋轉。

“……蜜柑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他放下了筷子,迅速的跑了出去,那個老管家則是嚇得說不出話來,軟軟的攤倒在地。

回到房間,在鏡子裡,琦攸看到了自己的臉——那分明就是黎深!而且,這時的黎深看上去最多隻有十七八歲。

這就是縹家做的幻境嗎?還真是惡趣味啊!琦攸揉揉腦袋,看樣子,自己是回到了幾十年前的貴陽了,而且還變成了自己的祖父!

正當琦攸在自己家裡遭遇如此大的變故之時,縹家也正發生了一場小小的意外。

族人們驚異的發現,宗主縹璃櫻一醒來就一臉迷糊的表情,不僅如此,還很善意的讓侍女“不要太勞累了”。

——宗主大人一定要有大的行動了。

縹家的每一分子都如此堅信。

“給我準備馬,我要進城。”宗主大人溫和的聲音把侍從嚇得幾乎要哭下來了。

——要知道,縹家宗主縹璃櫻是從來不騎馬的。不過幸好,這位宗主大人並沒有進一步做更可怕的事情,只是上馬離開了。

然而這些與發生在劉輝身上的事情比起來都顯得太過微不足道了。

“爹爹親親!”當小秀麗歡呼着爬到他的腿上,要他“親親”的時候,劉輝第一次感到了手足無措。

——每次想要親她的時候都被她擋開。

欲哭無淚的劉輝低頭輕輕的在三歲的秀麗臉上吻了一下。

“老爺,午飯的便當已經準備好了。”一個面無表情的少年走了進來。

“哦、哦,我馬上就來。”索性把秀麗抱了起來,劉輝走進了廚房,一個黑髮女子滿意的把食盒蓋上。

“相公,午飯記得要吃哦。”她像他眨了眨眼睛,懷裡的秀麗立刻笑了起來,伸出手去,“孃親抱抱!抱抱!”

“乖噢,秀麗。”女子微笑着,摸摸秀麗紅紅的小臉,眉目間滿是幸福的神色。

這就是讓邵可終身難忘的女子嗎?劉輝在心中默默嘆息。

“相公,不要忘記今天黎深要來吃飯呢,妾身決定親手做一些包子給他呢……不過,倘若他繼續要娶秀麗的話,我只好用埽把把他趕出去了。”女子無奈的表情之上多了幾分俏皮。

“……”劉輝覺得自己發現了驚人的□,支吾着,“那麼孤……不是,我是說,你以後要給秀麗找一個怎樣的……”

“夫婿?”女子笑了起來,“相公你想得還真遠,”她纖細的手指輕點下脣,“嗯,我覺得要穩重一點的比較好呢……比如說,藍家的楸瑛公子那樣的。”

劉輝睜大了眼睛——難道秀麗的母親最中意的女婿是楸瑛?!

“好啦,我不過是說笑的,這麼緊張作什麼?快去吧,要遲到了。”女子從劉輝的手裡接過了小秀麗,她看上去已經有點困了。

走出了紅府,那個少年追了過去,淡淡的遞上食盒,“老爺,您忘記您的午飯了。”

“哦,”劉輝默默接過,忐忑道,“靜蘭……”

“是,老爺。”少年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沒什麼,”劉輝飛快的搖了搖頭,微笑道,“再見。”

少年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而在貴陽的藍家府邸,相當可怕的情形也在持續着。

藍家宗主藍雪那早晨醒來,照了鏡子之後,便一言不發,默默地來到了餐桌之前吃飯,以至於整個藍府都被包圍在一個相當詭異的氣氛中,只有筷子和碗撞擊發出的清脆響聲。

這樣恐怖的氛圍讓藍府上下連大氣也不敢出,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終於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先士卒的走到了雪那的面前。

“雪哥,今天去邵可大人家裡吃飯的事情你決定了嗎?”少年微笑着,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畏懼的神色。

雪那微微挑眉,不似他向來邪魅的微笑,反而有了一種高傲的不屑。他似乎是想了想,然後道,“我會去的,替我爲邵可大人準備一份禮物。”

少年面露驚異,雪那淡淡的道,“怎麼了?”

“我記得雪哥說絕對不要和紅黎深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你改變主意了?”

“嗯,是啊。”雪那點點頭,“想起來,還是和邵可大人一起吃飯比較重要。”

“……雪哥也會說氣話啊,看來能把雪哥惹火的也只有紅家的紅黎深了。”少年此刻的優雅的姿態隱然可以看出日後風流氣度,雪那想到這個傢伙日後給自己造成的麻煩,便道,“如果今天你有時間的話,替我也順便去向紅黎深送一份‘禮物’。”說罷,不理會目瞪口呆的藍家公子,起身,“我吃飽了。”

“你何必這麼爲難楸瑛呢?”一個身形相貌幾乎完全一樣的男子走了過來,輕聲嘆了一口氣,“你喜歡欺負人的性格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雪那漠然的放下了筷子,“我還有事情。”

“雪。”男子微微一笑,“我有點事情還想要跟你說,可以佔用你一點時間嗎?”

雪那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跟着月進了書房。

他看到男子小心的插上了門栓,然後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父親大人,你的演技實在太差了……要是藍雪那像你這樣,當年早就被殺了。”

雪那驚訝的看着這個跟他完全一樣的男子,他的脣齒間露出一抹清新的微笑。

“燕瀟?!”雪那試探着。

“呵呵,被認出來啦。”雖然神色自若,但那眉宇間的慵懶,分明就是燕瀟。

“……”

“既然幸運的到了一起,那麼一起努力找出出口,如何?”燕瀟笑了笑,“至少比起欺負楸瑛大人來的有意義。”

雪那給了他一個白眼,然後說了一聲“好”。

如果世界上有人可以比他更不幸,那麼那個人一定是死的很慘,至少是體無完膚那種。

鳳珠痛苦的在家裡移動着,發現已經來到了一片沒有任何人的荒地:沒有侍從,沒有侍女……連一隻小動物都沒有的那種。

——這究竟是哪裡?!

穿着睡衣的他已經在自己家裡走了一個上午,到現在爲止,不僅飢腸轆轆,而且疲憊不堪,如果再不找到人,他很可能真的會遇難而死。

最終,他終於在幾乎絕望的狀態下遇到了一個人,一個侍女,當他剛開口說“請問”的時候,那個少女呆滯五秒鐘之後,緩緩地倒了下去。

——直到一個年紀略大的侍女來找他。

“少爺你不要到處亂走,她是新來的,沒有見過少爺你……少爺你要知道,你的臉會給他人造成多大的衝擊啊……”

那個侍女一邊喋喋不休的開始數落鳳珠,一面在桌上擺好了鳳珠期待已久的早飯。

(七)

璃櫻進入城內的時候,已經靠近中午了。貴陽城並不見他日的繁華,似乎一種可怕的陰影正在一點一點籠罩着貴陽——這座彩八仙庇護的城市。

不久之後,王權鬥爭就會開始吧。璃櫻默然。

簡單的考慮了狀況之後,他決定先進宮去看看。可是現在問題擺在他的面前,以他現在的這張臉肯定是無法進入皇宮的,雖然不知道以前的縹璃櫻用的是什麼辦法,但對他來說是缺乏可行性的。

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之後,他決定先去邵可大人家裡看看。

劉輝順着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路來到了府庫——這裡的一切一如往昔。

每次,他都喜歡在這裡跟邵可喝茶,不是因爲什麼特別的原因,他總是覺得邵可可以給自己一種家的感覺——然而這種感覺在清苑離開之後,他就不曾再有過了。

正當他懷舊的時候,一陣輕小的腳步聲傳來,劉輝擡眼望過去,看到一個小小的少年站在那裡,滿臉的傷痕和泥土,蒼白的臉看上去很虛弱。

劉輝幾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會遇上幾十年前的自己。深吸一口氣,他微笑着走過去。

少年退後一步,有點害怕的看着他。

是的,自己那個時候很害怕,怕邵可打他,怕他不准他在這個府庫稍微待一會。

劉輝緩緩地伸出手去,輕輕地放在少年的頭上,他感到少年身體的顫動。

“你餓了吧?”劉輝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彎下腰,把少年抱了起來,少年手足無措的不敢動彈,劉輝小心的把他抱到了椅子上,“我有包子,吃一點好嗎?”

他打開食盒,然後笑了,是那個時候的大包子,一點也沒有變。

“看來還是熱的……”劉輝把包子遞到少年的手邊,“快吃吧。”

少年愣了一下,眼眶有點溼潤,遲疑着接過了包子,然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看着他吃包子,劉輝忍不住輕輕擦去了他臉上的泥土。

“謝謝你。”吃完了包子的少年臉色微紅,小聲地開了口。

“……你以後可以經常到這裡來。”劉輝指了指身後的書架,“你也可以看這裡的書。”

少年驚訝的看着劉輝,“你……不打我嗎?”

劉輝搖了搖頭,輕輕地抓住了少年的小手,“當然不會……你只要努力的做好所有的事情,努力的……然後,你最重要的人就會回到你的身邊。”

“真的嗎?清苑哥哥會回來嗎?”少年急切的道。

“嗯,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劉輝溫和的聲音讓少年心情不可思議的安心下來,低着頭,“我還以爲是因爲我把清苑哥哥也惹惱了,所以他再也不管我了……那麼,清苑哥哥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劉輝想了想,指着窗外,“花園裡的那一片櫻花林你知道嗎?”

少年立刻猛力頷首。

“當你遇到一個會說薔薇公主故事的女孩子的時候,你的清苑哥哥就會回來……”

少年睜大了琥珀色的眼睛,“女孩子?”

“是啊,是一個……改變了你人生的女孩子。”劉輝眯着眼睛,輕笑起來。

“人生?”

少年迷惑的樣子讓劉輝覺得很好笑,於是便把他抱上了膝蓋,“嗯,人生。”

少年臉色緋紅,小手輕輕抓着劉輝的衣袖,“那個時候,其他的王兄也不會在欺負我嗎?”

“不會的,”劉輝低頭攬住了少年,“很快,會有人教你劍術,會有人教你學問,你會變強……然後成爲……”

“成爲什麼?”少年好奇的看着劉輝。

“……你以後就會知道的。”劉輝轉移了視線,那個時候,自己只想着要留下,不想回寢宮去,即使回去了,也會被母后關在黑色的屋子裡,“……劉輝殿下。”

小小的少年嗯了一聲,看着劉輝笑了笑——這個表情讓劉輝感受到了痛苦,邵可,是那時唯一一個溫柔對待自己的人了吧。

“你今天……願不願意和我一起……一起出宮走走?”

少年難以置信的看着劉輝,像是不相信這個事實,過了好久,才囁嚅着,“真的……可以嗎?”

“嗯,我帶你去看……”看一個對你未來很重要的人。劉輝把少年放下,“如果劉輝殿下不介意的話。”

少年立刻連連點頭,死命的拽住了劉輝的衣袖,似乎生怕他改變主意。

“……”劉輝蹲下身子,理了理少年亂七八糟的長髮,“放心吧,我不會丟下你的……也不會讓你獨自留在黑暗中……”

琦攸在走出大門的一瞬間,看到了全府上下的人同時呼出了一口氣。

……原來爺爺他以前都是這個樣子的……

非常瞭解黎深白癡程度的他,沒有想到當年的黎深與日後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黎深大概是十八歲吧,明年,他會去參加國試。

坐在豪華的大車上,琦攸不禁感嘆起貴陽的現狀來——按時間算,先王已經不理朝政,這個富饒之都正在一點一點走向衰敗。

不過,你們是幸運的。琦攸脣邊露出一抹輕笑,在未來,你們會遇到彩雲國最上治的君主。

揭開窗簾,從外面看出去,不少無家可歸的孤兒坐在路邊,飢腸轆轆的樣子。這讓琦攸皺起了眉頭,離王權鬥爭大約還有幾年的時間,沒有想到現在的貴陽已經開始了。

“停車。”他敲了敲車壁,車子立刻就停了下來,所有的路人都驚訝的注視着他,注視着這個陌生的貴公子。

“大人,請抽個籤吧,會有獎品的。”

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在琦攸的耳邊響起,他詫異的低下頭,一個冷玉色頭髮的男孩子坐在路邊,臉上帶着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冷漠表情。

——不會吧。

琦攸一陣眩暈,看着那個不過八歲的男孩子,輕輕晃動手中的籤盒,“只要一文錢就可以抽一個。”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在籤盒中抽出了一個小小的竹簡。

“末等獎。”男孩子從身後取出一枝李花,“請收下。”

“反正有獎的也不會有幾個吧。”大腦幾乎沒有經過思考,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他看到男孩子臉上一閃而過的厭惡。

“……你的父母呢?”琦攸蹲下身子,注視着那雙略帶淺灰色的眼睛。

“我沒有父母。”男孩子冷冷的答道。

“……是嗎?”琦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麼,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男孩子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不知道這個貴公子在玩些什麼花樣。

琦攸回憶着聽百合說起的,黎深收養絳攸的經過:當時黎深掏出扇子,指着絳攸說,“就是你了”,然後說了一句“帶他走”,然後家臣們就把這個孩子像綁架一樣的帶走了。

“……我是說,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家人?”

男孩子冷漠的眼眸內有了幾分警惕——在這個時代,誘拐兒童的人販子可能也是不少吧。琦攸覺得很尷尬,只有起身,“我可以讓你去讀書,學習,學你想要學的一切東西……你可以不用再爲自己的溫飽擔憂,即使這樣,你也不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男孩子把持着懷疑的態度,半晌,遲疑道,“那麼……你爲什麼要找我呢?這裡有很多的孤兒……”

“我也不知道,”琦攸歪着腦袋,“也許……是因爲我在什麼地方看到過你吧。”

男孩子沉默了很久,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

琦攸笑了,他沒有看到身後家臣看着那個男孩子的同情目光。

彎下腰,把男孩子抱了起來。

“啊,你做什麼啊?”男孩子手足亂舞,不知所措的臉上變得通紅。

——原來老爹害羞是從小就開始的啊。

咕嚕嚕……一陣可疑的聲音響起,琦攸假裝沒有看見男孩子幾乎要滴出血的表情,大聲吩咐道,“我餓了,先找個地方去吃飯!”

家臣們面面相覷,少爺不是在一個時辰之前剛剛用了早飯嗎?

(八)

鳳珠驚訝的張大了嘴巴,看着到來的訪客,“百、百、百、百……”

眼前的少女流露出一抹疑惑,“不是你約我今天中午去吃飯的嗎?鳳珠。”

“不、不不是……”鳳珠的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

少女狐疑的看着他,靠了靠他的額頭,這個動作把鳳珠嚇得連退數步,“還好,沒有發燒啊,”她仔細的打量着鳳珠,“也沒有不正常的跡象。”

“我,不是……”

“好了,那天把你當成女人是我的錯,你就不要生氣了,”看上去只有十幾歲的百合輕輕嘆了口氣,“男人的話,不要因爲這種事情記仇吧。”

鳳珠哭笑不得,索性大義凜然的搖了搖頭,“怎麼會呢。”

“那樣就好。”百合笑了,上前挽了鳳珠的手臂,“我們走吧。”

而可憐的鳳珠只有在全身僵硬的情況下被帶出了黃家的貴陽府邸。

璃櫻試探着向外面望過去,似乎那些傢伙沒有跟來。

在他試圖靠近邵可府邸之時,七八種暗器在同一時間向他飛了過去,更有甚者,幾個黑衣刺客也向他殺了過去。

憑藉着多年的實力,總算,他沒有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事件上。

還是先去找主上吧——雖然沒有搞懂現在的狀況,但是,目前,似乎他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這是貴陽城內最大的一家飯館,由全商聯經營。鳳珠沒有想到在多年以前,這裡已經這樣了。

在樓上要了一間包廂,鳳珠看着百合饒有興味的開始點菜。

“今天我來請客吧。”百合眨眨眼睛,“算是對上次事情的賠禮。”

不知道“上次的事情”指的是什麼,鳳珠只好尷尬的笑了笑,“其實沒有關係的……”

百合一怔,然後笑了,“你還真是大度,如果是我被別人當作女人推進女廁所,然後再被當作色狼踢進河裡……我肯定不會那麼便宜那個人的。”

鳳珠的一雙美目瞪的滾圓,他還從未聽說過有這麼一件事情……他只好輕輕搖了搖手,“事情過去了,就不用再想它了。”

“呵呵,那麼我謝謝你啦。”

鳳珠的視線開始遊弋,百合的臉和他靠的很近,那燦爛的笑靨彷彿近在咫尺,無措的他把視線轉向門邊,看到一個冷玉色短髮的男孩子站在那裡,驚訝的看着他們兩個。

“……對、對不起,我走錯了!”男孩子趕緊往外退了幾步,卻撞上了站在身後的那個人。

百合看着鳳珠驚恐的視線,死死的看着站在門口的男人。

“又迷路了嗎?”那個男人的口氣中帶了幾分無奈,卻又包含着寵溺,“真是的,上個廁所那麼幾步的路也會找不到……”

“對不起……黎深大人……”男孩子漲紅了臉,小聲地道。

“……”

鳳珠沒有聽到那個男人接下來又說了什麼,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然眼前一黑。

而在場的所有人,就看到這個美貌的男子突然間直直的倒了下去。

雪和月是在中午時分到達邵可家的。

“……我們有事情要拜會邵可大人。”雪對自己可以如此平淡的對這個面無表情的少年說話而感到震驚,一旁的月則是帶了揶揄的笑容,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老爺不在家。”少年冷冷的答道。

“……那麼我們見夫人也是一樣。”

“夫人在午睡。”

雪很想在這個少年的腦袋上敲一下,要知道,夫人是從來不午睡的。

“……那我們可不可以進去等邵可大人?”

“老爺今天住在府庫。”

“……”雪徹底失去了語言能力,月渾身痙攣,痛苦的捂着肚子,好像笑得要抽痙了。

就在這個時候。

“藍、藍、藍、藍……”一個聲音像是驚叫起來的。

雪和月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看到邵可站在那裡,嘴巴張得可以塞一個雞蛋進去了——不過,當在場的所有人看到那個和邵可站在一起的小小少年的時候,每個人的嘴巴都張的和他一樣大。

(九)

璃櫻在隧道中痛苦的移動着自己的身體。

這是一條密道,在日後被用於羽林軍的訓練,在沒有開發完備的現在,這裡不僅泥濘不堪,而且還散發着一股可疑的難聞氣味——在這個時候,那一頭銀白色的長髮看起來格外的礙眼,於是當下隨手把頭髮紮成一束,不知道以前那位本尊是怎麼忍受這麼長的頭髮的。

這條路通向羽林軍在皇宮內的辦事處,好不容易出來的璃櫻再一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所謂什麼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算是知道了。

辦事處雜亂不堪,與其說是一個辦公室,不如說是一個雜物間來的合適。他無奈的揉了揉腦袋,這就是他前任的傑作——一個邋遢的男人,你怎麼指望他會去打掃房間?

跨過堆砌的酒瓶,璃櫻總算再一次見到了陽光。

正準備舒展筋骨的他,看到一柄劍飛快的刺了過來,頗有驚天破石之勢,璃櫻反射式的躲開,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那裡,不是別人,正是他日的宋太傅!

宋太傅瞪大了眼睛,神色嚴峻,沉聲道,“縹璃櫻,如果不想死的話,最好快點消失……否則我的劍會讓你後悔站在這裡!”

璃櫻欲哭無淚,正想着要怎麼解釋,另一個人打着哈欠走了過來。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容貌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一臉鬍子拉茬的模樣,看到璃櫻的時候眼神中飛快的閃過一絲疑惑。

“雷炎!不要犯迷糊了,這個傢伙不是省油的燈!”宋太傅低聲呵斥了一句。

日後的右羽林軍將軍白雷炎立刻笑了,“是嗎?我可是很久沒有活動一下了。”

如果可以的話,璃櫻很想一死了之——要想跟白雷炎作“理智的交談”幾乎跟讓絳攸不再迷路一樣有難度。

冷靜,冷靜。

璃櫻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出優雅的笑容,想在之前先取得一點他們二位的好感。可是恰恰相反的是,宋太傅和白雷炎竟然疑惑的退後了一步。

“……”璃櫻的大腦飛快地運轉着,走投無路的他選擇了最後的辦法,他看着前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黑狼。”

宋太傅和白雷炎大驚,同時轉過頭去;當他們看到身後空空如也時,再回過頭去的時候,璃櫻已經沒有影子了。

紅家的餐桌今天顯得格外的奇怪。

不僅主人紅邵可沒有積極的去爲大家泡茶,雪也沒有千方百計地戲弄靜蘭,大家沉默着,默默地吃着飯。

“對了,相公,你還沒有爲我們介紹這個孩子呢。”女主人笑了笑,少年的臉頓時紅了。

“哦,他是……他叫劉輝。”劉輝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靜蘭,他一言不發的扒着飯,似乎現在說的事情與他完全沒有關係。

“是……嗎?和公子劉輝的名字完全一樣呢。”月微笑着道。

“……那麼多吃一點吧,劉輝。”雪爲他夾了幾個菜色,少年窘迫的低下了頭。

邵可驚訝的看着雪——他什麼時候開始對劉輝這麼好的。

“秀麗呢?”邵可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

“睡着了吧,”女主人笑笑,“黎深今天居然沒有來吃午飯,看樣子他今天下午一定會來拜訪的。”

雪和靜蘭的眼神同時中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鳳珠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百合滿是擔憂的眸子。

“你沒事吧?嚇死我了。”

“嗯……”他坐起來,回憶着方纔發生的事情。

“要不是這位紅黎深公子懂醫術,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呢。”百合感激的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人。

終於意識到目前狀況的鳳珠無比驚恐的看着黎深和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站在一起。

“無妨。”黎深淡淡的道,像是已經預料到了發生的事情。

“謝謝了……”鳳珠囁嚅着,懷着私心的他悄悄的看了一眼那個男孩子,不知何故,那個男孩子看着黎深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好像不記得以前很崇拜黎深大人啊。

鳳珠揉揉腦袋,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還沒問怎麼稱呼呢。”

“百合姬。”百合微笑着道,“他是黃鳳珠。”

“哦。”黎深淡漠的點了點頭,向着鳳珠作了揖,“紅黎深,他是……”

鳳珠的心跳無端的慢了一拍,然後聽到黎深用他從未聽過的溫柔聲音緩緩道,“……我的兒子。”

(十)

璃櫻終於從宋太傅和白將軍的魔爪中逃了出來。內心疲憊的他像往常一般在花園的小亭中稍作休息,正當他賭咒發誓以後絕對不參加仙洞省的這些無聊遊戲時,一個身影走進了他的眼簾。

她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但是眉梢眼角的清秀已可看出她日後的絕食姿容——“璃櫻”是不會認錯她的。

“珠……”剛剛開口,一個年長的女官就走了過去,他只好在一旁隱住身形。

“這是怎麼回事啊,珠翠,”女官看上去很生氣地樣子,“爲什麼主上要的薰香沒有準備好?”

“啊,對不起,因爲到處都找不到劉輝殿下……所以……”珠翠低聲道。

“你難道認爲劉輝殿下的事情比主上的事情更重要嗎?”女官不悅的挑起眉。

“我只是覺得……”

“不要找藉口!”女官大聲呵斥。

“是……”

“快點去準備!”

“是!”珠翠急急忙忙的跑過去了。

唉……她從以前就這麼寵那傢伙啊,真是讓人羨慕。璃櫻小聲嘟囔了一句,看着那個女官走遠了,才悄悄地跟在了珠翠的後面。

劉輝把小時候的自己帶進了房間,秀麗躺在牀上,小臉紅紅的。

不會是發燒了吧?聽秀麗說起過,自己小時候好像身體很不好的樣子。

“她是誰?”小劉輝睜大了眼睛,小聲道。

“……”劉輝猶豫着,要不要把事情說出來。

“邵可?”小劉輝催促着。

“……這個……”

“老爺。”門外傳來那向來波瀾不驚的聲音。

劉輝趕緊應聲道,“靜蘭嗎?快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開了,靜蘭走了進來,小劉輝流露出驚訝的神色,注視着這個跟自己哥哥年齡差不多的少年。

“黎深大人來了,老爺,是不是像以前一樣叫他‘自己回紅州去’?”靜蘭淡淡的問道。

劉輝一陣惡寒,他已經可以想象到黎深當年的恐怖表情。

“……”正考慮着是不是採取這種方法把紅尚書打法走的時候,秀麗睜開了眼睛。

“唔……爹爹。”秀麗迷迷糊糊的說道,小手在一旁摸索着,一下子抓住了小劉輝的衣袖。

小劉輝被嚇得動也不敢動,非常無辜的朝靜蘭看了過去。

“小姐醒了?”靜蘭不見表情的臉上掠過一抹非常珍貴的溫情,上前,把秀麗轉了過來。沒有睡醒的秀麗兀自緊緊抓住了小劉輝的衣袖,怎麼也不肯放手。

“……她好像額頭很燙的樣子……”小劉輝把手輕輕放在了秀麗的額頭上。

“發燒了嗎?”劉輝很是擔心。

“……”靜蘭把秀麗放回被子裡,“老爺先去打一些水來吧,可以讓小姐降溫……順便讓夫人準備藥物。”

“我知道了。”劉輝立刻轉身跑了出去。

“請、請等一下!”小劉輝漲紅了臉,“讓我也做點什麼吧,我、我也可以……”

“……”劉輝有些不忍,他正想說“你在這裡乖乖呆着就好”。

“那麼,請你幫小姐擦擦汗好嗎?”靜蘭看着小劉輝的眼神竟然帶了淡淡的溫柔之色。

“好的!”小劉輝連連點頭,從靜蘭的手中接過手帕,小心的擦拭着秀麗額邊的汗水。

——好像自己在十幾年後也幹過這樣的事情。

劉輝想着。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在紅家大廳正在上演的可怕情景。

(十一)

就在不久之前。

“真是不好意思,剛剛認識就來叨擾你的兄長。”百合無奈的看了一眼鳳珠,想到他義無反顧地要和黎深一起來“拜訪”他兄長時堅決表情——很有一種“得救了”的感覺。

“沒有關係。”黎深淡淡的答道。

鳳珠的視線不自然的遊弋起來,時不時悄悄地看一眼那個被黎深牽着的男孩子。

“他叫什麼名字?”注意到鳳珠的視線,百合好奇的彎下腰,仔細地打量着小男孩。

“……”鳳珠陷入一陣沉默,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正視着黎深。

“……李絳攸。”黎深的聲音帶了一絲複雜的溫和,低頭迎上男孩子詫異的目光,“從今天起,你就叫做李絳攸。”

“誒?”百合笑眯眯的看着他,“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呢……初次見面哦,絳︿攸︿”

男孩漲紅了臉,輕輕地點了點頭,也說了聲“請多指教。”

“不是一個好名字,但是,卻是最適合他的名字。”黎深看着鳳珠,輕聲道。

鳳珠心中一凜,驚訝之色溢於言表。

“走了,絳攸,今天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黎深牽了男孩子的手,緩步走了進去。

鳳珠絕美的臉上帶着驚訝之色,黎深對待那個叫做絳攸的男孩,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是親人一般,不帶一份矯揉造作,言談間竟是自然的親密。

“黎深公子真是個溫柔的人呢。”第一次遇見黎深的百合頗有感觸地表示。

鳳珠的眼睛都快掉出來了,顯然因百合的話而受了驚嚇,同時也模糊的想到——莫非就是這樣當年他們才結婚的?

“我、我們也進去吧。”鳳珠跌跌撞撞的也要往裡走,一個不小心,他的被門檻絆倒,整個人以一個極不文雅的“狗□”姿勢摔了下去。

“啊,鳳珠!”百合的驚叫引得的紅家上下一陣大譁。

雪一臉愕然,月卻是一副興味盎然的表情,黎深微微窘迫的轉過頭,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有小絳攸輕輕的說了一句,“……那個大哥哥也許是想看看地磚的材質。”

百合趕緊上前把鳳珠扶起來,他一張美麗的容顏上,額角跌出了青紫。只見他尷尬的起身,想到自己無比引人注目的形象時,強作鎮定,微微一笑,“……我只是想看看地磚的材質。”

衆人陷入一陣沉默,只有小絳攸眉宇間流露出敬佩的神色,然後天真地道,“……是什麼材質啊?”

“……我們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黎深大人還真準時呢。”雪無不諷刺的道。

“我和絳攸在外面吃過了。”黎深溫和的語氣讓鳳珠渾身上下一陣哆嗦。

“啊啦,黎深來了。”黑髮美女款款而至,笑眯眯道,“還帶了一個可愛的男孩子。”

百合疑惑地發現,鳳珠和小絳攸的臉同時紅了紅——他已經不算男孩子的範疇了吧?百合覺得很莫名。

“大哥呢?”

“在陪着秀麗呢……妾身去叫他嗎?”

“不必了。”黎深剛剛開口,雪和鳳珠同時以驚異的眼光看着黎深,月神色間有幾分驚訝,但隨即便釋然的笑了。

“……我是說,小孩子應該多和父親在一起,這樣會比較好……”黎深笑了笑,“不如我來泡茶吧。”

“啊啦,妾身還不知道黎深你會泡茶?”女主人滿目驚訝。

“嗯……”黎深起身,正準備去取茶具。

“不必勞煩黎深了,”雪優雅的站起來,“讓我來泡就好。”

黎深輕輕地瞥了他一眼,“還是我來吧,雪那你真的泡過茶嗎?藍家本來就是飲酒世家吧。”

月猶豫着是不是要告訴雪,他泡的茶實際上沒有比藥物好喝多少的時候,靜蘭走了進來。

“黎深大人?”靜蘭微微挑眉,“你是不是又翻牆了?這樣隨便叨擾別人家是很失禮的。”

黎深微微一愣。

雪剛剛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靜蘭已經冷冷的道,“黎深大人和雪那大人是不是偶爾要改進一下自己的餐桌禮儀,上次你們吃飯摔壞的碗盆我已經做了記錄,請你們在月底的時候派人來結算一下。”

“……”

“……”

雪突然想到,好像是有一次,在邵可家裡吃飯的時候,雪和黎深爲了互相攻擊,用碗盆做暗器來的。

“哎呀,不要這麼嚴厲呀,靜蘭。”女主人搖了搖頭,“只要他們在月底的交伙食費用的時候一起送來就行了。”

“……”黎深一陣惡寒——她果然是秀麗的母親。

“……那麼我來泡茶吧。”雪剛準備去拿茶具。

“不必了,我來就可以了。”靜蘭一把把茶具搶了過去。

“不行!”雪突然大叫出聲,所有人都驚訝的看過去;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的雪支吾着,“我是說,已經是我們打擾府上了,那麼……那麼還是我們來泡茶比較好……”

“沒有必要!”靜蘭冷冷的答道,然後徑自開始準備。

月看到雪認命一般的捂着臉,重新坐下,臉已經開始發紅。

然後每個人都看到靜蘭把茶葉放進了每一個茶杯裡,往裡面澆上了冷水。

(十二)

“我進去看看老爺。”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的靜蘭臉色微紅,當下轉身進了房內。

黎深重新沏了茶,女主人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好香呀,妾身都不知道黎深這麼會沏茶。”

“這沒什麼。”

鳳珠一臉驚訝,隨即變成了懷疑——黎深會不會沏茶這世間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如果說世間有一個人沏的茶,其難喝程度能媲美邵可,那麼,這個人一定就是黎深。

氣氛變得有點詭異,月忽的問道,“黎深準備收這個男孩子做義子嗎?”

“嗯。”黎深點了點頭,雪和鳳珠無比詫異的看到他溫柔的摸了摸絳攸的腦袋。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可怕的了。

想到這個男人日後的舉止,他們突然很擔心,紅黎深會不會把這個小孩子當作點心吃掉。

“黎深今天有點奇怪呢。”女主人輕笑,“難道是決定洗心革面要做一個可靠的男人了?嗯,如果你有這樣的覺悟,妾身也可以考慮一下將來把秀麗嫁給你呢……”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月的失笑,黎深的愕然比起鳳珠的反應來都算不了什麼。他恰好正在喝茶,顯然心靈身體均受到衝擊的他把一口茶水全部噴在了坐在對面的雪的臉上。

“對、對不起!”鳳珠趕緊跳起來,伸手要去給雪擦一擦,卻被雪冷冷的擋開,“不必了。”

月忍住狂笑不止的衝動,遞上了手帕。

這時,邵可急急的走了過來,“……夫、夫人,秀麗發燒了,我們是不是要準備一些藥……”

然後,鳳珠、雪那、黎深唰的一下全部站了起來,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道,“她沒事吧?”

邵可睜大了眼睛,遲疑着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女主人臉色微變,歉意地看了一眼衆人,“那麼你們先喝……”

然後三個人又幾乎是同時開口,“我要去看看……”

沉默片刻,黎深最先開口,“我來看看吧,如果燒壞就不好了。”

珠翠總算完成了工作,總算舒了一口氣的她,走出了內廷,路過花叢的時候,冷不防被人攬了過去。

經受過良好風之狼訓練的她條件反射的去抽匕首,可是當她看到對方臉的時候,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身體也輕微的顫抖起來,匕首哐噹一聲掉落在地。

“……璃、璃櫻大人……”她無比驚恐的看着那個神色尷尬的銀髮男子。

“看樣子只是感冒。”黎深放開了秀麗的手,輕輕地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小劉輝,“不用擔心,只需要一些藥就行了。”

“……葉醫師留下了方子。”女主人想起什麼似的道。

“可以拿來給我看看嗎?”黎深平靜的表示。

女主人自抽屜中取出藥方,黎深審視半晌,微微皺眉,“這個藥的分量再減少一些吧……對小孩子而言可能重了……”語罷,他又添加了幾個藥物,“這樣,可以讓她好好的睡一覺。”

邵可驚訝的看着黎深——他什麼時候開始懂醫術了?

“準備一些粥吧,也許她醒來肚子會餓。”黎深自牀邊站起來,“你們先出去,人太多了,這樣通風一點,也許她會感覺到更舒服。”

的確是人很多。

鳳珠、雪、邵可、靜蘭全部無比警張的站在牀邊,只有月陪同百合留在了外面。

“她不會有事的吧?”小劉輝拉拉邵可的衣襬。

“嗯。”邵可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偷偷的打量着黎深。

“……”黎深滿腹疑竇的注視着小劉輝,然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大哥你怎麼把劉輝殿下帶到宮外來了?”

“啊……那是因爲……”邵可露出了小狗一般的神情,這個表情讓在場的所有人用驚奇目光看着他。

“不是……我……我……”小劉輝支吾着,半晌也沒說出幾句話來。

“算了吧,傍晚我送他回去。”黎深頭痛的揉揉腦袋。

小劉輝沮喪的耷拉下來,邵可儘可能溫柔的道,“明天我會去看你的。”

“……嗯。”

這個時候,小絳攸看着熟睡的秀麗,輕輕拉了拉黎深的小指,說了一句讓鳳珠終身難忘的話。

“……她就是黎深大人要娶的女孩子嗎?那我是不是應該稱呼她做義母?”

那一瞬間,看到每個人臉上的複雜表情,鳳珠很想挖個洞鑽進去。

(十三)

璃櫻儘量讓自己看上去溫柔可親一些,展現着一貫的優雅笑容,可是,當這樣可以稱之爲“可怕”的表情出現在縹家宗主縹璃櫻的臉上時,只會讓珠翠嚇得退了一步。

“你還是不肯放過我嗎?璃櫻大人。”珠翠顫抖的聲音讓璃櫻覺得很心疼。

“……你不用害怕,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我向你保證。”

璃櫻鄭重地聲音讓珠翠感到一陣迷惑,半晌,她恍然大悟一般,決絕的退後一步,“……我絕對不會幫助你做任何傷害邵可大人的事情!即使你殺了我也是一樣。”

璃櫻的心中留過一抹淡淡的酸澀,他平靜地道,“我現在只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在我改變主意之前,你是不是很想製造一些‘狀況’?”

珠翠咬着下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輕輕地點了點頭。

璃櫻索性在草地上坐下,看到珠翠還是僵立在原地的時候,指了指身旁的草地。

她忐忑的在旁邊坐下,悄悄打量着過往的宗主,他看上去似乎很奇怪。

“珠翠?”

“是的,大人。”

“你……近年來過的好嗎?”一時間,想不出什麼要問的,璃櫻低聲開口了。

珠翠不置可否,點了點頭。

“是嗎?那就好……”他漠然的看向遠方,“這麼說來,邵……他也一定很好吧。”

“……是的。”

他轉過臉,認真地看着那張精緻的臉,伸出手,輕輕摩挲她的面頰,珠翠感到一陣戰慄,“……你會很幸福的。”他忽的笑了起來,雖然有點晚。

璃櫻起身,再這樣下去,也許她真的會做出什麼傻事呢,“那麼好好把握吧,珠翠……你的人生不該只是單純的付出。”

珠翠疑惑的看着那個冰冷決絕的男人露出如此溫暖的微笑,她看見他轉身離開了幾步,忽的回過頭,又道,“對了,如果將來有一個不知好歹的,叫做藍楸瑛的傻瓜像你表白……不要太快拒絕他哦。”

她怔怔的說了聲“是”,然後就看到璃櫻心情一片大好,以非常不符合他性格的姿勢越過了後宮的圍牆。

雪和月義無反顧地堅持去幫着做晚餐了,鳳珠和薔薇姬他們在煎藥……邵可鬱郁的回到了房間內,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秀麗和小劉輝都已經睡着了。

尤其是小劉輝,不僅呼呼的睡着,一隻手還緊緊地抓住秀麗的小手。

秀麗的眉毛皺着,想必是他抓的太緊了吧。

邵可輕嘆一聲,輕輕地掰開劉輝的手,“你這樣可不行啊,有的時候要學會放手才行……”

小劉輝翻了個身,鬆了手,兀自未醒。

“……這樣纔對嘛,不要在風度上輸給靜蘭和絳攸哦。”輕輕的捋了捋他的劉海,邵可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個冷淡的聲音響起,“大哥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自言自語了?”

邵可驚訝的回過頭去,看到黎深雙手抱在胸前,側倚着門框,一臉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一瞬間,邵可有點恍惚——這個、這個真的是那個冰山長官嗎?

“哎呀呀,這麼大了還在吃手……”黎深傾下身子,把小劉輝含在嘴裡的手指撥了出來。

邵可的臉微微一紅,小聲嘟囔了一句,“黎深……你小時候沒有吃過手嗎?”

“我又沒有吃過,大哥不是最瞭解嗎?”

邵可一愣,乾笑着,“呵呵,是啊,是啊……”

黎深不說什麼,從邊上拿過被子,小心的蓋在小劉輝的身上。

“你……”邵可驚訝的看着黎深,試探着,“你……不是紅尚書吧?”

黎深笑了起來,“我不記得我在朝中有什麼官職,大哥,我是幾個月前剛到的貴陽啊。”

“啊?”邵可猛地想起來,這似乎是在黎深參加國試前的事情了,“原來……是這樣啊。”

難道這纔是紅尚書的本性?

邵可,或許應該說是劉輝,小心翼翼的看着黎深輕輕的拍着童年的自己,隱隱帶了溫柔之色。

“……劉輝殿下會變成很了不起的人吧。”黎深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哎?”劉輝看着黎深,心中疑竇更甚。

“我想,他以後會得到很多東西的。”

“即使這樣又如何?”劉輝慘然一笑,“他失去的遠遠比這更多……沒有家,沒有家人……永遠的孤獨……”

黎深盯着劉輝的眼睛,“我不這麼覺得哦。”

“……”

“會有人陪着他,會有人幫助他……會有人視他做家人……”黎深的眼神彷彿很遙遠,“他會成爲一個非常非常了不起,同時,也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人……”

劉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話真的是紅黎深會說的嗎?他是誰?靜蘭?楸瑛?絳攸?還是……

“……可是,他很想讓人永遠陪在他的身邊,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分開……”劉輝靜靜的道。

“是啊,”黎深輕笑起來,“那是因爲他不知道……所謂家人,不是血緣或是住在一起那麼簡單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家人……是在這裡的……”

劉輝心中一凜,那個名字呼之欲出,“你是……”

頓時,白光閃爍,一切都被阻絕了,劉輝拼命的伸出手去,身邊卻是空空的一片。

突然坐起,卻發現自己竟然躺在自己寢宮的牀上。

(十四)

劉輝揉揉眼睛坐起來,熟悉的身影印入自己的眼簾。

“怎麼才醒?你要誤早朝了。”

心不在焉的隨性口氣,清秀動人的漂亮面容——隨扈紅琦攸走上前,非常不客氣地掀掉了貪睡國王的被子。

終於整理好了衣冠,琦攸像往常一樣推開窗戶,準備離開。

“琦攸!”劉輝支吾着。

“嗯?”

“關於上次……納妃的事情……”劉輝的視線有一點遊弋,“你還在生氣嗎?”

琦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納妃?你什麼時候決定的?”

“就是……”夢中的情景突然涌現,劉輝嘆了一口氣,笑起來,“沒什麼,孤有點睡昏頭了。”

琦攸挑了挑眉,“放清醒點,別在朝會上發昏!”語罷,他已經跳了出去。

真是一個有趣的夢呢……不過,那時的紅尚書究竟是誰?

劉輝迷迷糊糊的想着,開始消耗放在桌上的早飯。

“你這個玩笑開大了,紫霄。”黃葉冷冷的道,“如果稍有差池,也許會讓紅琦攸和茈燕瀟就此消失的。”

“有些事情是註定了的,不管這樣改變過去,路也依舊會沿着它應該走的方向發展。”紫霄完全不像有什麼愧疚的表情,“不過,能把縹家的那個臭小鬼弄得不爽,我覺得也不錯。”

“……關於那個縹家的秘寶……”

“啊,能讓那個小鬼視爲秘寶的,恐怕也只有薔薇姬當年留下的東西了吧。”

“你很難保證過去不會發生異動……”黃葉責怪着老友,“如果因爲那樣,紫劉輝或是茈靜蘭和紅秀麗在一起了,那麼未來也許……”

紫霄擺擺手,“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天地間的一切存在,都是因果相循,即使我做了什麼去改變過去,一切還是會在原來的軌道上。”

黃葉輕哼一聲,“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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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結果你沒有想到吧?”琦攸坐在璃櫻的旁邊,看着那個一向冷冰冰的男人非常不快的板了臉。

“被那個臭老頭算計了。”縹家宗主冷冷的道,“下次會跟他算清楚。”

“……那些人的記憶都洗掉了?”

“嗯,他們不會再記得這件事情……”璃櫻想到什麼一般的道,“還有,縹家的秘寶……你不想看看嗎?”

“不必了,那種東西還是你自己留着吧……”琦攸向他揮揮手,走了出去。

璃櫻打開衣櫃,裡面空空蕩蕩的放了一個破舊的木盒,他卻一向視作珍寶。小心的打開,撫摸着裡面的東西——那是一把已經非常破舊的二胡。

絳攸一如既往地在皇宮內迷路,秀麗一如既往的把他領了回來;靜蘭早晨起來繼續練劍,燕瀟繼續一如既往的接受母親的嘮叨——一切沒有任何變化。

除了藍家,珠翠一早醒過來,非常驚訝的看着躺在旁邊的男子。

“怎麼了?作什麼夢了?”楸瑛伸了個懶腰,笑意盈盈的看着妻子。

“……我好像想起來一件事情,”珠翠努力的回憶着,“以前璃櫻大人跟我說過……”

“說過什麼?”

看到他嘻皮笑臉的樣子,珠翠覺得那可能是自己的幻覺——縹家的宗主怎麼會說那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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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令室。

琦攸拿着剛剛收到的紅州來信。

“是黎深嗎?”悠舜笑眯眯的道。

“嗯。”

“他怎麼說?”

“……他說他再勸我最後一次。”琦攸平靜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的波瀾不驚。

“哦?”悠舜眯起眼睛,神色凝重。

“這是最後一次了,悠舜大人……”琦攸把信箋塞回信封,“該是做一些準備的時候了。”

悠舜點了點頭,“我明白。”

“……那些東西我會親自送過去……如果需要的話,”琦攸一字字道,“請不要手軟。”

“……主上不會同意的。”

“那就是您的事情了,尚書令大人。”琦攸微微頷首,轉身走了出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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