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少行到了老太太的蘭思院,才一進門,王媽媽就迎了上來.
“三少爺來了,老太太和二夫 人都問了好機回了,想是等的急了。”
商少行在王媽媽爲他打起門簾的時候點頭淡淡道: “有勞媽媽。”
別看三少爺話不多,表情也欠奉,可他清澈如山泉的嗓音不急不緩的說出一句有勞,着實讓人心裡感覺熨帖。再加上他那張讓人移不開眼的俊臉……
王媽媽眉開眼笑的低下頭,心裡暗想紅繡姑娘可真是有福了,能嫁給這樣英俊多金的男子做正妻,別說他不預娶妾,就算要娶,那也是幾聲修來的福分。
商少行並不知自己無意中一句客套話就讓王媽媽給了他那麼高的評價,邁進門檻,聞到老太太屋子裡特有的百合香味,心也沉靜下來,深吸一口氣,臉上掛着公式化的笑容,繞過屏風走進了裡間。
老太太穿着蝴蝶藤蘿暗紋的青松綠色錦緞褙子坐在正當中的羅漢牀上,頭上戴着一整套的翡翠頭面,妝容精緻,正笑吟吟與商金氏說着什麼。
商金氏今日穿着竹葉青色的窄袖綾衣,外罩薑黃色對襟及膝長收腰半臂,胳膊上挽着綠蘿紗的披帛,在滿園夏花的天色中顯得一身朝氣。
商少行雖不會裁衣,也懂得什麼叫投其所好。老太太年紀大了,最喜歡身旁的人喜慶些,每次見了一身素雅的紅繡,她都會不着痕跡的皺眉,再瞧商金氏的打扮,商少行搖了搖頭,家產都奪去了,他們在這等小事上也從來都不放鬆,當真是下了一番苦工的。
“孫兒給祖母請安。”左右看看,“二叔不在?”
“他事忙,我讓他先去書房看帳了,快來坐。”老太太擡手吩咐身旁的豔秋: “去,給你三少爺盛一碗解暑的綠豆湯來。”
商少行在老太太下手方的圈椅坐下,挑了下眉。天氣有那麼熱?還喝解暑湯?只能說老太太在想法子的示好。
無緣無故示好,其中必有端倪。而他想得到的,無非就是商府在商業上遇見了什麼麻煩,是二叔他們解決不來或是拿不了主意的,眼下想讓她來幫忙。否則祖母旁日對他並不親厚,又怎麼會對他如此體貼,還擔心他冷了或是熱了?
不多時,豔秋端着托盤,青花白瓷的碗中盛着深琥珀色的綠豆湯,笑吟吟走到了商少行跟前。
“三少爺請用。”
“嗯。”
商少行隨手接過,優雅的用了幾口,這才放下碗,笑着看向老太太與商金氏。
“祖母急着找孫兒來,不知可有要事?”
“事是沒什麼大事。”老太太笑着轉了話鋒,道: “不知紅繡這些日子忙了些什麼?聽下人說她常常早出晚歸的。”
商少行心裡轉了好幾個彎,將老太太的話分析了個透徹,抿脣一笑,道: “她呀,無非就是兩件事罷了,一是養身子,她那個體格,祖母都常說她是弱的風吹就走的,她這些日常去‘莫來求’,請姬神醫幫着診病。如今咱們府裡的繡活也用不上她了,繡妍樓的生意也在逐漸作大,她那第二件大事當然就是她自個兒的生意了。”
商少行說的這些老太太又怎麼會不知道?她能知道紅繡每日早出晚歸,就能知道她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哪一側,商少行如此說,只是一套面兒上的話罷了。
老太太笑着點了點頭,道: “行兒,你是咱們商家的子孫,祖母有話也就不拐彎抹角,在這裡直接說了吧。”
“祖母請講。”
“韓氏今年請了北冀國第一繡娘趙姬來助陣,這個消息不知你知道了嗎?”
商少行驚訝的看了老太太一眼,“什麼?韓氏小門小戶,竟然請的動趙姬?”
老太太察言觀色,見商少行的驚訝不似作假,滿意的略微點了下頭,這個消息是商二爺的探子傳回來的,韓氏請了趙姬,並且明日就能到聖京城這個消息還未公諸於衆。商少行如今不掌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祖母也很驚訝。”老太太嘆了一聲,又道: “行兒,不瞞你說,頭些日子也是祖母疏忽了,瞧着藝嵐的手藝確實是不錯,便將太皇太后的那批繡活和月夕比評的繡活都交給了那個丫頭。可我怎麼也沒想到韓氏竟能請得動趙姬。若是她也參加月夕比評,那勝算……”
許是考慮到商金氏的面子,老太太並沒將話說完。但話說到這個份上,傻子都聽得懂。趙姬來了,韓氏若也參加月夕比評,那金藝嵐就未必是對手,要想取勝,必須要與趙姬齊名的紅繡出馬。
商少行在心裡冷笑了一聲,老太太還真拉的下臉來,當日將話說的死死的,說再也用不上紅繡的是她,如今見趙姬來了害怕月夕那日輸的太難看,想請人幫忙的也是她。
雖然在寫信給趙姬請她來助陣的時候商少行就想到了這一點,可是真情真的發生了,他仍舊爲紅繡不平。既然老太太這麼擔心,就算爲紅繡爭口氣韓氏也必須要參加月夕比評了。
見商少行沉默不語,商金氏笑着道: “行兒,咱們是一家人,二嬸說話也就不兜圈子,直來直往了。”
“二嬸您有話請講,行兒洗耳恭聽。”商少行笑容很溫和。
商金氏走到商少行跟前,道: “行兒,如今你也不掌事了,整日出去會些朋友或是在書房裡看書雖然也是好事,可男子漢大丈夫應當志在四方纔對,沒有些野心,怎麼能成大事呢?”
商少行挑了半邊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商金氏。
商金氏又道: “二嬸瞧着紅 繡那丫頭確實是個有才華的,你看她的繡妍樓,經營的也是越來越大,你將來與她成婚 了,繡妍樓也就要改姓商了,到時候咱們府裡的財力不就越發的雄 勁了?你呀,不能總是寵着那個丫頭,也得有個底線。總這麼聽她任她由着她,你不怕將來成婚了她也要求什麼自由,不將繡妍樓的權交給你?”
商金氏越說,商少行臉上的笑容就越擴大,難描難畫的一張絕美的臉越發讓人移不開眼,可他微 眯的鳳 眸中,卻無半點暖意。
“原來如此,還是二嬸想的周到。”
商金氏得意的一抿嘴,又將功勞都推給老太太,“哎,我一個平凡婦道人家,整日想吃想穿,又哪能有這等雄 韜偉 略?這是你祖母的意思,二嬸只是來傳個話罷了。”
老太太也道: “行兒,你也多個心眼,學着你二叔些,男人該有的那些個腕子你都沒有,這可不行。好好的將紅繡玩轉了,將來也是個助力。”
商少行低着頭,如玉雕一般的修長手指捏着調羹,隨意攪合青花瓷碗中的綠豆湯,半晌不說一句話。
老太他和商金氏對視一眼,最後還是商金氏問: “行兒,你的意思呢?”
“二嬸指的是那一句?是想利用紅繡來對抗趙姬,贏得月夕比評,還是對紅繡張弛有度,奪走她的繡妍樓?”
商少行說的慢條斯理,但語氣中的氣勢完全顯露出來,讓商金氏聽的心中一凜。
“瞧你說的,好似你祖母的主意多麼不堪似的。”
“不堪?”商少行站起身來,背在身後藏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臉上的笑容沒變,挑起嘴角,道: “行兒可沒那麼認爲。”
“那就好,你快……”
“不過,行兒也不認爲,商府的成功要建立在對一個柔弱女子的算計和掠奪上。”
“你”老太太氣的一拍桌面,“行兒,你莫要不識好歹祖母也是爲了你好。”
“行兒多謝祖母的關懷,但您別忘了,紅繡是我的妻,即便將來有一日繡妍樓要姓商了,也是姓我‘商少行’的這個‘商’。祖母已經利用上一次納妾一事爲要挾,將父親的遺產奪了送給二叔,難道連我妻子的家產您還惦記?”
“商少行,你別太過分”商金氏不待老太太說話就站了出來。
商少行直視着老太太,看都沒看商金氏一眼,“我過不過分,祖母心裡明鏡一般。紅繡那裡的人情不是我傷的,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祖母若想請紅繡幫忙對付趙姬,不妨親自叫她來與她商議吧。”
“行兒……”老太太臉色發青,有氣卻發不出來,因爲商少行句句咬在理上,戳在她心尖上,此事是她做的對不起死去的老大,也不能怪孫兒再此開誠佈公的談起。
“祖母,行兒身子不適,也該回去用藥了,就不多耽擱祖母的時間了。”商少行拱手行禮,笑着轉身繞過了屏風走了出去。
一路上兩旁的下人行禮,商少行皆如往常那般一一笑着點頭。待出了蘭思院的大門,又打發了擡轎子的下人,帶着商福全往馨苑的方向步行而去,步履間優雅如常,沒有一絲急躁,也看不出曾經發怒的跡象。
可身旁沒了外人,商少行臉上的笑容就再也繃不住了。
好卑鄙的人竟然如此算計他心愛之人其實按着他的性子,應當是面上不表現,暗地裡算計死他們的。可今日涉及到紅繡,他就再也無法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