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不着痕跡的打量皇帝的神色,見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完全引開,再不會對自己做出任何曖昧的舉動,心才完全的放下了。負手踱步,刻意走到離皇帝距離遠些的窗邊,假裝憑窗而望,然後恍然,回身道:
“這專門的部門,可稱之爲‘神機營’,從京畿衛,五城兵馬司,驍騎營中各抽取一千人組成,雖然現在‘大炮’並未研製成功,但也可提前安排其中衆人職務,以便於未來控制。戰場上,‘神機營’不同於其他的步兵騎兵,不需要衝鋒陷陣,只需熟練掌握‘大炮’的用法配合主帥攻城或防守即可。”
皇帝方正威嚴的俊帥臉龐上笑容逐漸轉爲高深莫測,點頭道:“愛卿的想法甚好,‘神機營’,嗯,名字取的也貼切。”
紅繡汗顏,她不過是將前世明代那個“神機營”照搬過來罷了,又哪是她取的什麼名字。
皇帝金刀大馬的端坐着,不再言語,只是垂眸看着手上的紅寶石戒指,紅繡知他在權衡利弊,斷不敢打擾,也恭恭敬敬的垂首立在一旁不語。
過了半晌,李天啓低聲道:“活字印刷、千里眼、震天雷、火炮、抗旱要則、神機營,又自個兒經營繡妍樓,頭些日子聖京城中盛傳的明月詞也是你做的吧?男兒該會的,你一樣不落,甚至比真男兒還要出色。而獨創雙面繡和亂針繡,被稱爲第一繡娘,這女兒家的女紅刺繡你也是首屈一指。”站起身,負手走到紅繡近前,皇帝眸光充滿探究:
“諸葛紅繡,你當真只是諸葛家的一名外室女麼?”便是他悉心培養的皇儲也並未達到她這樣內外兼修文治武功的程度。
紅繡心裡突的一顫。終於明白宛月爲何會將她是詞“作者”的事說出來了。在皇上的心裡加分,不是將她越加置於風口浪尖嗎!皇上若真是非要下旨將她賜婚於三皇子,宛月那邊便有機可乘了吧。
面上淡然笑着:“微臣是誰。皇上又哪會不知呢。”
“是啊,就是因爲知之甚詳,才覺得不可思議。”皇帝目光放在紅繡額角故意留下的長髮下才初結痂的傷口上。心中一陣異樣,轉身坐回龍書案後翻開摺子來看。淡淡道:“你方纔的提議朕會考慮,下去吧。”
紅繡大大的鬆了口氣,行禮道:“微臣告退。”
轉身走到御書房門前,卻聽皇帝的聲音再度傳來:“如今你是有用之身,仔細些自己的身子。”
這是在關心她,還是在擔心她死了沒有人繼續研製“大炮”?
“是,微臣遵旨。微臣告退。”紅繡再次行禮,退出了御書房,李德全隨着跟了出來。二人離開御書房所在的院落,早已有華蓋青帷的小轎在一旁候着。
李公公爲紅繡打起轎簾:“諸葛大人,請。”
“紅繡怎麼敢當呢,多謝李公公了。”紅繡忙行禮謝過,李公公是專門伺候皇上的大太監,能讓他爲自己打轎簾,落在有心人眼中可不是“孔雀開屏”的大事?
李德全面帶微笑,道。“咱家伺候皇上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他老人家對誰這麼上心呢,諸葛大人可不要辜負了皇上的一片厚愛才是。”
“是,多謝李公公提點。紅繡定然謹記在心。”
二人寒暄一番,紅繡這才上了轎子,由四名小太監平平穩穩的擡着,葉瀲清一路護送出了宮門,換乘馬車回了商府。
才一進馨苑院門,就見梅妝被花兒和幾名小丫鬟圍着說些什麼,梅妝的臉上有明顯的不耐煩,見紅繡進來,小丫鬟們忙退開行禮。梅妝則笑着迎上來:“小姐,您回來了。”
“嗯。”看了一眼小丫鬟們。
梅妝揚聲叫杜鵑和丹煙給紅繡預備盥洗的熱水和茶點,扶着紅繡的胳膊道:“那羣小的不長眼,亂嚼舌頭根子,說什麼語蝶小姐纏着三少爺,今兒一大早纔剛落鑰就去外院書房候着了。”
紅繡笑:“那你怎麼說的?”
“奴婢就說‘語蝶小姐與三少爺是堂兄妹,自小一同長大,關係自然親厚,這妹妹纏哥哥本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主子們如何做事,做下人的有什麼資格置喙,還不幹活去。’正說到這,小姐您就回來了。”
紅繡輕輕刮梅妝的鼻子。
“我的梅妝也長大了,這些年曆練出魄力來,往後做了‘商福全家的’,我也不怕你被欺負去了。”
“小姐!”梅妝嬌嗔跺腳。
紅繡和迎出來的杜鵑丹煙一同笑了出來。
到臥房換了身質地柔軟的青色素面織錦對襟褙子,丹煙伺候她盥洗。頭上的傷口結痂,碰不得水,雙手掌上的兩道口子雖割的不深,但也在紅繡奶白色的肌膚上留了清楚的痕跡。
這些傷,彷彿刻在紅繡心上,成了專屬於姬尋洛的印記,只要攤開雙手看到這兩道彷彿爲她填了條感情線的傷口,就覺得心如刀割,眼淚也忍不住往下掉。
“小姐,您又傷心了。姬神醫若是見您如此定然也會難過的。”
“我知道,我只是,一時忍不住。”
紅繡垂眸落淚,杜鵑和丹煙對視了一眼,正欲說些笑話哄紅繡開心,卻見姬尋辰揹着小手走了進來。
尋辰與姬尋洛長的很像,同樣的劍眉,同樣的桃花眼,儼然是縮小版的第一神醫。看到他,紅繡心裡一痛,抹了把眼淚站起身迎上前去,拉過尋辰的手道:“尋辰,用過午膳了嗎?”
“用過了,紅繡姐姐,你哭什麼,我哥還是沒消息?”
對着孩子帶着些期盼的眼睛,紅繡眸光一黯,雖然沒有人將事情與小孩明說,可面對聰明早慧的尋辰,許多事情卻不是能遮掩的了的。
“是,還沒有消息。”
姬尋辰拉着紅繡的手腕到玫瑰椅前坐下,擡起小手撥開紅繡額角的長髮,露出她額頭的傷口來,蹙眉道:“你上的什麼藥?拿來我看看。”
丹煙和梅妝二人立即將手上的藥膏遞給尋辰。
小孩接過來聞了聞,抿着嘴脣小大人似的道:“我哥配製的藥,應當不會落疤痕的,不過他真小氣。”
“小氣?”紅繡將尋辰摟在懷裡,“怎麼說他小氣呢?”
“這麼好聞好用的藥,他都沒教給我,只扔下張書單就走了,不是小氣是什麼。”似乎驚覺自己的話會惹得紅繡難過,姬尋辰抿了抿紅潤的小嘴,又道:“算了,我也知道他的苦衷,待他回來了我再問他就是。”
站直了身子,擡起小手爲紅繡拭淚,姬尋辰認真的道:“紅繡姐姐,你可知道,兄弟姊妹間有許多人都是有感應的。”
“嗯?”紅繡略帶疑惑的望着他,隱約知道他要說什麼。
“我和我哥雖然年歲差了不少,但我們是同一個爹孃生的,我與他不僅長得像,心裡頭也是有感應的。他們說我哥爲了救你中了蠱毒,兇險萬分,可我感覺的到他還活着。”
“尋辰……”紅繡哽咽一聲,又有眼淚從本就紅腫的眼中滑落。
尋辰皺着眉頭道:“紅繡姐姐你要是覺得對不起我哥,就該對自己好一些,他救你是希望你幸福,可不是希望你把眼睛哭瞎的。我哥命硬的很,而且他答應過我一定要把一身所學都傳授給我,所以他一定會回來的,他那人雖然沒什麼優點,重守承諾他能做到。”
說到此處,尋辰雙手摟着紅繡的腰,乖巧的靠在她身上,可話說的倒是很霸氣:
“你放心,他不在這段時間,我會保護你的,絕不會讓人欺負你。”
“尋辰。”紅繡又是哭又是笑,緊緊的摟着懷裡的小孩。心中所想的卻是姬尋洛不在的這段時間,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他,教導他,定不會辜負他當日所託。
一旁的杜鵑、丹煙和梅妝看的都是心酸感動。本以爲哥哥失蹤,小公子會大吵大鬧,想不到這三日他如同小大人一般乖巧,大家手忙腳亂照顧小姐的時候他總是安靜的一個人看神醫留下的書單,到了今日來找小姐,說的卻是這樣一番話。如此懂事貼心的孩子,又怎能不讓人疼到心坎裡去?
“小姐。”門外是花兒的聲音。
“什麼事?”
“外頭熱鬧起來了,說是宮裡頭來了人,皇上賜了好些東西給小姐。讓小姐快到前頭去謝恩。”
紅繡聞言立即起身,擦了擦眼淚,整理下衣裝,帶着三個丫頭領着尋辰往外頭去。
外院正廳中,整整齊齊的站着十餘名小太監,手中均端着蓋着紅布的紫檀木托盤。
紅繡一進門,見老太太和商金氏也在,顯然是宮裡頭來人,她們聞訊趕來相迎。僅點頭致意了一下,便走到前頭,對坐在首位上的大太監李德全行禮,“李公公。”
李德全立即起身,笑着道:“諸葛大人,皇上賜了您許多好東西呢。”
“有勞李公公特意跑一趟了。”
“這是咱家分內的事。”李德全咳嗽了一聲,展開聖旨,道:“諸葛紅繡接旨。”
紅繡在先,身後老太太,商金氏,以及一併奴僕均跪了下來。
“微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