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老爺此次出行一切從簡,但護院壯丁還是帶了六七人,見壯碩青年策馬接近小姐的馬車,一羣人衝了上來。青年無奈只能止步,對着馬車一拱手:“繡妍小姐可在。小的有要事相告。”
紅繡掀車簾,也沒用腳凳,偏身跳下馬車,面色凝重的走向青年。因爲她認出此人乃是前些日在望夏湖邊幫她打退張遠的那羣人中的一個,是曾經商少行派給她的“保鏢”之一。
家丁見小姐下了馬車,均將目光移向頭一輛馬車上憑窗而望的諸葛老爺,見他點頭,才各自讓到一旁。
青年下馬,走到紅繡跟前,先行了一禮,低聲以只有他們二人聽得見的聲音說:“繡妍小姐,伏管事讓我快馬出來迎您,說是連夫人病危了。”
“什麼”
紅繡驚呼,血色立時從俏臉上褪了個乾淨,怎麼會病危呢?她出來纔不過七日,頭先孃親的身體已經見強了啊
諸葛老爺和大少爺在車上,雖未聽清楚青年說了什麼,但瞧見紅繡的臉色,也知出了事,面面相覷一番,先後下車走向紅繡。
心思瞬間轉了多少個彎,紅繡所有思緒最終只歸於一句無聲的吶喊,她必須馬上回去。
大步上前,抓住青年騎來的棗紅馬的馬鞍,紅繡用從來都未曾有過的顫抖聲音,近乎乞求的道:“帶我回去”
青年重重點頭,“是,小姐。”在諸葛老爺和大少爺還未到近前之際,大手一託紅繡纖腰,下一刻二人已雙雙上馬,皮鞭一甩,共騎往聖京城的方向絕塵而去。
一切來的太快,別說下人,連諸葛老爺和諸葛言然也想不到紅繡會什麼話都不留說走就走了。
諸葛老爺面上無光,面沉似水。
諸葛言然斥道:“她根本不拿自己當諸葛家的人有事怎能不向父親稟報說走便走莫不是商家的事??”
商家?諸葛老爺臉色更加難看,爲了讓紅繡爲他出力,他付出了何其多,如今整個聖京城的人都知道神秘繡妍是他諸葛任遠的義女,是他八月十五月夕評比的仰仗,可現下遇上事,她居然跑了在下人面前絲毫體面都未給他,這不是擎等着叫人拿短嘴說去。
可他別無他法,追上去顯得他沒了身份,且馬車快速奔馳人坐着也受罪。只能氣的煞白了臉,一甩袖子轉身走向馬車,斥道:“上車”
紅繡不會騎馬,也從沒有騎過馬,今日頭一遭也是逼不得已而爲之,身後的青年馬術精湛,一手圈着她纖腰,另一手緊握繮繩,紅繡直覺渾身的骨頭都仿若要顛簸散了一樣。
到了諸葛府門前已經是夜幕降臨,雙腳沾着地面,直覺兩隻大腿內側的嫩肉都已經被馬鞍磨破了皮。一個下午的疾馳,她服過“金鳳玉露丸”越顯嬌嫩的皮膚當然受不住。
“多謝你了。”
“姑娘嚴重了,您莫要着急,小的就在門口候着,若姑娘有吩咐只管派人來。”
紅繡感動的重重點頭,提裙襬轉身進了諸葛家大門。
一路上,見了紅繡的僕婢皆行禮問候,雖然她只是個義女,但地位甚爲尊崇。
紅繡來不及如往常般點頭示意,現在她的眼中彷彿已經看不到旁的事物,腦子也已經停擺,只一心一意的奔向蓮居,疾行間撞了人都不自知。
“娘”剛跨進蓮居大門,紅繡便帶着哭腔叫了一聲。
東廂房的門簾一掀,梅妝雙眼哭腫的跟核桃似的,見了紅繡更是哽咽一聲撲了過來,拉着紅繡的手往屋裡跑,“小姐,您總算回來了快去看看夫人,她不吃不喝已快五日了,如此下去可怎麼好”
“怎麼會這樣”紅繡進了堂屋右轉,走向連翹臥房:“請大夫來瞧病了嗎?。”
“瞧了,先前是奴婢瞧着夫人不好,出去請了郎中,大夫人聽說夫人病了也派了管事的引了郎中來,可多少郎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直說夫人的病是氣血雙饋,精氣耗損。但從沒聽說過得這種病不吃飯的啊”
說話間以來到榻前,凡巧也是熬得滿眼血絲,手裡端着白瓷的小碗,正拿調羹要爲連翹吃粥,口裡勸着:“夫人,您好歹吃些吧,您身子受不住的啊,小姐快回來了,您不爲自己也要爲小姐着想啊”
“娘,我回來了”紅繡撲到榻前,一瞧連翹灰白的臉色和已經塌陷的雙眼雙頰,她眼淚再也忍不住,如斷線珠子一般掉落下來:“娘,繡兒回來了,您哪不舒坦,啊?繡兒找大夫給你治病,我一定治好你,我現在有銀子了,一定能治好你啊”
“繡兒……”
連翹緊閉的雙眼像費勁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張開,半晌方找到焦距,看着跪在牀邊淚流滿面的女兒,欣慰的撤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她終歸是有福的,能見着紅繡的最後一面。
“娘,女兒在呢求求你吃點東西吧,梅妝說你餓了這麼些天,好人兒也餓壞了,求求你。”說着從凡巧手裡接過粥碗,舀了一匙喂到連翹嘴邊。
連翹虛弱的偏過頭,緊閉的雙脣蒼白和乾裂,湯匙到了她口邊,她硬是不張嘴。
紅繡急了,眼淚流的更兇:“娘,你吃口吧,女兒求你了。”
“繡兒,娘……不是不吃,是,吃不……下……”連翹的聲音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好似說話於她來說,已是很重的體力活。
紅繡驚慌的扔了瓷碗,碎瓷在地上破裂數半,回頭焦急的道:“梅妝,快去沏糖水來,鹽水也成”
梅妝哭的都暈了頭,也忘了行禮那碼子事,點頭飛快的跑了出去,不多時端了一碗糖水一碗鹽水進來。
“小姐,水來了,水來了”
紅繡哭着爬起來,碎瓷片割破繡鞋刺進腳趾都不自知,用力扶着連翹起來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端着瓷碗喂到連翹嘴邊,顫聲乞求道:“娘,你喝點水吧。”
連翹無力的搖頭,“不,不喝。喝不下。”
“娘你喝點吧,求你了,你喝點啊”紅繡抖着手,硬是要將糖水給連翹灌進去,可連翹不知怎麼就是喝不下去,糖水順着她嘴角滑下,溼了母女倆滿身。
紅繡扔了手裡的空碗,碎瓷聲清脆乍響,聽的人心驚。
又端起鹽水來,紅繡哭求道:“你喝下去好不好,你得活下去啊,這個世界上我沒有親人了,再也沒有親人了,你要活下去啊”
她尖銳的哀鳴如刀子一樣紮在連翹的心上。淚水沿着臉頰滑落下來,乾瘦如樹枝般的蒼白左手,握住了紅繡扶着她肩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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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兒,娘……也捨不得你……”
“娘,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紅繡絕望的趴在連翹肩頭哭泣,此時此刻她終於能體會到,前世她因癌症去世的時候,她的親人是如何肝腸寸斷,如何無可奈何。這是一種絕望的無力,明明伸出手來,明明抓住了她,卻如何用力都留不住。
連翹強撐着握緊女兒的手,斷斷續續的說:“娘有話……單獨,跟你說。”
見夫人似要交代遺言的樣子,梅妝和凡巧都泣不成聲,掩面走出了臥房,將空間留給母女二人。
紅繡摟着連翹,哽咽道:“娘,你要說什麼,女兒聽着呢。”
“繡兒。”連翹喘息了半晌,仿若攢足力氣一般,努力用微弱的聲音道:“往後,娘不在了……你要,好好孝順,孝順你爹……要跟大夫人,秋姨娘,好好相處……”喘息片刻,又道:“你雖然會繡活……可,可這不能,不能成爲你的仰仗,若是你爹認了你……你只能,學會讓他們喜歡你,才能讓你自己不,不吃虧。”
連翹一番話說完,已經喘息的不能自已,好像所有的力氣都用盡了一般。
紅繡流着眼淚,連翹今日尤爲反常,她以前只是期望諸葛老爺能認她。今天仿若已經肯定諸葛老爺會認她一樣,竟然開始教給她往後的處世之道了。
“娘,你莫要想太多,先喝口水好嗎?。”
紅繡又端起白瓷碗湊到連翹的嘴邊。
連翹偏過頭躲開,閉上眼喘息,心裡卻是無限的欣慰。大夫人說的對,有她在,諸葛老爺永遠不會認了女兒。可她死了,就有希望。
諸葛老爺討厭她,不願意娶她,所以不能認紅繡做親生女兒,因爲他不想承認她是他的女人。可如果她死了呢?世界上沒有她,老爺可憐紅繡沒有娘,在看在她一手繡活的份上,一定會承認她。繡兒做了諸葛家的小姐,將來再找個好人家,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安安穩穩,這多好,多好啊。女兒受了那麼多的苦,以後就可以享福了,她死了也值
“繡兒”
連翹的聲音逐漸微弱。
“娘?”
“我想吃,你親手煮的……番薯粥。”
“娘……”紅繡心裡一個激靈,全身如墜入冰窖,寒氣從腳底躥升上來,“娘,我不去,讓下人給你煮粥好嗎?我要陪着你。”
連翹急了起來,氣音中帶着焦急,“孃的話,你也,你也不聽”
“娘”紅繡低頭,和連翹四目相對,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依戀、不捨、和請求。
最終,紅繡只得點頭,“好,娘,你莫生氣,我去,我去……”
小心翼翼的扶連翹躺下來,她深深的望着連翹灰白的臉,重生後到如今的一幕幕,宛若電影一般在眼前回放。她知曉,連翹叫她離開,是不想讓她看見她臨死之前的痛苦樣子,她怕她忘不了。
五日不進食,孃親如此荏弱的身子已經到了極限,她能有何辦法?她是依他所願帶她回了諸葛府,可如今她還是要離開,還是留不住。
紅繡最後緊緊握了一下連翹的手,母女兩沉默對望。
連翹欣慰的笑着,她知足了,只要繡兒能一生衣食無憂,能過的好,她知足。
看着女兒的背影。連翹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紅繡方走入院中,便聽到身後廂房內傳來梅妝和凡巧的尖銳哀嚎。
“夫人啊夫人”
紅繡閉上了眼,這個世上最愛她的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