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行靠在椅背上默默盤算着心事,宇坤道人在一旁桌邊輕輕搗弄着『藥』罐中的湯『藥』,良久,樓下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噔噔”、“噔噔”,轉眼間便到樓下。若非耳力極佳之人,絕然聽不到。
宇坤道人轉向樓口,眼中滿是欽佩之『色』。這“觀星樓”每層都高達一丈,來人兩步便上一層,卻又輕盈無聲,顯是輕功極佳。
聚源觀觀主餘正清急匆匆上得樓來,一見張正行便忙道:“師兄!”
宇坤道人起身施禮:“師叔!”
餘正清衝他一點頭,卻又扭過臉來,向張正行道:“師兄,打聽到了!”?? 鴻隙9
待宇坤道人收起『藥』罐下樓而去後,張正行方纔臉『色』一沉:“都是年過知命的人了,還如此『毛』躁!臨大事要沉穩,你好歹是上觀之主,卻如此沒有氣度!坐下吧,坐穩了再說話!”
道門除各教派總觀外,分上中下三觀。聚源觀是湖廣地區首屈一指的大觀,直接隸屬正一教總觀簡寂觀之下,也是正一教嫡系道觀,能主持聚源觀者,均是正一教親傳嫡系且資歷深厚之人。
餘正清雖然是張正行師弟,但入門較晚,師父張川恪沒幾年便仙壽而去,一身本事基本上都是師兄張正行代師所傳,與他而言,正行真人名雖師兄,實爲師父。
他素來『性』子急躁,捱師兄訓斥了數十年,早習慣了這位師兄板着臉和自己說話,這急『性』子的脾氣卻一點沒改,答應了一聲,找張椅子往下就坐,屁股還沒捱上椅子,便道:“師兄,山東那邊來消息了。馬公公傳話,他們從德州大營啓程返回北平的第二日,王城就出發了。”
張正行深深吸了口氣,強掩住心中的激動,緩緩道:“終於等來了……有沒有具體日子?”
“來的小公公說,交接完糧草後,燕王讓他們繼續回北平押送下一批軍緇,他們十五日前啓程,第二日王城便將一應事務交代給馬公公料理,隻身南下了。”
張正行點點頭:“知道詳細去向麼?”
“馬公公也讓那小公公帶了話,之前打探到消息,白眉僧在安慶出現過。因此,王城當是往安慶去了。”
張正行坐不住了,起身在房內來回踱步,須臾道:“正清,轉告馬公公,他的這份情誼我正一教上下無不銘感五內,今後但有所求,只管吩咐既是。”
餘正清“哈哈”笑道:“那也不至於。當年若非王城,馬公公也不會成了閹人,他是在報自家的仇罷了。”
張正行瞟了師弟一眼,斥道:“這是什麼混賬話!無論馬公公出於何種緣由,總之是助了我正一教天大的力,若非他的消息,我們便要錯過這次良機!咳……咳……咳……”
餘正清見師兄發怒,忙點頭應了,倒了盞茶遞過去:“知道了,師兄,您別上火,師弟知錯了。”
張正行喝了口茶,沉思良久,又開口道:“明日好生布置,切不可走了王城,若有了真信,立刻報知我,我親自過去處理,切不可打草驚蛇。王城功夫很好,爲人也極爲機敏,若是驚動了他,再尋就難了。”
餘正清一張老臉上滿是不服氣:“江湖上以訛傳訛,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見師兄嚴厲的瞪視過來,只得低頭答應了。
“還有,王城拋下一應軍務不顧,卻跑到朝廷勢力範圍的安慶去找白眉僧,這卻是何故?馬公公有什麼說的麼?”
“這卻不知了,我也問過,那小公公不清楚。”
“如此,白眉僧那頭也要抓緊探查,只要能找到他的蹤跡,便能等着王城自己尋過來……”
餘正清咕噥道:“也不能動手麼?或許我們可以從他口中得到些消息……”
張正行正『色』道:“大局所需,不容有失!”?? 鴻隙9
第二日辰時,聚源觀三清大殿中聚集了上百人,這些都是各觀主事的觀主和監院。三清殿再大,也容不下千人,而若千人同時與會,那便是典禮了,是議不成什麼事的。因此,其餘各觀弟子俱在自己住宿的房舍院落中等待。
周無憂作爲玉元觀主的師弟、玉元觀裡碩果僅存的唯二之人,被玉元老道報了個監院的名分,也加入到三清殿的大議之中。只是在座的均爲各觀主事的道人,最年輕的也都四十好幾,他年方十四,看起來便是一個小道童,躋身其中,不免惹得他人頻頻關注。
周無憂臉皮既厚,對這些目光中蘊含之意也不自知,反而有種沾沾自喜的自得之『色』,頻頻點頭還以微笑,卻令玉元老道本已發燙的臉皮越發通紅。
他是頭一次見識如此規模的宗教人士大會,故此十分好奇,左顧右盼,四下打量,便如前世某本經典青春偶像小說中描寫的“劉姥姥初進大觀園”一般,還不停向自家師兄問着一些極爲幼稚和淺顯的問題,玉元老道發燙且通紅的臉皮便直接紅的仿似要滴出血來,強行忍住,終於沒有將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師弟一腳踹出大殿外。
驚奇的發現這上百道士中還有兩位女冠,周無憂忙向師兄打聽,卻不想玉元老道根本不搭理這茬,眼中便如沒有他這個人一般,直勾勾望向大殿前的三清祖師像。
周無憂也順道看了過去,左看右看也沒看出這三尊塑像有什麼異常來,便不再管自家師兄,拉過旁邊一個老道,豪不客套的問了起來。
那老道忍着笑,唱了個喏,道:“那是君山妙義觀的女冠,全真教不二真人所傳清靜派一脈。”
周無憂雖然做道士是不折不扣的初哥,但也實打實讀過很多道書,當年在東龍山下埋頭苦讀,知道不二真人是全真派宗師王重陽真人座下第七弟子,當下便即明白過來,孫不二真人一脈多收女冠,卻是自家少見多怪了。
正挨個打量着身邊的各『色』道人,只聽“鐺”的一聲,銅鐘響後,大家停止相互敘禮,各歸本座。殿中三清像坐北往南,自其下分東西兩列各有數十蒲團,一直延伸至大殿正門處,便如朝廷官員上朝一般,所不同的是一個有座,一個無座。
玉元老道和周無憂也被接引童子領到了自己的座位前,卻是東列最後兩個蒲團,周無憂伸出右手便能碰到大殿的門檻。
擡眼觀瞧,三清像下置放了三個蒲團,一個居中而靠後,且略高,那是留給大明正一教護國天師、弘德大真人張宇初的虛位,另兩個蒲團左右相擁。道門規矩,每逢大會,若是啓用三清大殿,則必安置當代護國天師之位,以示遙拜。
稍傾,三清像後轉出兩個老道士,一個坐到三清像右側蒲團上,便是聚源觀觀主餘正清,另一個老道身着紫金道袍,顫顫巍巍坐到了左側蒲團上,坐穩之後,擡眼打量殿中衆道士。大殿之上頓時一片譁然。
近百道士紛紛起立,躬身施禮。
“見過正行真人!“
“參見奉德真人!”
“拜見天師真人!”
張正行呵呵笑着,安撫大家入座。他這一『露』面,大殿之上更加安靜,靜的能聽到樹葉落地的聲音。同時各種目光交錯來去,相互詢視。連這位道門數一數二的大人物都出現在此地,這次究竟是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