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紅繡知道商府有商金氏這個人開始,她還從未見過她如此“不吉祥”的一面。商金氏在老太太面前是最會討巧的一個,知道老人家喜歡喜氣,她在老太太面前從來都是穿紅戴綠,說話也是妙語連珠,走到哪裡哪裡便是歡聲笑語的。且不論笑的人是真笑還是假笑,總歸她是個能爲商府活躍氣氛的人。
像今日這樣“報廟”的哭法,應當是犯了忌諱的,商金氏與老太太婆媳這麼多年,早摸透了她的脾氣,她哭,定有哭的道理。
整理了一下情緒,在王媽媽和丫鬟一同爲她掀開轎簾的瞬間,紅繡已經換了個表情,眉尖微蹙、面帶情愁、紅脣緊抿,瘦弱的身形配上這樣的神色,真是叫王媽媽瞧了都心疼。
“哎紅繡姑娘身子弱,可莫要跟着着急,二老爺定能找出解決的法子。”
紅繡點頭,悠悠嘆了一聲,“話雖這麼說,可二嬸如此難過,我這心裡頭……”說到此處,紅繡用袖子沾了沾眼角,拿下來的時候已經流出了眼淚。袖子上沾薑汁果然有用。
商少行見紅繡淚盈於睫,心中不免好笑。剛纔她比誰都淡定,來了老太太院子裡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如此唱做俱佳的表演,屋裡頭那位恐怕也是不及的。
丫鬟婆子爲二人兩邊挑了門簾,才一跨進門檻,商金氏那擾人的哭聲就更響亮了。
商少行與紅繡先後繞過花開富貴的小插屏來到裡間。就見老太太身穿着翠藍色的精紡福字底褙子,領口和袖口分別用金線和銀線繡着吉祥雲回紋,雪白華髮上帶着一整套的翡翠頭面,東珠的抹額垂落眉間,妝容精緻但惆悵非常的臉上格外雪白。
在她身旁的商金氏未施脂粉,隨意穿着件硃紅色的褙子,頭上斜插珍珠點鳳釵,哭的是梨花帶雨。
見了二人進來,商金氏抽出帕子抹了把臉,似有尷尬之意。
紅繡與商少行給老太太行禮。
“祖母。”
老太太擺了擺手,“快起來,料子的事你們也聽說了?不少字”
“聽說了,趕緊來看看有什麼能幫着二叔的地方。”紅繡說着也吸了下鼻子,復又堅強一笑,道:“祖母莫要擔心,咱們家大業大的,這一點小事還動搖不了根基。況且這麼多人,總會想到辦法的。”
老太太疲憊的斜靠在軟枕上,搖搖頭道:“哎,快別寬慰我老婆子了。這批料子,幾乎動用了咱們商府一半的可運作資金,若是賠了,那咱們府上的財力至少要減少三成,你說有誰如此恨咱們商家,要在料子上動手腳?”
紅繡走到老太太另一邊,與商金氏站了個對面,一面輕柔的幫老太太拿肩,一面柔聲道:“咱們府上經商多年,中間難免會樹敵,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種事情原也是避免不了的。人有失足馬有失蹄,二叔是被人算計了。”
“哎”老太太嘆息一聲,懊惱的道:“若是聽了行兒的不就沒事了?”
她現在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其實在生意方面,她明知道商少行某些時候是要勝過商崇宗的,但十根手指尚且長短不一,許是二兒子與她離着近的緣故,與孫子比起來,她還是偏愛兒子多一些,所以想要將最好的東西都給他,這也是她之所以奪了商少行財產的原因。
可是明明可以更多的財產,如今卻因爲一個錯誤的決定即將減少三成。老太太一想到此處便覺得頭疼欲裂,煮熟的鴨子飛了並不多懊惱,到手的巨大財富因爲自己的過失而損失,人家原來財富的主人還緊着說這生意不行,她偏偏沒聽,這才叫人懊惱。
紅繡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商少行,隨即輕嘆一聲,“祖母將心放寬一些,那匹料子可有樣品拿回來?我瞧瞧可有織補的可能。”
在這一方面,衆人皆知紅繡是個行家。老太太眸中閃過希望的光,商金氏更是上前一大步,拉住了紅繡的手。
“紅繡,你若真有法子織補,二嬸一定好好謝你。”
紅繡笑着搖搖頭:“二嬸太外道了,咱們是一家人,家裡頭有事,我怎能放手不管呢。”
商金氏緊忙回頭,吩咐丫鬟枚兒去崇宗園將布匹的樣子取來,生怕紅繡反悔似的。
老太太着對着紅繡的笑容也是多了好幾分。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旁,叫大丫鬟晚秋去將南方纔運來的幾樣水果做了拼盤給紅繡端上來。
不多時,枚兒氣喘吁吁的拎着個碩大的包袱進了門,小臉因爲跑的急而紅撲撲的,上前行了禮,將包袱放在桌面上展開來,然後躬身退了下去。
紅繡這會兒已經吃了兩片雪梨,心裡頭透亮似的,舒坦的很,笑容也多了幾分,站起身來到了桌前,一看那料子,心裡便是一亮。有救
可是臉上她並未表現出來,纔剛出現的笑容換做愁容,素手拿起料子,皺着眉頭仔細觀察破損之處。
“紅繡,怎麼樣?”商金氏急切的問。
“二嬸容我研究一下。”
紅繡語氣沉重,讓商金氏的心涼了半截。
老太太傾着身子望着紅繡纖細的背影,就等着她說一句能讓他們安心的話。
商少行始終不明白紅繡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心底裡初步有了些想法,走到紅繡跟前,見她眉頭緊鎖的樣子,自己也鎖着眉頭做惆悵狀,實則是在分析紅繡的表現有幾分真幾分假。
紅繡這時間已經將料子上的損壞分析個透徹了。她手中的綢緞和棉布上,都有被利器戳壞的痕跡,而且口子皆有寸長,若是織補絕對不可能達到還原不料的程度,最主要的是就算甘願讓料子帶了補丁,這個縫補的工程量也絕對比損壞料子的工程還要大。
但是,有一種方法,能讓料子綻放出新的光彩,那便是“抽紗”。
“紅繡?”
商金氏見紅繡沉思,半晌都未敢打擾,最後實在忍不住才戰戰兢兢的問出了口。
“二嬸。對不住。”紅繡這一句抱歉說的倒是真誠。不好意思,就算知道如何解決,我也不打算幫助奪人家產的卑鄙小人。
商金氏抿了紅脣退後一步,只得苦笑着搖頭,“哎,沒什麼對不住的,你是繡娘,又不是天上的織女下凡,我也料到了。”
老太太也癱回了羅漢牀上,疲憊的擺擺手:“你們都下去,我要小睡一會。”
纔不到巳時,老太太就困了?無非是心煩意亂失去聊天的興致罷了。
紅繡行了禮,繞出插屏,接過丫鬟遞來的披風披好,與商金氏錯開半個身子先後下了臺階。待到了院子中間,柔聲勸慰:
“二嬸也彆着急,二叔定會有法子的。老太太常說咱們女人家有些時候也依靠些男人,您就算急也無濟於事,就依靠二叔去解決。”
商金氏看着紅繡真誠的小臉,心裡別提多彆扭,怎麼想都覺得她是在把她原先說她的話還回來。可仔細想來又找不出什麼破綻,與紅繡寒暄了兩句,便乘轎子回崇宗園去了。
離開老太太的蘭思院,紅繡與商少行上了轎子,她一路只催着下人快些,到了馨苑,紅繡未等丹煙幫她撩轎簾,便急匆匆下來,拉了商少行的手就往繡房走,快速吩咐道:“梅妝帶着花兒和朵兒到外頭守着,不許人進來,丹煙去尋塊棉布,送到我房裡。哦,對了,將人蔘雞湯和雪蓮羹也送來,給姬公子和三少爺各備下一份。”
“是,小姐。”
商少行知道紅繡必然有事,也不多問,跟着她往前走,享受手中滑膩微涼的觸感。
進了門,紅繡關好窗,,片刻功夫,丹煙將棉布與補湯都送來,放好東西行禮退了出去,還不忘幫紅繡管好了房門。
在八仙桌一邊坐下,紅繡道:“三少,你喝湯,等我一下。”
“嗯?”
“我做個東西給你看,很快就成。”
“好。”
商少行端起雞湯喝了一小口,湯一直在竈上煨着,此刻喝着剛剛好。剛想誇讚丹煙的手藝,商少行便驚訝的挑眉。眼見着紅繡拿起剪刀痛痛快快的在棉布上戳了個窟窿,他奇道:“你做什麼?”
紅繡一笑:“等會你就知道了。”
接下來,商少行只是安靜的喝着雞湯和雪蓮羹,看着紅繡將壞掉的棉布固定在繃子上,然後預備好針線,專注的飛針走線。
他見過紅繡刺繡,每一次都如同今日一般給人視覺上的享受。她的表情專注,周身散發着恬靜的氣息,白瓷一般的肌膚在屋內微弱的光線下彷彿會發光,手上動作熟練,絲毫沒有遲疑。只見她略微思考,用針尖劃了兩下,便將戳壞的位置周圍的幾縷布絲抽了出來,再附近的位置又抽出絲線,最後取了同樣顏色的繡線鎖邊縫合。
待商少行將兩碗湯用完,又看了一會紅繡旁日看的閒書,紅繡手上的工作便完成了。
“三少,你瞧瞧。”紅繡將繃子遞給商少行。
商少行接過一看,眼前就是一亮
“這,這是……”
“這叫‘抽紗繡’”
PS:劇情需要,三兒把“抽紗繡”略“改進”了一下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