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從沒想過告狀一遭自己卻被反剪雙手押進了大理寺大堂。兩邊差役公服整齊,手中“水火棍”整齊敲打着急促的節奏,“威武”聲起,在肅穆的堂中形成擺脫不掉的壓力。饒是紅繡心中坦蕩,並無作奸犯科,在此狀況之下也有種腿肚子冒涼氣的感覺。
撲通一聲跪在打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擡頭望去,堂中正襟危坐一人,頭戴黑色鑲寶石的烏紗,身着絳紫色正三品官府,臉型方正,濃眉虎目,鼻直口方。正是大理寺判寺王大人。而在他下手邊,一人身着常服,矮胖身材年約不惑,乃是紅繡曾經見過的聖京府尹劉大人。
“啪”一聲驚堂木響。判寺王大人用手點指堂下,威風赫赫朗聲道:“來人啊先將原告重打二十大板”
“威——武——”
什麼?打二十大板?紅繡還沒反應過來,已有兩側差役上前,抓住她單薄肩膀將她按倒在地。用水火無情棍將她叉在地上。
“你們幹什麼”紅繡驚慌的掙扎大叫,“狀還沒告,你們怎可濫用死刑”臉貼着冰涼的地磚,紅繡努力擡頭怒瞪着堂上兩位大人,她如今算是明白古代封建社會官官相護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就如此明目張膽的濫用刑法?
“來大理寺告狀,這便是應走的程序”
“你們這算什麼程序”紅繡沉聲理直氣壯道:“先二十板子把我打死,你就可以徇私舞弊,包庇同僚了?”
“大膽”
判寺大人氣結怒喝,“啪”一聲又拍驚堂木:“此人咆哮公堂,重打三十”
“是”
身後的差役齊齊應聲,紅繡被水火無情棍按在地上不得動彈,掙扎無效,只餘下一張嘴還可以叫喚。
“你們是草菅人命赤luo裸的謀殺”
判寺怒極,沉聲道:“打”
兩旁差役剛高高舉起水火棍,卻聽一聲尖細的公鴨嗓遠遠傳來:
“皇太后駕到”
……
喉中叫喊戛然而止,紅繡訝異的愣住,不只是她,堂中之人也均想不到太后會在此時到來。判寺大人與府尹劉大人雙雙起身迎接出門。不多時,就見一名年過六旬,花白頭髮,身着大紅色錦緞冕服,頭戴八寶攢珠鎏金鳳冠的華貴婦人,在宮女太監的簇擁下,一行人浩浩蕩蕩走進了大理寺院中。
“微臣(草民)參見皇太后”
所有人皆跪地行禮。
皇太后妝容得宜的臉上露出一個親切笑容,擡擡手道:“平身吧。哀家聽說準備送給我的壽禮丟了,此事鬧的沸沸揚揚,左右閒來無事,便來瞧瞧。王大人,你儘管審你的案子,就權當哀家不存在吧。”
“微臣惶恐。”判寺王大人行禮,恭恭敬敬道:“請太后上座。”
“嗯。”
宮娥太監分列兩側,雍容華貴的皇太后上了臺階,坐於大堂正中方纔判寺所坐之位,王大人與府尹劉大人一人一邊,分別坐於下手邊。
纔剛坐定,太后見大堂中間地上還趴着個白衣的纖瘦少年,兩旁差役用紅黑水火棍押着,身後還有人準備行刑,疑惑的問道:“誒?王大人,這是何意?”
王大人連忙起身,抱拳拱手道:“回太后的話,臣正要打他三十殺威棒。”
“哦?”太后描畫精緻的眉頭蹙起,似疑惑似哀嘆的道:“已給犯人定了罪,案子都審完了?哀家還是來得晚了啊”
她旁日閒來無事,盡愛聽服侍她的宮女們講些民間故事解悶,消磨時間,最近聽了“俏公子壽禮被損怒衝冠”的“慘烈”故事,對民間這位爲了給她送生辰禮物,不惜狀告朝廷命官的少年起了許多好奇之心,派了身旁小太監出來打探消息,得知今日大理寺開堂審理,微服出宮來打算瞧瞧熱鬧。可想不到纔剛進門,案子都結束了。
判寺大人不敢欺瞞,道:“太后有所不知,凡是來大理寺擊鳴冤鼓者,皆要先打板子,祖上定下來的規矩,以免百姓濫用權利,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來告狀。”
“原來如此。”
太后對此事當然知曉,點點頭,看向地上趴着的人。白袍下是一副纖瘦身子,瞧着便是身量未足的孩子,再瞧他一張小臉,端的是俊俏無雙,立時心生憐憫之意。
“王大人。”
“微臣在。”
“哀家看來,板子大可以不必現在就打,祖宗立下規矩,無非是怕刁民生事,瞧堂下之人身量未足,若是幾十板子下去,還不將人打死?難道大人想借機徇私?”
王大人立即跪地,叩首道:“微臣惶恐,微臣絕無此意。”
皇太后笑起來,一改方纔嚴厲口吻,道:“既然如此,不如先瞧瞧他有何冤屈,若真是蓄意搗亂再打也不遲。”
皇太后發話,王大人哪敢辯駁,只垂首恭敬道:“謹遵太后懿旨。”起身,回頭對堂下差役擺手。四名差人退後,紅繡終於重獲自由。
揉了揉發疼的胳膊肘。紅繡從冰涼的地上爬起來跪好,心臟此刻還在撲通通加速跳個不停。她如今纔想起前世聽說的一句話“鳴冤擊鼓,先打屁股”,虧她自認聰明,竟然會忘了此種細節,沒想到歷史上並不存在的南楚國也有這樣的規矩。
向上叩頭,紅繡朗聲道:“多謝太后,多謝大人。”
判寺咳嗽一聲,習慣性的擡手敲打驚堂木,卻握了個空,只得朗聲道:“堂下所跪何人。”
“回大人,草民諸葛公瑾。”
“你有何冤屈,速速說來。”
“是。草民家鄉沿海,祖輩偶得一寶物,名曰‘千里眼’,三十丈外之人,只要用‘千里眼’一過,便能看清五官相貌,草民覺着在下是粗鄙之人,配不上如此寶物,正趕上太后壽辰,打算進獻。”
紅繡說着,像模像樣的拱拱手,語氣誠懇,又道:“頭些日子聽說聖京城外十里坡有位鍛冶先生手藝甚爲高明,草民便打算將‘千里眼’帶去,鑲嵌些寶石玉石,才配得上太后雍容華貴,因寶物珍貴,怕有歹人起了賊心,就到威武鏢局託鏢,可想不到,千防萬防,防得了攔路猛虎,卻沒躲過官兵追查。纔剛出城五十里,倒被府尹劉大人派來的城防軍攔路堵截,草民百般勸阻無效,‘千里眼’最終還是被城防軍打破了。是以草民纔來到大理寺,望判寺大人給小人一個公道”
說罷,紅繡從懷中掏出當日包裹碎片的小包和望遠鏡的外殼。一旁差役將“證物”呈上。
太后看了看,又將東西遞給王大人,判寺大人看向一旁的府尹劉大人,道:“劉大人。不知諸葛公瑾所言可有其事?”
劉大人官居三品,與判寺一樣,堂上並不需下跪。對太后和王大人都行了一禮,方道:“王大人,本官確實曾派城防軍出城。但也是事出有因。前些日得到線報,有一副準備呈給太后的壽禮‘百鳥朝鳳圖’失竊,懷疑就在當時去往台州的鏢隊中。本官纔會派人追查,追回貢品。”
“哦?”
王大人心生疑惑,看向紅繡,道:“既然你是去十里坡鑲嵌寶石,爲何會跟隨去往台州的隊伍?”
紅繡心中一凜,借叩頭的時間飛速轉動心思,起身直直跪着,嘆道:“回大人,這實在是商人運送貨物的一種辦法。小人託了去往台州的鏢,萬一有人盯上我的寶物,途中怕了鏢局的人不敢動手,定會在終點草民落單之時攔劫,是以草民對外聲張要去台州李家莊。實際上是打算在十里坡就跟鏢頭辭行的。”
判寺大人瞭然點頭,此法確實甚妙,着實看不出蹊蹺之處,如今狀況已經明瞭。諸葛公瑾狀告劉大人,而劉大人也承認確有此事。只不過打破了“千里眼”卻不是劉大人所希望的。二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案子着實難辦。
“太后,您看……”
話未說完,太后卻興致勃勃的望向紅繡,好奇的道:“諸葛公瑾。你說的千里眼,當真能望三十丈外之物?”
紅繡心道太后還是個老小孩呢。面上誠懇的點頭,回道:“稟太后,草民所言絕無虛假。”
“世上會有如此稀奇之物?若真有,打破了的確可惜啊”太后拿過書案上破損的水晶凸透鏡喃喃道。
府尹劉大人見太后如此,躬身道:“太后,微臣以爲世上絕無此物,定是刁民爲了訛上本官,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居心叵測,應當治罪”
紅繡哼了一聲,“劉大人,小人與你無冤無仇,何須以螳臂之力與車相搏?若真無此物,草民又怎會信口開河?甘願冒打板子險也要來大理寺告狀?你派遣的城防軍弄壞了給太后的寶物便能說世上不存在此物,你分明是欺瞞太后”
“你無恥刁民”劉大人氣的肥肉亂顫,拱手道:“太后,微臣絕無欺瞞之意,刁民滿口胡言誣陷微臣,請太后還微臣一個公道”
“嗯,哀家自有公斷。”太后望向紅繡,道:“諸葛公瑾,你如何能證明世間卻有‘千里眼’一物。若是證明不了,可就要叛你個污衊朝廷命官的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