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話音方落,一旁的連翹已經緊張的拉住了她的袖子,見了大少爺本就緊張,被瞪兩眼也總好過從前動輒打罵,怎的女兒偏要出這個頭,隱忍一下過去多好,連翹只覺得手足無措,不知該怎樣回話。
諸葛言然沒想到紅繡會當面予他爲難,就算諸葛家此次月夕評比要依靠她,她頂多也只算是家裡的客人,他纔是主人,哪有爲客的公然挑釁主人的道理?
劍眉緊蹙,星目眯起,帶有怒意的目光直射紅繡,面上的笑容卻仍舊如往常般溫和儒雅,嘴角甚至已經牽起,笑容如沐春風。
“原來是連夫人,在下諸葛言然,失敬了。”諸葛言然當真拱手爲禮,恭敬之態如往常見了長輩一般。
連翹驚得一個哆嗦,抓着紅繡胳膊的手不自覺加了力道,蒼白着臉,緊張的道:“大少爺莫要如此客氣。”
諸葛言然瀟灑的一揮寬袖,踱步道:“誒,夫人教養出繡妍姑娘如此聰明勇敢,又精於刺繡的女兒,此番諸葛家完全要仰仗於她,在下怎能不感激夫人。”
連翹低下頭,明明聽得出他句句皆爲反話,但不知也不敢回答,只能點點頭。倒是紅繡撲哧兒一聲笑了出來,像方纔的不愉皆未發生一般,道:“大少爺過譽了,如此當面誇獎繡妍,我可是會難爲情的。對了,少爺此番前來可是有事?”
諸葛言然微笑點頭,道:“確是有事的,先前從南邊兒新運來的白雲錦緞,乃是諸葛家在那邊的絲綢廠今年新研究出的花樣子,無論原料做工均屬上乘,今日專程送來請姑娘掌眼,瞧瞧是否適合做今年月夕評比的繡布?”
說話間,忠桂兒已帶了幾名小廝,將兩匹雪白錦緞擡了進來。陽光下,織錦緞面熠熠生輝,柔軟輕薄的質地和精良的織造工藝,充分展現了南楚國這個時期最高端的絲綢織造工藝水平。
紅繡見了繡布,先前的仇怨都忘掉了打扮,只將注意力放在了兩匹白雲錦緞上,走上前去,素白小手輕輕放在錦緞上,分不清是緞子更細膩,還是她膚色細膩。
“觸手微涼,緞面細膩,暗花陰險,花樣子也用的藝術,若用它做月夕評比的繡布,當真是好的。只是……”
“只是什麼?”諸葛言然也暫時拋卻了不滿,走到跟前同樣撫摸緞面,道:“繡妍姑娘若有何要求但說無妨,並非言然說大話,在聖京城裡,織繡方面若是言然辦不到的,旁人也辦不到了。”
紅繡轉身,墨如綢緞般在腦後直垂,笑容嫣然,杏眼嫵媚,“大少爺所言極是,繡妍是想說,以此緞作爲繡布甚好,不過因爲繡布太精緻,對繡線和繡針的要求也變的極高,對所繡內容也要求甚多,利用不得當,只會讓白雲錦緞搶了繡品的風頭。”
紅繡將現實情況說個明白,無形之中也是給諸葛言然戴了個高帽子。她在錦鬆居之時,曾聽錦瑟錦榮他們談起先前送給秋姨娘和柳姨娘的那兩匹白雲錦緞,從技術到人力,從選材到選址建廠,無不是大少爺親力親爲,誇他的錦緞,便是誇他的能力。無形之中也算給了他個甜棗。
果然,大少爺面色如常,眸中冷意卻緩和了許多,紅繡是行家,所言句句不虛,這些要求也不過分。
“繡妍姑娘所言極是,不如你將對繡線和繡針的具體要求一一說出,我回頭着人去辦。”
“如此甚好。”紅繡笑道:“繡線要上好的錦繡絲線,繡針皆要細入牛毫不超過寸長大小的最小號繡針,至於圖面花樣,我自有主意。這兩匹錦緞也着實用不了那麼些,僅給我留下兩尺寬四尺長的幅面即可。”
諸葛言然如今倒是有些讚賞紅繡的自信氣質與謀劃才略,道:“只要不誤了八月十五的月夕比評,餘下的送給姑娘和連夫人裁衣裳吧。”
一旁衆奴僕眼睛立時放光,紛紛豔羨的瞧着紅繡。
紅繡只是微笑,點頭道:“既然如此,多謝諸葛少爺贈予了。”
諸葛言然瀟灑轉身,“稍後我遣人將姑娘所需之物送來,月夕評比之事,還勞姑娘多費心了。”
“繡妍既應下了諸葛老爺,定然會盡心竭力。”
諸葛言然意味深長的望着她,紅繡也不迴避,大眼睛中瞧不出情緒的回視諸葛言然。
“紅繡姑娘事忙,言然不多叨擾了。”
“既然如此,繡妍不送大少也了。”紅繡微屈膝福了禮,淡淡道:“丹煙,幫我送送大少爺。”
丹煙被點了名一愣,隨即淡然一笑,上前相送:“大少爺請。”
瞧着一行人離開“蓮居”,紅繡回身拉住連翹的手,攜她走向園中石桌上的錦緞,道:“娘,您瞧雲錦如何?女兒爲您裁夏裳如何?”
連翹哪層見過如此精緻的料子,連連搖頭道:“如此的好料子,繡兒留着自個兒用就是,孃親老了,穿那麼好的料子會遭天譴的。”
“娘說的什麼話,在女兒心中您正當韶華,還未老呢,待洛尋回來,我求他給您做調養的藥膳,咱們好好將養起來。”
“洛尋他去哪兒了?”
“說是要幫我煉製金鳳玉露丸,到南邊兒去找幾味藥材,前些日他原有的五丸都化在茶水裡給我吃了,我也是昨兒聽梅妝說起才知道無意中用瞭如此名貴的藥。”紅繡目光變的柔和,她到底還是要欠姬尋洛人情的。
連翹點頭,自個兒也從韶華之年過來的,女兒家的一點小心思她明瞭,也不願多問。
紅繡着丹煙和梅妝兩個行事仔細的丫頭帶小廝將兩匹雲錦妥善收好,瞧向垂頭撇嘴的凡巧,瞭然笑道:“凡巧,你去備些點心果子,隨我與夫人去花園遊玩。”
凡巧聞言立即笑開,本覺得她與丹煙一同來的,怎麼小姐偏偏重用鋸嘴的葫蘆,什麼事兒都吩咐她去做,如今看來是她多想了,與放勞什子的料子比起來,陪在主子身邊出遊纔是重任。
紅繡拉着連翹的手走向蓮居的大門,感受到孃親的遲疑,笑道:“娘,咱們回府至今還沒出去溜溜呢,今日大少爺送來繡布繡線,我的事兒會更忙,怕是短時間內都無暇陪孃親了,咱們今兒去‘鏡湖’瞧瞧,府裡的芙蕖是什麼樣兒還沒仔細瞧過呢。”
連翹聽見“鏡湖”二字,腳步立即頓住,“繡兒,那是主子們才能遊玩賞景的去處,咱們還是不要生事了。”
紅繡轉身,拉着連翹的手,定定望着她雙眼,“娘,如今,咱們不再是下人了。”
“可是……”
“沒有可是,娘,您記得,繡兒帶你回來,是讓您享福的,我要讓您把這些年虧欠的福氣都補上,從前吃不到穿不到用不到的都讓您得到,從前去不得的地兒,今日我也要帶你去。你心心念唸的回府,不會是想安於一隅吧?。”
連翹一窒,反倒不知怎麼回話,讓紅繡拉出了蓮居。
鏡湖位於正院一旁的花園內,過了花園便是垂花門,內眷旁日出不得了。一路走來,丫鬟奴僕見了紅繡與連翹皆停下腳步施禮問候。顯是老爺和管家吩咐過了。
連翹從頭到腳都快要紅成煮熟的蝦子,從前都是她給別人行禮下跪,哪曾被人如此禮遇過,丫鬟婆子給她行禮,她都不知該如何應對。紅繡初來乍到的現代人都比她應對的從容。
紅繡看着孃親的樣子,只覺得心疼無比,她受了多少的苦,多少的欺壓,才能讓一個人失去了擡頭做人的自尊和信心,徹頭徹尾的變成低人一等乃至幾等的最下等人?
往後,她一定要努力讓娘過上好日,適應不了的,一定要讓他有一日從容應對。
思慮間,二人以步入花園,時值六月,滿塘芙蕖或含苞待放,或盛開綻然,入目的皆是美景,聞到的皆是清香,就連隨後跟着的凡巧都不僅張大嘴,讚歎諸葛家竟然有如此美景,當真是遊玩的好去處。
沿湖邊走了一小段距離,過了白石雕石獅子的拱橋,來到鏡湖的另一邊。紅繡指着遠處楊柳依依下一座淺綠紗幔隨風飛舞的白石小亭,道:“娘,咱們去坐會兒,歇歇腳品品茶如何?”
“也好。”
三人緩步走到近前,還未等踏上碎石路,白石亭子飛舞的紗幔中,突然傳出一聲清叱,一名身着青衣梳雙鬟髻的妙齡少女氣哄哄走出來,仔細一瞧,正是大夫人身邊的琥珀。
“夫人在此處會客,怎容許你們粗鄙之人近前搗亂,走開走開”
園中景物皆爲綠色調,深深淺淺的綠中,紗幔後還垂着竹簾的白石亭子便不怎麼引人注意,加之紅繡的注意力放在鏡湖中,根本未曾注意到亭子裡有人。
如今被琥珀哄小雞似的一說,不由無奈又惱怒。
連翹拉着紅繡的手,“繡兒,咱回吧,改日再來也不妨啊。”
紅繡見連翹臉色煞白,知今日見大少爺一事已經讓孃親受驚,不可再生事嚇唬她,只好點頭,轉身準備離去。
琥珀翻了翻眼睛,她還道紅繡會如何厲害,想不到如此懦弱,隨便一句就打發走了。餘光瞧了眼竹簾,若是能給連翹一個下馬威,夫人也定會開懷。
想到此處,琥珀叉着腰上前一步,“慢着”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