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太子朱標薨,諡號懿文太子。天下素服百日,禁婚嫁、禁酒。
不過這書生中文網,影響不大,只是聽到這一消息時,面『色』古怪的呆了片刻,小手拍了拍後腦勺,嘆了聲:“怎麼當初不好好學習歷史呢?”
由於周縣尊桐城縣任上連續兩次考評優上,遷安慶府同知,從六品。於是周府舉家遷至安慶府城內,在周全買來的一套五進大院內安居下來。宅子很大,比原來在桐城縣衙後院的宅子大兩倍不止,所以一向喜愛竹子的藍夫人便將第五進院子拆了,和後花園連成一片,種滿了翠綠的墨竹。一到風起的時候,整個園子嘩嘩的響着,卻顯得更幽靜了。
隨着周縣尊的升遷,周家重心逐漸遷移過來,要不是周縣尊的堂兄還在,周縣尊這個周家的庶子,恐怕就會被推爲族長了。於是周家親戚們紛紛往周府串門,相熟的不相熟的親戚們、見過的沒見過的友朋們時刻來周府走動,經常讓夫人藍氏和管家婆馮氏忙得不可開交。
族中公議過後,便將族學也從鄉下遷到了安慶府城內,緊鄰着周府尊的大宅子,賃了一個兩進的院子。前院用於首次發矇的子弟,凡沒念過書或只念過少許的,都集中在前院學習,主要學《百家姓》、《千字文》和《三字經》等。先生姓駱,據說先祖可以上溯至唐初四傑的駱賓王一系。?? 鴻隙2
“你是無憂?爲何遲到?”駱先生一臉黑線。
周無憂當然不能實話實說自己睡過了。父親周全回桐城料理原有的店鋪,該轉手的轉手,該關閉的關閉,如今到了安慶府,自然要將生意的重心挪到安慶府來,於是周全一去半個月,至今未歸。母親馮氏前日陪夫人藍氏走親戚,臨走時交待狗子服侍周無憂進學,因爲學堂是第一天開始授業,所以馮氏特意叮囑狗子不可怠慢了的。可是哪想狗子從來不曾因困懶覺而誤過時,這開學第一天卻開了畢生先河,而向來須讓人叫起的周無憂,便也稀裡糊塗睡過了。
“認錯路了。”周無憂張口就來。走錯路是認知的問題,睡懶覺則是態度問題。這一點,周無憂分得很清楚。
“撲哧”一聲,大寶終於沒忍住,在自己的席位上噴了出來。
“學堂離府上不過一個巷口,能認錯?”駱先生瞪着周無憂。
“學生知錯了,請先生則罰!”周無憂索『性』光棍到底。
駱先生便想抽出戒尺,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馮氏給安排的居所十分舒適,便忍了忍,道:“念你初犯,便不計較了,快入席。”
周無憂忙跑到大寶身後的几案後,乖乖坐下。
駱先生從案上抽出一個書卷,緩緩展開,掛到粉牆上,道:“本該讓爾等從《三字經》、《千字文》念起,但我家祖上駱公與爾等一般大時,便已能作詩。爾等須努力進學,當知年少而奮起。跟我念‘鵝鵝鵝……’”
周無憂頓時張着大嘴,好半天沒合攏。
於是,每日天不亮,周家學堂內便傳出陣陣朗朗的讀書聲。頭一天,駱先生顯赫完祖上的榮耀後,終於滿意地吐了口氣,第二日上,便恢復了正常。
“《三字經》成書於宋,全文千餘字,據傳王應麟所著,也有說區適子和黎貞的……”駱先生便開始教學。
周家學堂來的大多是族中子弟,既有族中直系,也有旁支,或者如周無憂這類對周家忠心耿耿的家人子女,甚至親朋故交之子,只要支應得起公中規定的米糧,再給先生準備一份簡單的束脩,便能入學。
在座的二十多個子弟,均是首次發矇的學童,有家中寬裕的,手捧齊整的書卷,也有家境窘迫的,手裡的書本殘破不堪,更有幾個家裡實在不堪,父母只是讓孩子來識幾個字,本沒抱多大期望的,更是筆墨紙張全無。駱先生見的多了,此類子弟大都半年不到便中途退出,便也對他們不大管束。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周無憂!你作甚?”駱先生爆喝一聲,打斷了學子們的唸書聲。
“啊?”周無憂擡頭,一臉茫然。
“不好好唸書,搖頭晃腦作甚?”
“……唸書不用搖頭麼?”周無憂望望左近,見大夥兒都憋着笑望向自己。?? 鴻隙2
“書中自有浩然之氣,似你這般搖頭晃腦,東倒西歪,成何體統!”先生斥責。
“…是,學生知錯了……”周無憂鬱悶不已,伸出手掌捱了一戒尺,連忙挺身端坐。
於是周無憂結束了美好的學齡前時光,開始了他全新而痛苦的讀書生涯。和他一起不得不每天天不亮就從被窩裡爬起來的還有大哥兼小弟的幾個死黨:大寶、老實和小武。說他們是大哥,是因爲這幾個傢伙都比周無憂大,其中老實已經九歲、大寶七歲,小武六歲;說他們是小弟,是因爲這幾個哥哥成天圍着周無憂轉,對他惟命是從。
大女已經十一了,小姑娘越來越沉浸在週二給她編織的各種愛情故事中而不能自拔,幻想着到學堂也來一段梁山泊與祝英臺的故事,卻最終不能實現,只得乖乖呆在閨中,隨父親幕中的一位夫子習讀《烈女傳》。
每日午後學堂便散了學,因着周府尊武將出身,大寶、老實、小武和周無憂四人便須在府中習武。
周府尊乃大將軍藍玉親衛出身,一身武藝學自藍玉,曾跟隨藍玉徵四川,克錦裡一役中,率先登城,親手格斃元軍一名千夫長,兩名百夫長;後隨藍玉北征,在『亂』山之戰中護衛輜重有功;之後戰興和、徵西蕃,積功升副千戶,更由藍玉做媒,娶了藍玉遠房一個堂妹。藍玉封永昌侯後,從手下親信中擇十數人充地方州縣,周府尊便是那時轉的文官。
之後,藍玉攻略雲南,『逼』得大元樑王投江自盡,平納哈出,晉大將軍,徵北元嗣君脫古思帖木兒,自捕魚兒海大勝而還,加涼國公,他都沒有跟隨,常自悶悶不樂,便定下決心,親自教導幾個孩子練武,待武藝有成,便要讓他們再入軍中建功。
看着場中沿場循行的四個鼻青臉腫的孩子,周府尊板着臉,心裡卻甚是欣慰。自己的孩子年方十一,個頭卻已趕上自己胸口,隱隱有虎背熊腰之勢,能將二十斤的石鎖舉至胸齊,雙臂舒展,各墜五斤石鎖可繞場三週,單就力道而言,已可開得一石弓。
剩下幾個小子,卻也力道不弱,尤其周無憂,小小的雙臂擔着各兩斤石鎖,跟在三人身後,看着將將就要跌倒,卻咬緊牙關硬撐了下來,不論臂力,單隻這份堅韌,就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盧家兩個小哥兒是好惹的?掂掂自家身量板兒,如今可是吃虧了不是?四個鬥兩個,還弄成這般,你等這月裡除了學堂,不許再出門!”周府尊訓斥着幾個孩子,心裡卻怡然幾分得意。
安慶千戶所盧千戶品秩正五品,在武官爲尊的明初,更是穩穩壓周府尊這個六品同知文官一頭,因此盧千戶的兩個嫡出兒子平素仗着家裡權勢,更兼從父學武,在安慶府橫行街巷,常對周大寶這個同知的兒子橫眉冷對,出言不遜。
今日在巷口正撞上從學堂準備回府的周家哥四個,盧家老二當即不陰不陽的刺了兩句。大寶本不是莽撞人,知道哥倆父親權勢大過自己家,且歲數都比自己大三兩歲,平時忍氣不去招惹,今日卻因課業被駱先生責罰,一臉的黑線,本已十分不爽,此刻聞言再也忍耐不住,衝着盧家老二一頭便頂了過去,將措手不及的老二撞倒在地。
於是一場『亂』戰發生。盧家哥倆確實練過的,單盧老二便穩揍大寶沒商量。眼看大寶要吃虧,周老實和周小武也咿呀着衝了上去,盧家老大當即接了下來,沒幾合,周老實和周小武便各自頭上捱了幾掌,鼻涕眼淚都淌了下來。那邊廂大寶也肚子上捱了一腳,卻兀自抱着盧家老二使蠻力硬摔,卻哪裡摔得動?
盧家老大嘴裡還不停譏諷:“怎麼着?想依多爲勝?也不看看你們哪根蔥?去打聽打聽,咱可是家傳的把式……誒呦!”話音未落,人卻倒在當場,頭上鮮血淋漓。
“我讓你家傳的把式!拍你一板磚!”周無憂咬牙惡狠狠的道。隨即從地上抄起碎了的半截磚,向盧家老二撲去。盧家老二此時已有準備,卻哪裡是周無憂能拍上的,轉身擺脫大寶糾纏,三拳兩腳把周無憂打翻在地,回頭一看哥哥滿臉鮮血,不由慌了。
哥倆仗着家勢和學了幾手的拳腳,素來只有欺負人的份,哪兒見過自家流血。今日又是從家裡翻牆溜出來玩耍,連個家僕都未跟着。此刻見了血,盧家老二慌的直想哭,攙起哥哥就往家奔。
就在家門口發生那麼大的事,門裡自然早聽到動靜,等趕出來一看,四個孩子都鼻青臉腫。
等問明白前因後果,周府尊倒也不懼。那盧千戶雖說官品大一級,但自家卻是涼國公的親衛出身,諒他也不敢拿自己怎樣。且想着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被自家幾個孩子打破了頭,心裡倒還說不清的幾分舒坦,不愧是周家的人,果然是將門之後!
只是看幾個孩子的樣子,尤其周無憂用板磚拍人,說出去似乎不是好漢所爲,今後說不得練武要更嚴苛一些才行,今後連皮都不許破一點!
晚飯之後,幾個孩子聚在一起。
“二子,今天多虧得你!”大寶感激的看着周無憂。
“大寶,放心好了,有我呢。拍板磚咱在行!”當事人一臉洋洋得意,絲毫沒有自己卑鄙無恥的覺悟。?? 鴻隙2
“真是懷念啊……”仰望星空,抱着後腦勺的周無憂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