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下來，風暴緩和了不少，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風暴加劇寒潮來臨之前，讓人們稍稍喘口氣的寧靜時光。
河岸城西邊的山坡上，前市長莫里斯和前市長秘書莎爾佳躲在管道後面，藉着縫隙注視城中的動靜。
蒸汽核心爐周圍擠了不少人，不知道在忙碌什麼，濃濃的煤霧和核心爐的巨大響聲都成了熱鬧景象的背景。
“莎爾佳，別再勸我了，我爲什麼要走？憑什麼要走？”
莫里斯說：“託比昂和他的小崽子們會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在他們毀掉河岸城之前，湯瑪斯、內恩那幫傢伙，還有市民們會醒悟過來的。”
“我要走了，河岸城就真的沒有希望了，除了我，誰還能從鋼鐵堡和飛艇商人那裡摳出東西？”
“河岸城的糧食只能賤賣，葬樹山的木材和煤炭，鋼鐵堡的管道，太陽高地的閥門和機器，都會貴上好幾倍！”
“呵呵，那時候他們會哭着喊着求我的。”
莎爾佳鄙夷的道：“你還覺得事情不嚴重嗎？那幫小瘋子一口氣殺了十多個人，託比昂居然袒護了他們，其他人也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我雖然不信什麼真神，可那些真神教徒說得對，那個瓊恩，還有那些小孩子都被邪神腐蝕了！那個蒸汽之神，絕對是邪神！”
“鋼鐵堡不是信仰蒸汽之神嗎？那種連發的蒸汽……機槍，鋼鐵堡也沒有，蒸汽之神憑什麼只啓發瓊恩，不啓發信仰祂的鋼鐵堡？”
“邪神的信徒，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看那些真神教徒是什麼德性就知道了。”
莫里斯眉頭蠕動着，也在猶豫。
“託比昂庇護瓊恩他們，大家沒有說話，是因爲他們還抱着幻想。”
“萬一真的是蒸汽之神在啓示瓊恩呢，你看那種蒸汽機槍，就不是小孩子能想得到的，太陽高地都沒造出這樣的武器吧？”
“現在他們正在鼓搗核心爐，我聽人說，瓊恩宣稱蒸汽之神又啓示了他，可以改進核心爐，讓煤炭的消耗，還有煤霧都減少一半。”
莎爾佳冷笑：“荒唐！”
莫里斯聳肩說：“是啊，就等着看吧，看瓊恩的牛皮吹破，然後……只靠着造出了蒸汽機槍的功勞，可贖不了殺死十多個市民的罪行，湯瑪斯肯定會站出來的，那時候就是我的機會了。”
莎爾佳擡擡眼鏡，無奈的道：“好吧，我也等等……”
她恨恨的嘀咕：“真神教會那幫傢伙真是幹不成什麼事，要是他們跟瓊恩那幫小子換換就好了，他們還建了個什麼……蒸汽先鋒團，這不就是教會嗎？”
就在這時，遠處的核心爐似乎有了什麼變化，很細微看不出來，但兩人在河岸城生活了幾十年，核心爐的動靜已經深深刻入骨髓，哪怕只是一點變化，都有明顯感覺。
他們只覺得核心爐的聲音似乎低沉了些，細密了些，那種偶爾泛起的尖銳感消失了許多，總之變得舒服了。
兩人呆呆的看着聆聽着，等到煤霧漸漸散開，核心爐前的景象更加清晰，纔有了反應。
莫里斯驚呼：“核心爐停了！？”
莎爾佳眯着眼睛看了片刻，也驚呼道：“沒停，像是燒得更旺了些，但是煤霧減弱了，這怎麼可能？”
莫里斯恍然：“瓊恩……他們成功了……”
莎爾佳呆呆的，依舊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們又觀察了好一會，確認蒸汽管道的情況，感受山坡這邊“貴族區”的溫度，直到圍着核心爐的人羣爆發出歡呼聲，纔不得不承認了這個可怕的事實。
不知道煤炭消耗的情況有沒有變化，但是困擾了河岸城乃至整個世界，嚴重威脅着人類健康的煤霧，的確減弱了許多。有沒有到一半不清楚，可看核心爐周圍的情況，管道工應該不必再戴風鏡就能正常工作了。
莫里斯有了別的心思：“我們應該忍耐……看看瓊恩還會拿出什麼東西。”
莎爾佳的目光變幻不定，最終嘆道：“你說得沒錯，莫里斯。”
這時候一箇中年婦女急匆匆過來，滿臉恐慌的說：“市長先生，秘書女士，我剛從警衛隊那聽到一些傳聞！”
這是個真神教徒，聽了她的報告，兩人交換着同樣恐慌的目光。
“要取締真神教會，清查真神教徒勾結蛇民的罪行？”
“審查所有人的財產，尤其是糧食、毛皮和衣物的情況，準備統一調配？”
“還要重新編組人手，所有成年男女都要輪換着挖溝修牆，甚至上堡壘抵禦蛇民？”
莫里斯抖着臉上的肥肉，異常憤怒：“這是顛覆律法的行爲！人們的信仰、財產還有自由是神聖的，絕對不容侵犯！”
莎爾佳擺手說：“先別急，這只是從警衛隊員那聽到的消息，應該是瓊恩那幫傢伙散佈的邪神信仰，託比昂沒傻到會這麼幹。”
那個女教徒急切的道：“可是我們……我們真神信徒們會先被抓起來勞動啊，警衛隊那幫傢伙說城裡就咱們沒什麼事做！”
莎爾佳摘下眼鏡，掏出白狐皮擦着，悠悠的道：“這也是真神對你們的考驗啊……”
女教徒快哭了：“真神是愛我們的，怎麼會這麼對待我們呢？”
莎爾佳戴上眼鏡，低沉的說：“想得到真神的眷顧，就得聽我的，我們必須做點什麼。”
女教徒跟着莎爾佳走了，莫里斯摸着腦門，聽到核心爐那邊又響起一陣歡呼，跺跺腳，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核心爐旁，託比昂還呆呆的，一臉不相信幸福就這麼到來了的怔忡。
蓋斯卻有疑問：“剛纔你又加了一次煤粉啊，消耗快多了。”
老爐工沃爾夫笑呵呵的說：“剛纔我是擔心接不上啊，現在你看看氣壓表，都快接近了蒸汽核心的三級標準，還好我趕緊收手，不然就得調整核心了。”
“同樣重量的煤粉，燒出的熱量大得多啊，我還沒仔細算，應該沒超過煤塊一倍，但也差不多了。”
“最關鍵的是……”
沃爾夫摘下了口罩，貪婪的做了個深呼吸：“除了每年氣溫最高可以關閉核心爐的那十來天，其他時候我還從沒呼吸到這麼清新的空氣。”
這不必沃爾夫強調，核心爐周圍的煤霧變淡了許多，圍在這裡的管道工們全都摘下了風鏡，不少也早摘了口罩。
蓋斯沒話說了，看向託比昂。
新任市長這時候纔回過神來，咳嗽了兩聲說：“那還呆着幹什麼？趕緊去把倉庫裡的所有煤都粉碎了！”
他又板着臉冷聲說：“瓊恩那小子可沒兌現承諾，他說過的能節省一半煤！”
管道工們都笑了起來，知道老會長的用心。
蓋斯倒是心熱起來：“瓊恩還帶着貝尼他們在畫圖呢，說得把核心爐全面改造，等改造完後，煤可以更節省，煤霧會更小，甚至還不需要把蒸汽直接排放出來禦寒，可以每家都通過管道取暖。”
託比昂鄙夷的道：“胡說八道……”
再看看眼前的核心爐，嘴角抽抽，話風一變：“我去跟他們說。”
“蒸汽先鋒團”的總部裡，託比昂掃視正趴在若干張桌子上忙碌的少年青年們，看到中間那張桌子上，正跟大家熱烈討論的瓊恩，當然還有貝尼，欣慰的笑了。
下一刻，臉又板了起來，咳了好幾聲，才讓瓊恩他們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們先別想着那麼遠的事情……”
看着桌子上已經初見輪廓的新核心爐總體設計圖，託比昂說：“內恩隊長已經打退了一羣掠食者，接下來會有更多的敵人來，我們根本沒有那麼多人手，也沒有足夠的材料改造核心爐。”
“先把精神頭用在眼前的麻煩上，內恩隊長用過蒸汽機槍了，評價很高！”
“不過他提了很多改進意見，另外……”
託比昂撓撓頭說：“其他管道工拿到蒸汽機槍的圖紙，覺得問題太多，一下子造不出來。”
“內恩隊長要求明天得再拿出至少三部，看現在的情形根本來不及，瓊恩，你還得管着這事。”
他再看看狹小的倉庫，決然的道：“我把管道工的大倉庫交給你們用，需要的人手和材料，直接找蓋斯要。”
看着愕然的少年們，託比昂點頭：“對，你們不是草臺班子了，瓊恩，我委任你當管道工會的副會長，這樣你纔能有足夠的資源來做這些事情。”
瓊恩先是興奮的點了點頭，接着神色一變，怯怯的說：“我還有一些要求……”
“河岸城研究所的所長？”
“貼告示公佈，公開招募研究員？”
“宣佈承認和支持蒸汽先鋒團？”
託比昂的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搖頭說：“研究所什麼的還好說，反正以前沒有。”
“這個蒸汽先鋒團……凱文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雖然赦免了他，可大家並不會就這麼忘記了，再把蒸汽之神擺出來，真神教會那些人……總之河岸城的市民會分裂的。”
瓊恩神色怪異的說：“河岸城的市民肯定會分裂的……”
接着的話讓託比昂瞪圓了眼睛：“蒸汽核心爐必須改進，不然我們沒有充足的把握度過大寒潮。”
“因爲我們必須接納更多的人，把他們變成朋友和同伴，這樣纔有力量應付掠食者，還有掠食者背後更大的危險。”
說到後面就流暢得多，也更熱誠了：“託比昂爺爺，那些蛇民，我是說和瑪莉安一樣的蛇民，我們應該收留他們。”
“我們的糧食是夠的，收容兩三千人都行，有了這些人，河岸城纔有希望度過真正的危險。”
託比昂先看了看提着水壺在桌子間遊走，給大家添水的蛇民少女，再看着瓊恩，低沉的說：“瓊恩，我看你是被女孩子……燒昏了頭，那些是蛇民，收容他們，河岸城會不攻自破的！”
旁邊的貝尼叫道：“爺爺！蛇民跟我們沒區別啊，也有好人和壞人的！如果都是瑪莉安那樣的好人，我們團結起來，力量不就更大了嗎？”
託比昂氣呼呼的道：“閉嘴！你懂什麼？”
瓊恩咬着牙說：“這是我們……蒸汽先鋒團的要求，我們需要足夠的人手，不然後面什麼事都做不成。”
託比昂豎起了眉毛：“小瓊恩，你在威脅我？”
瓊恩避開老會長的凌厲目光，低聲說：“可以讓他們在大河旁邊自己建造營地，我們提供食物和煤炭，讓他們幫着抵擋掠食者，內恩隊長應該會同意的。”
託比昂正想駁斥，腦子裡忽然浮起不久前內恩說的話，那時候警衛隊長一臉無奈：“有了蒸汽機槍底氣是足了，不過河岸城沒有城牆，我們可造不出幾百部蒸汽機槍把整個城市團團圍住。必須得趕緊建造更多防禦設施，但人遠遠不夠啊。”
他一時沉默，目光飄浮着，落到設計圖上，看到一處細節，眼珠子又差點突了出來。
“這是什麼？”
他指着兩截管道通過連接件拼在一起的圖示問，這種拼接法可不是他熟悉的，用的緊固件太少了。
“這是鉚接，同樣是在管道上鑽孔，不過不需要擰螺栓、加墊片和緊固環。”
德米趕緊解釋：“具體做法是，把鉚釘加熱，捶打到孔裡，連接起來更堅固，泄露也更少。”
克勞爾補充：“花費的功夫也少！”
託比昂只覺心神搖曳，聽起來很簡單啊，以前怎麼就沒想到！
再看整個新核心爐的設計，託比昂艱辛的忍住深入進去搞明白的衝動，嘆道：“蛇民的事情……影響太大，我必須跟大家商量。”
“公告我會發的，你們的蒸汽先鋒團……如果只是招募和你們一樣的小孩子，我會寫在公告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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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老會長離開，倉庫裡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
連瑪莉安也開心的抱着瓊恩的腰跳着，這意味着拯救她的親人又近了一步。
“好啦，貝尼，你招呼人手準備搬家！”
河岸城管道工會副會長，城市研究所所長瓊恩新官上任，放起了火。
“德米……還有凱文，蒸汽機槍的改進和製造就交給你們了，你們就是研究所武器室，還有研究所工坊的主管！”
“克勞爾，你帶着大家繼續設計蒸汽核心爐，你就當能源室的主管！”
“我嘛，先用新核心爐的設計搞個迷你蒸汽爐，讓老會長和大家相信新核心爐的設計。而且城裡應該沒有太多富餘的迷你核心爐了，造不出足夠多的蒸汽機槍，凱文也得幫我。”
瓊恩分派着工作，瑪莉安忐忑不安的問：“我、我能做、什麼？”
大家都笑了，貝尼起鬨道：“瑪莉安就是所長秘書！專門負責給我們端茶倒水！”
瓊恩嚷着：“既然是所長秘書，憑什麼還給你們端茶倒水啊？”
瑪莉安握起了拳頭：“我還會……抓雪兔、種蘑菇、燒蘑菇湯！”
笑聲中，掌控了河岸城科技研究大權的蒸汽先鋒團，開始向新家進發。
到夜晚的時候，火把在整座城市的各個角落點亮，河岸城中心少有的露出了清晰全貌。
厚實石塊堆起的石樓成了蒸汽先鋒團的總部，以及城市研究所的辦公室。來自管道公會、溫室工會甚至警衛隊的上百青少年們，緊張的忙碌着。
牆上的火把和桌子上的油燈提供了光亮，但不僅昏暗，還不時晃動着。
大家努力瞪大了眼睛，聚焦在圖紙和工具上，嘩啦啦畫圖，叮叮噹噹打造。
瓊恩看着搖曳不定的火苗，暗暗嘀咕。
“沒有，從沒有聽說過電燈這個東西。”
他迴應着“蒸汽之神”的詢問，然後跟祂同時嘆氣。
如果有明亮而穩定的光明就好了，這樣他們就能徹夜工作。
在這個世界，夜晚不是用火把照明，就是用油燈。後者用的油是動物油脂，非常稀少，也就是前任市長還有住在貴族區的那些人才用，現在他們能用上，不過是託比昂交代蓋斯，把管道工會的倉庫全都開放給他們而已。
瓊恩心底，“蒸汽之神”高照很沮喪。
“該死，初中高中物理我也全忘了啊，看來沒辦法讓瓊恩把這個世界推進到電氣時代了。”
照明問題必須解決，不然科研和生產效率根本提升不上去。
正在尋思該怎麼只靠蒸汽技術就解決這個問題，他忽然有所感應。
“瓊恩，你碰到了什麼東西？”
瓊恩左看看右看看，沒什麼啊？
“你的確碰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瞅瞅是不是腳下踩到了什麼，還是手裡拿着什麼。”
“蒸汽之神”的話讓瓊恩一呆，他舉起手裡那塊沉甸甸的黑石頭，仔細端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