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一路小心了。”
藍府門口,僅有藍家宗主明昊和玉華站在那裡,簡單的關照一句,之後,五騎駿馬絕塵而去。
——事情是這樣的:
邵可表示要去貴陽拜訪幾位許久未見的朋友,而藍家兄弟則是去貴陽參加官吏的考試;而異常擔心哥哥被某些“沒有節操的傢伙”搶走的紅家公子,義無反顧地要求同行……
於是,就誕生了一下的組合:
三個完全一模一樣的優雅少年,一個總是沒有什麼表情的黑髮少年和一個十九歲的溫和青年。
“您真的放心雪他們去貴陽嗎?”送走了青梅竹馬的少年,玉華擔憂的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我聽說貴陽……”
“是啊,”明昊輕輕呼出一口氣,神色溫柔,“那裡是一個麻煩得地方呢……不過,要對付那些傢伙,只有一個人可以……她應該不會讓她的兒子置身危險吧……”他喃喃自語着,玉華不解的喚了一句,“……明昊大人?”
“總之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明昊的脣邊浮起魅惑的笑容,“……不過話說回來,玉華你這麼擔心那個小子,還真讓人嫉妒呢。”
“明昊大人!”玉華面色微微一紅,輕斥,“這事關雪他們的安全啊,不要開玩笑好不好。”
明昊故作認真地板着臉,歪着腦袋想了想,“我很認真啊,玉華總是傷我的心呢。”
“……請考慮一下年齡的差距啊,我對老頭子沒有什麼興趣呢。”
“老頭子”這個詞嚴重打擊了藍家宗主的內心,他小孩似的嘟噥着,“玉華你真是的……不要跟宇祥說一樣的話啊……”
在紅州,桐寓,紅家宗主紅宇祥正皺着眉頭喝苦的要命的藥汁。
“……我討厭吃藥……”宇祥憤憤地接過茶水。
“你不是小孩子了呢,宇祥。”女子無奈的一笑,眉宇間透着淡淡的寵溺,“都是因爲你的這種我行我素的性格,黎深纔會那麼不聽話。”
“我小時候可不會像他那樣纏着自己的哥哥。”宇祥抱怨一般的嘟囔着。
宇祥的面容很蒼白——這是他甚少出現在人面前的原因之一,每天要吃下很多的藥物——這其中的原因,作爲少數的知情者之一:他的妻子鸞姬,負責着他的生活起居。
“黎深跟着邵可去貴陽了。”宇祥斂了神色,輕輕地看着妻子。
“所以呢?”鸞姬微笑着收起了藥碗。
“……你不擔心?”
“啊啦,你要妾身擔心哪一個?夫君大人,邵可?還是黎深?”鸞姬託着下巴,像是很認真地經歷了一番思考,“說實話……黎深到貴陽去,我比較擔心貴陽的百姓們。”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呢。”被妻子無端搶白的宇祥哼哼着,攤在那張巨大的椅子上。
“……真是想念玉環大人啊,”鸞姬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她在的時候,你從來不會對我這麼粗魯……”
“……”
“好啦,”鸞姬笑了,輕輕扶在丈夫的肩上,“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情的話,我會去的……畢竟,那可是妾身最重要的兒子啊。”
“嗯……”
“那麼,把剩下的藥也喝光吧。”鸞姬微笑着遞上了藥碗。
“我不要……”
“……”
“……”
“……”
“……好吧,不過,只喝一點……”
最重妥協的紅家宗主皺着眉頭接過了另一碗藥,又提醒道,“不要忘了,我要松子糖……”
“好。”以帶小孩的心情,鸞姬點了點頭。
“……還要丸子……”
“好。”
“要甜味的……”
“……”
“還要包子……”
“……”
“啊啊啊啊啊啊!你幹什麼啊!!!!!”
那天,紅家府邸傳來了以上的慘叫,其原因很簡單:
——鸞姬捏住了紅家宗主紅宇祥的鼻子,非常利索的把一大碗苦藥全部灌進了他的口中。
由於此行的幾位少爺全部都擅長馬術,加上某某某和某某某一路上明裡暗裡的較勁,原本需要十幾天的路程在幾天之內就完成了大半。
“……你爲什麼不把馬糞全部吃下去?”“……只有被馬蹄踩過的爛泥才能跟你相匹配”之類的意義不明的話語在旅途中出現頻率極高,當然也發生了幾次黎深在雪那坐騎的草料裡放巴豆,以及雪那把黎深的衣服打包扔進糞坑未遂的小插曲。
總之,貴陽之行的旅途對紅藍兩家的少爺而言,並不是很無聊。
清晨的濃霧中,這一行人總算抵達了貴陽,天色矇矇亮,貴陽城裡尚沒有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相反,有幾分死氣沉沉的不協調感。
“……這就是彩八仙庇護的城市嗎?”雪那不屑的咋了咋嘴,“真是讓人感覺不好呢。”
“看來你難得也會說一兩句有點腦子的話,我還以爲你的腦子僅用來澆花了呢。”
“呵呵,謝謝你的稱讚了,我可不想和一個滿腦子馬糞的傢伙廢話。”
——這和馬糞、澆花都沒有什麼關係吧。
三胞胎之二和之三再度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這種意味不明的爭執從走出玉龍城的那一刻就正式拉開了序幕。他們甚至有了這樣一種想法——多半,貴陽城是因爲即將迎來兩位歷史上最爲邪惡的魔王而暗自垂淚嘆息也說不定。
正在月和花想着,怎樣把這兩個具有破壞性威力的惡魔分開的時候,奇怪的笛聲傳進了衆人的耳朵——聽起來談不上溫柔的聲音,在冰冷冷的空氣中顯得有些詭異,卻又難以掩飾那其中悲傷的味道,像是在哀悼什麼一般。
聽到笛聲的邵可微微眯起眼睛,神色複雜,不知在想些什麼。
“沒有想到貴陽,居然還有這樣會吹笛子的人。”月輕輕感嘆一聲。
黎深撇撇嘴巴,沒說什麼,大多數時候,能把他惹火的,基本上只有雪那,而能惹火雪那的,也只有他一個人。
“……”
藍家三兄弟表示,要先去貴陽的藍府,之後會來拜會邵可。
“哥哥……”終於擺脫藍家兄弟,黎深開心的跟在邵可身側。
“黎深,”邵可停住了馬,溫言道,“我要先去拜會我的一位朋友,你先去紅府……如果雪那呆會來拜訪我的話,讓他在那裡稍等片刻。”
丟下了這些話之後,黎深耷拉着腦袋,默默點了點頭,哥哥作出的決定從來不允准任何人的質疑——深諳這一點的黎深也從未拒絕過邵可的任何一件事情。
邵可走後,他並沒有急着回紅府去,儘管知道這是一件瞞不住的事情,他也不想讓本家的人瞭解自己的動向。
——黎深並不討厭宇祥,但也不喜歡他。
充滿文人氣質的宇祥並沒有太多的才能,僅僅是因爲紅玉環的突然辭世,他才被推上了宗主的位置;“過於天真”——這是玉環對宇祥的評價,在詩作、文賦上擁有極高造詣的宇祥,既沒有野心,也沒有太多的心機……加上身體一向不好,目前,紅家的一切都是由宗主夫人在打理。
哥哥是獨一無二的——黎深明白,給與邵可最高評價的玉環已經不在,但是,對這一點的肯定卻從未動搖過。
策馬前行,不覺間,竟然來到了一間破舊的大宅前。
——這是哪裡?
黎深皺了眉頭,第一次來貴陽的他不認識紅府的位置,只是聽說,在貴陽城的東面。
一個少年站在那裡,看上去略略比邵可年輕一些的男子。
黎深淡淡的看了一眼,注意到插在他腰間的短笛。
“喂,剛纔是你在吹笛子嗎?”冷冷的聲音傳來,少年回過頭,一雙冷漠的眸子內,帶着無法忽視的恨意。
“……”
“你是啞巴?還是天生不會說話?”黎深跳下馬,嘩啦啦,打開了扇子。
“……這和你沒有關係吧。”少年鄙夷的轉過頭去,依舊默默地注視着眼前荒廢的大宅。
“皇毅!”遠處,一位與邵可年紀差不多的少年跑了過來,一頭卷卷的長髮,臉上帶着興奮的神色,當他看到黎深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皇毅,”他斂了神色,“這位是……”
“不認識。”名喚皇毅的少年冷冷的答道。
“是嗎?”少年微微一笑,“那麼,您是來買東西的,還是……”
“買東西?”
“……這屋子內的東西全部都可以出售,你如果想要的話,可以隨意取。”
“……這破房子裡的東西我可沒有興趣。”黎深哼哼一句,低頭注意到皇毅腰間的短笛,“我只是想知道,剛纔吹笛子的……是不是他?”
“……怎麼會呢?”少年笑容更甜,“我想您是聽錯了。”
“哼,一大早吹這麼難聽的聲音,適當的也要吹一兩首好聽的吧……”黎深從鼻子內嗤笑着。
皇毅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皇毅!”
“晏樹……”
叫做晏樹的少年抓住了他的衣袖,低聲說了一句,皇毅立刻就不說話了。
黎深站的比較遠,只是隱隱聽到“旺季大人”“答應”“國試”幾個詞,對事情完全失去了興趣的他打了個哈欠,想着要欺負這兩個傢伙還是另找日子吧,“喂,你們知不知道紅府在那裡?”
皇毅和晏樹對望一眼,“……你要去紅家嗎?”
“……”黎深剛準備回答的時候,一個聲音似乎故意拖得很長一般的響了起來。
“哎呀呀,就知道有些白癡沒有來過貴陽會迷路……果然我估計的一點也沒錯呢。”
黎深臉部肌肉輕輕一抽,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誰。
雪那優哉遊哉的騎在馬上,帶着勝利者的微笑,“怎麼樣?紅黎深,迷路了吧?要不要我好心的告訴你怎麼走?”
“誰說我迷路了?你這了愚蠢的花癡小鬼,穿了一幅花哨的樣子每天在街上游蕩,更本就是一個移動的行爲公害。即使全貴陽最醜的女人也不會看上你的……”
“什麼?我是行爲公害?那你是什麼?那種唯我獨尊,妄自尊大的惡劣性格已經融入了你的骨血了,是這一輩子也好不了的絕症了!不要說貴陽了,將來任何一個女人也不會看上你的,你這一輩子已經走入末路啦,哈哈哈哈!”
伴隨着這種意味不明的大笑,跟在後面的月和花徹底陷入了無言的狀態,看了看同樣目瞪口呆的皇毅和晏樹,月歉意地一笑,“對不起,他們一直就是這樣,給你們添麻煩了吧。”
晏樹注視着三張完全一樣的臉,試探着道,“你們……是藍家之人嗎?”
然而,目睹着兩個爭吵不休的雪那和黎深,花忍不住小聲問道,“……請問,那個,你們知不知道,貴陽藍府怎麼走呢?”
彩雲國尚書令,宵瑤璇,此刻正靜靜的等待着對方的抵達。
幾乎無法感知的氣息靜默的傳來,瑤璇的嘴角劃過一抹玩味的笑容。
“既然來了,沒有必要躲着吧?”
黑暗的中的身影並沒有露面,只是氣息變得明顯了一些,“……有什麼事情就快說吧。”
“……你這種性格還真是一點都不可愛,”瑤璇輕輕咂嘴,這個少年的傲慢性格還真是繼承了某個舊識,“葵家的事情出了一點小問題,有一個十八歲的小兒子還在這世上。”
簡單的兩句話之後,氣息消失了,瑤璇低頭嘟囔一句,“真是不懂禮貌的傢伙。”
正當他準備去做別的事情時,一個冷冷的聲音冒了出來,就在那同時,一把冰冷的利刃架在了瑤璇的脖子上。
“……真悠閒啊,宵瑤璇。”
瑤璇倒吸了一口涼氣,能這樣無聲無息靠近自己的,恐怕這世間不足十個——其中還包括了那些已經不在的人。
……而這個聲音的主人,就是其中一個。
“好久不見的老朋友,第一次見面就用這個來招呼我嗎?”瑤璇笑眯眯的樣子有點像狐狸。
“哼,清楚的話,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樣。”
“……哎呀呀,許久不見,您真是越來越美麗了呢,怎麼樣?在紅州過的還好嗎?宇祥公子他身體如何?”
“……”刀刃收緊了一些,瑤璇隱隱感到了頸部傳來的疼痛。
“告訴我,”聲音冷的幾乎可以被凍結,“戩華他想要做什麼?”
“你只是來問我這個的嗎?”瑤璇有點感慨地道,“即使邵可也沒有注意到你跟在他的身後,不愧是令先代黑狼也自愧不如的人呢……不過你來問我,與其選擇這種麻煩的事情,爲什麼不直接去找主上……”
刀刃鬆了鬆,對方似乎有一些猶豫。
“其實,如果是你的話,真的要查也並非查不出來……寧願暴露自己,也要來找我,不僅僅是問我一個問題那麼簡單吧。”
寒光一閃,輕響之後,瑤璇頸部一痛,伸手摸了摸,那裡有一些紅色的液體——似乎被刀刃帶出了一道血痕。
“您真是粗魯啊。”瑤璇笑着搖了搖頭,全然沒有懼色。
“……邵可的事情,是那孩子自己做的決定,所以,我不會過問,”冰冷的聲音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無奈,瑤璇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人——幾乎與二十年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但是,黎深的話,請你們離他遠一點……”
“這是警告嗎?”
“算是吧,如果你不希望看到王在夜裡突然掉了腦袋的話。”
“你會殺他嗎?”瑤璇的聲音平靜,等待着對方的回答。
“如果必要的話。”
“我不覺得您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瑤璇溫和的聲音聽起來很生硬,冷冷淡淡的注視着,
“如果不是您的話,先代不就會死,紅家的事情,也不會到現在也難以解決。”
“這是我跟他的事情。”對方飛快地答道,“他已經讓邵可殺了紅玉環,這還不夠嗎?”
“您應該清楚,有些人活在這世上,本來就會讓人擔憂。”
聲音沉默很久時候,緩緩地再次開啓了,“……宇祥他,已經活不了太久了。”
“所以呢?”瑤璇輕聲嗤笑,“你就認爲紅家對王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了?”
那個聲音沒有回答,反而笑了,“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呢,你們讓那孩子成爲黑狼,難道不擔心他會走我的老路?”
瑤璇皺了皺眉,“你爲什麼會這麼問?”
“他跟我一樣都是固執到骨頭裡的人,一旦決定的事情,就不會有所動搖……他現在留在戩華的身邊,是爲了要保護自己的弟弟……可是,有的時候,事情不會像你們或他想的那樣順利呢。”幽幽的聲音帶了潮溼的氣息,瑤璇回過頭去,凝視着身後之人。
“……這還真是意料之外的收穫,我會注意的。”
“你注意也沒用,英姬早已心與所屬,你這一輩子註定光棍了……看吧,唯一一個對你不太討厭的女人也離你而去,你已經無可救藥了,宵瑤璇。”
“……不好意思,那樣的女人就算送給我也不會要的。”瑤璇皺了眉頭,跟某個前輩一樣,這個傢伙還真喜歡拿這件事來調侃,“看你這種程度,我能想到紅宇祥在紅州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簡直像兇悍的潑婦一樣。”
“謝謝你的稱讚,我會照單全收的。”聲音聽起來愉快了許多。
瑤璇更是十二分的不快,什麼時候開始,惹怒自己已經變成這個傢伙的愛好之一了。
“看來你有客人了。”伴隨着一聲淺淺的嘆息,瑤璇看到了一臉陰霾的戩華。
“……真是許久不見的親人重逢啊。”瑤璇笑了起來,看樣子有好戲看了。
“好久不見了,鸞姬。”冷冷的聲音消磨了最後的感情,血之霸王——紫戩華和順的眸子中,充滿了殺戮之氣。
“的確實很久。”鸞姬轉過頭,黑色的夜行衣並沒有影響她美麗的容貌——完全不像一個五十多歲的女子。
作爲少數的知情者之一,宵瑤璇忍不住感嘆,原本是縹家巫女的女子,鸞姬,逃離本家之後,便隱身在戩華的身邊,和鬼姬一起執行着風之狼的工作;在一次任務中,被指示去殺死即將離開貴陽的紅藍兩家公子:藍明昊和紅宇祥——而這是作爲狼的鸞姬唯一的一次失敗。
因爲,愛上了紅家公子的她反而和宇祥一起逃離了貴陽。
——這是背叛,戩華從不讓步,即使去世的先代黑狼也未能說服他,從小被戩華視作姐姐的鸞姬,不僅擁有縹家的異能,同時,也是最強的殺手。
如果她還留在王的身邊,那麼先代黑狼,鬼姬恐怕也不會死了吧。
動手扯下臉上的面幕,鸞姬靜靜的注視着戩華。
“果然只有你的兒子才能讓你有所動呢。”戩華冷笑。
“你讓邵可成爲狼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做;殺死玉環大人的時候,我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但是,黎深和玖琅的事情,我絕對不會讓步。”平平淡淡的聲音聽起來甚至有幾分柔媚,但面對那冷劍一般的眼神,很難讓人不心生怯意。
繼承了母親優秀刺殺能力的邵可之所以被黑狼認可,很大程度上,也是出於鸞姬的原因。
“……”
“……邵可跟我從本質上是一樣的。”鸞姬冷漠的聲音如空氣一般擴散着,最後化作一縷青煙,無聲無息的消散。
戩華王沉默着,沒有開口。
那帶着自嘲的聲音緩緩響起,“……總有一天,他會像我一樣,愚蠢的愛上了自己獵物……”
黎深一腳踢開對方的屍體,方纔的情形讓十四歲的他不禁有些心有餘悸,看着名喚晏樹的青年熟練的擦拭着刀刃,皇毅則是一言不發的站在一邊。
突然出現的刺客讓黎深和藍家兄弟所料不及,無法判斷目標的他們,因爲都學過武術,無論對手怎樣,至少足以保命……而晏樹與皇毅的動作之快讓他們難以想象——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看來你們惹上了不小的麻煩呢。”雪那靠牆而站,喘息道,“那些刺客是衝你們來的吧。”
“是你們自己過來的,我可沒有讓你們站在這裡。”皇毅抱怨的聲音多少有點驚魂未定的味道,低頭看着地上的那具屍體——這已經是第四個了。
“……”黎深悶聲不吭的站了一會,“啾”的一聲吹響了口哨,糖果一聲輕嘯,跑了過來。
“……我對這些事情沒有興趣,刺客什麼的,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月和花相視一眼,也相繼躍上了馬背。
雪那饒有興致的笑了笑,“不管怎麼說,我們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難過了,總該告訴我們,二位的名字吧。”
“……葵皇毅。”
皇毅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
“皇毅!”
“我可不想欠他們什麼人情。”冷冷的轉過身,另一個輕輕嘆了一口氣,微笑道,“凌,晏樹。”
擺脫如附骨之蛆一般的藍家兄弟之後,黎深駕着糖果,在貴陽城中悠盪的走着,不及多遠之後,一羣圍觀的人羣引起了他的注意。
黎深帶着好奇的心態過去,看到的,是一張用白紙黑字寫上的名單。
他微微皺起眉頭,凝視着這張記載着被肅清貴族的名單。
在第一行的地方,用清晰的墨跡寫着:
葵家……還有凌家。
邵可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
“哥哥。”黎深開心的樣子就像許多年以前,自己第一次離開家回來時的情景。
邵可笑了,輕輕地摸了摸弟弟的腦袋,“在貴陽的第一天過的怎樣?”
“無聊透了。”黎深輕輕扯了扯嘴角,滿臉的不屑。
“呵呵,不久之後,你可是要來這裡參加國試呢,不如就和雪那一起吧,這樣你們也許會變成同期也說不定哦。”
“如果跟他變成同期,我寧願一輩子都吃玖琅做的菜。”黎深信誓旦旦的宣佈。
在幾年前,玖琅做了一桌好菜,給邵可慶祝生日,東施效顰的黎深去跟着學,結果,做出了一桌被風絮稱爲不明物體的奇怪物質,覺得有趣的她甚至還煞有其事的研究了一下黎深作品中的成分;惱羞成怒的紅家二公子從此賭咒發誓,絕對不會吃玖琅作的飯菜,之後,曾經幾度偷偷打破玖琅的碗盆——當然那是後話了。
“……這可不好呢,黎深,雪那他們跟你同年,爲什麼不能跟他們好好相處啊?”
“哥哥纔是呢……爲什麼要對那種性格惡劣的傢伙那麼好呢?就算三個人長了一模一樣的臉……又不是笨蛋,憑他們自己的話,也不會被藍家的老頭子殺掉。”
對弟弟賭氣的話,邵可無奈的搖了搖頭,“我可是很期待雪那他們的未來呢,算了,大概再跟你說你也不會聽吧……我去過雪那那裡了,聽說……你們在路上遇到殺手了?”
黎深立刻就跳了起來,悲哀莫名的叫起來,“哥哥居然把我撂在這裡,先去找那三個白癡。”
“哎呀呀,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可是很擔心你呢,黎深。”
“真的嗎?”弟弟立刻改變了表情,“那些大概是在追殺葵、凌兩家的人吧,我只是被捲了進去而已,十有八九是王派出來的。”
邵可不說話了,黎深輕輕咂舌,“那個王還真是下決心了,紫門四家,現在幾乎名存實亡……大概是想除掉所有流着蒼玄王之血的人吧,這麼鞏固王權,將來會物極必反也說不定,把貴陽搞得這麼烏煙瘴氣,等到他閉了眼睛,王位就會變成燙山芋呢。”
“哦?黎深對這件事情感興趣嗎?”
“完全沒有,”黎深不假思索的搖了搖頭,“王也好,國家也好,我完全沒有興趣……只要哥哥健康幸福就足夠了。”
弟弟單純的眼神讓邵可面容之上浮起一抹憂色,只有這個——無時不刻深愛着自己的弟弟,邵可始終無法放棄不管。
——真是一個會給人添麻煩得弟弟呢。
看着黎深可愛的樣子,邵可忍不住笑了。
“……那麼,就算我做了被你討厭的事情,你還是一樣喜歡我?”
“是的。”他飛快地回答道。
“如果我一直在騙你呢……說不定你哪天會哭着叫起來‘哥哥原來是個大騙子’,然後離家出走。”
“那麼,我一定會帶着哥哥一起走的,總不能把哥哥留給玖琅吧,這實在太便宜那個小子了。”
“以前都沒有纏着我帶你出門呢,爲什麼這次要跟着來啊?”邵可坐了下來,用熟練的手勢開始泡茶。
“我不想把哥哥交給任何人啊,藍家也好,別的什麼人也是一樣……就算哥哥喜歡上什麼人,如果不是絕對優秀的人,我可不會承認。”
聽着任性弟弟的話語,邵可面露苦笑,遞上了熱騰騰的茶水,“黎深,喜歡上什麼人可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有的時候,往往是最不應該喜歡的人,卻是你最難以忘記的;明明知道對方是一個最壞的選擇,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做出決定啊。”
黎深歪着腦袋想了想,忽然惡聲惡氣地道,“我是絕對不會喜歡風絮的,她總是欺負哥哥不是嗎?”
“風絮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呢。怎麼,黎深你有興趣?”
邵可調侃的話語讓黎深詐屍一般的睜大了眼睛,“絕對不可能的!即使找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婆也比她好。”
“唉,黎深你的話,還是本家的人比較受得了你吧,這樣下去的話,可是不會討女孩子喜歡的哦。”
“有哥哥就足夠了,跟女孩子相比,我還是比較喜歡哥哥。”
“……黎深,”短暫的沉默之後,邵可嚴肅的開口了,“這種話,請千萬不要在女孩子面前說起。”
“好吧,不過,風絮的話可是例外,我可不同意她一直把‘我最喜歡邵可哥哥掛在嘴邊’。”
“……”邵可無言的遞上了茶水,黎深則一臉幸福的接過之後,滿足的喝了起來。
就是那一年,國試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在藍家三兄弟搬入十三號預備宿舍之後,退出考試的考生就頻頻出現。
從最開始的幽靈事件的衍生,種種古怪的傳聞開始在考生之間流傳;宿舍的管理人不斷的辭職讓禮部和吏部一度陷入了癱瘓狀態。
先是各種奇怪煙霧的爆炸,然後考生們由家人送進宿舍的便當紛紛不翼而飛,第二天早晨起牀,所有的貼身衣物全部被掛在了樹上。一個管理員因爲無法分辨三個兄弟究竟誰是誰,而被狠狠地捉弄,最後被騙出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某人記錄下來,貼在了禮部的門口;在某位喜歡吃納豆的官員的午飯中,加入各種奇怪的昆蟲;把羽林軍的武器全部偷走,然後換成錢款……在周圍所有人終於忍無可忍,一致要求他們搬出去的時候,又用卑劣的手段,強迫他們寫下聯名信,讓自己留在這裡。
終於,在幾天的考試結束之後,剩餘的幾位管理員紛紛落淚自憐——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兩年後的那場國試,成爲了整個朝廷的惡夢,而其中的惡夢國試組之王就是與藍家兄弟勢均力敵的紅家公子,同樣入住了這“傳說中的十三號預備宿舍”。
並且,在那十五年之後,藍家的藍龍蓮——天才和怪胎最完美的結合體,同樣巧合般的住進了這間宿舍;更在三十多年之後,紅家的又一位惡劣公子不知是否是命運的安排,與他的祖父、母親一同住進了這間孕育着恐怖傳說的預備宿舍。
儘管這間詭異的宿舍給朝廷不斷的帶來着惡夢,但是,從這間宿舍裡走出的,幾乎全部都是前三甲的天才,這個幾乎可以做成試膽道具的可怕宿舍中,走出了紅、藍、黃三家的宗主,吏部尚書,戶部尚書,尚書令,藍龍蓮,史上最年輕的狀元,史上第一位女官吏……甚至黑狼。
——事實就是這麼讓人絕望。
十三號宿舍的管理人全部都是在精神上、人品上異常傑出的人,但是,很少有人可以堅持下去。
通過國試之後,三個人特地去了一次紅府。
“恭喜你們。”邵可溫和的笑意讓三個少年臉上有了少見羞澀,“我很高興你們可以留在貴陽。”
“我們不是爲了邵可大人才留在貴陽的。”簡短而準確回答,藍雪那低着頭,“有些事情,即使是邵可大人,我們也不會讓步。”
“我並沒有要求你們改變什麼。”邵可微笑着爲三個幾乎完全一樣的男孩子遞上了茶水,“有些事情我無能爲力,但是……我期待你們的未來。”
“……謝謝邵可大人。”雪那紅着臉點了點頭,這個表情在邵可看來,跟黎深實在是相似到了極處。
“我也希望你們跟黎深好好相處呢,明明年紀相仿……”
雪那激動萬分的道,“邵可大人沒有必要爲那種傢伙說好話吧?他明明只是一個笨蛋而已啊,與其那種人做邵可大人的弟弟,還不如讓我們三個來做。”
“就算是個笨蛋也好,他始終是我重要的弟弟啊。”邵可笑眯眯的道,“你們也是一樣。”
“真、真的嗎?”三個兄弟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完全沒有注意到某些問題。
在痛苦和愛的包裹下,喝完了邵可泡的茶,雪那迫不及待的道,“邵可大人近期要回紅州嗎?”
“暫時不會吧,我可能還要在這裡在留一段時間。”
“那麼,我們可以隨時到紅府拜訪吧?”
“當然。”
三個兄弟在給朝廷以及貴陽造成了很多麻煩之後,正式進駐了朝廷。
在他們二十二歲那一年辭官離開了朝廷後,回到藍州繼任藍家宗主。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藍姓官吏幾乎消失了。六年之後,藍家第四子藍楸瑛正式參加國試,後高中榜眼,任職吏部,三年之後辭去文官,參加了武官的考試,後任左羽林軍將軍一職;就在藍楸瑛通過國試的七年後,藍家送來了有着特殊意義的小公子——藍龍蓮。與彩雲國歷史上著名的女官吏,紅秀麗同期參加考試,高中榜眼,之後,便失去了其行蹤……雖然偶爾會有噪音擾民的事件發生,但其具體的位置,只有藍家的三位當家知曉。
王座之上,戩華低頭凝視着通過國試的人員名單。
“今年還真是有趣呢,前三甲的名字都叫作藍雪那。”放下,輕輕敲擊着桌面,“你給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啊。”
“如果任免得當,藍家的兄弟會成爲朝廷的支柱。”
“一根岌岌可危的支柱,”戩華不置可否的輕哼一聲,“跟藍家本身一樣圓滑的傢伙,我不認爲可以很好的控制。”
“……”
“葵皇毅還活着呢,而且也順利通過了國試……被旺家擺了一道,邵可,你是不是可以解釋一下?”
“……”
“算了,”戩華揮了揮衣袖,“這件事情就這樣算了吧,反正現在葵家要恢復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這個殘酷的男子轉過身,冰冷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差不多是讓那些傢伙閉嘴的時候了,還有鬼姬的帳……”戩華漠然的眼眸中帶着難以覺察的傷痛,淡淡的,卻不容忽視——然而邵可並沒有看到。
“……不管她是仙人,還是什麼別的亂七八糟東西……”他轉過身,“該是讓她消失的時候了,邵可。”
“是,主上。”邵可冰冷的聲音帶着決絕的味道。
——奪走了那個人生命的女子,必須爲此付出代價。
陽光,終於扯開了雲幕,一絲一縷的射向大地,貴陽在鮮血的顏色中緩緩甦醒,紫戩華,浴血霸王,以沾滿了族人的鮮血的雙手,打造了貴陽的未來。
就在那個時候,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踏入了貴陽的城門。
他一頭烏黑順滑的長髮並未紮起,溫順的披在了身後;路上的人並不多,他壓低了帽檐,拉高了領口,像是生怕別人看到自己的臉。
——終於到達貴陽了。
他微微舒了一口氣。
“搶劫啊!”一個女孩子大叫起來,慌亂中,難以追上瘋狂的強盜。
奪路而逃的男子暗自慶幸,這個時間,貴陽城內並沒有太多的人。可是沒走幾步,便撞上了一個少年。本想拉開那個少年加快腳步,可是不知那個少年使的什麼招數,幾下子便把他撂倒在地。
盜賊正遇叫罵,擡起頭,看到少年的面目,頓時呆若木雞。冷冷的看着呆掉的盜賊,青年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包裹,正想着怎樣送還給失主,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聲音響起。
“小偷!別跑!”
那實在是一記漂亮的迴旋踢——事後少年由衷地感嘆着,無論是角度,還是力量,都把握得恰到好處。
就是那樣的一腳,在少年尚未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一腳踢進了貴陽的護城河中。
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個事件,很多年後,他回憶起來還是覺得那是命運跟他開的一個玩笑。
從冰冷的河水中爬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一臉歉意的女孩。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踢到你……你沒事吧。”
黃家宗主之子黃鳳珠呆呆的注視着眼前的女孩子,輕輕地搖了搖頭。
“沒事就好。”女孩子鬆了一口氣,“我家離這裡不遠,先去那裡弄乾吧,否則你會生病的。”
機械一樣僵硬的站了起來,不知道是否因爲太冷的緣故,他說話也變得不清楚了。
“你……你好,”他只記得自己當時結結巴巴的說了,“我叫……黃鳳珠……”
“我叫百合。”女孩子笑了。
——宿命就是這樣開始,有些時候,有些事情,都會在你的預料之外;但是,即便如此,你還是難以阻止它的發生。
對黎深來說,也是這樣。
清晨,在紅府內,把玩着紅家最新研製出的“夜光七彩染料”的他,不會想到,有一些人,一些事,將要走進他的生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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