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保全低着頭,手中提着一盞恍恍惚惚的宮燈,還未到天黑的時辰,他手中的燈顯得有些多餘,不過他仍然僅僅抓着,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匆匆地向甘霖大殿而去。
太子凰胤穩穩地坐在大殿上,眼皮底下攤開一張地圖,他的眼睛盯在地圖上,耳朵卻豎起來,仔細辯聽着周圍的動靜。
殿外腳步聲響,容保全進了甘霖殿,吹滅了宮燈之後,又順手關上了殿門。“太子,我回來了!”
“嗯。”凰胤看着容保全點點頭,“那件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
“回太子,丁大昌和另一名罪犯我已經和寧護衛送回人字號了,他們本就罪大惡極,也不在乎多殺兩個。而且,他們肯定不會說出去的。不過,我聽丁大昌說,那個叫寒沙的刺客被人帶走了。進入人字號的那兩名侍衛是生面孔,我想不是太子派人去的,定是被他的同黨接走的。”容保全答道。
“算了,那刺客跑了就跑了,當下軍情緊急,本殿哪還有心思抓刺客啊!你讓寧護衛和展護衛多留心,碰見可疑的人抓起來即可!”太子擺手,並不打算再追究刺客寒沙。
“你一路過來,宮中的動靜怎麼樣?”凰胤又問。
“凰嫣公主還昏迷不醒,靜和公主的屍身仍然停放在傾冷宮裡。羅茈國派來保護靜和的兩名侍衛要去使館見羅茈使者,被我們攔住了。不過,奴才覺得這件事遲早是要讓羅茈使者知道的,太子還是早做打算吧!”容保全斟酌着一路探聽到的消息,仔細回答。
“當然。兩位公主貪玩,在蓬萊湖意外落水導致靜和公主殞命,又不是我們謀害她的,讓他們知道又如何?羅茨和周祗若有疑義,打算武力解決此事的話,霸楚難道怕他們嗎?”凰胤說着,眼光重新落在地圖上。
霸楚和周祗的邊境上是一條用紅色硃筆勾描的邊境線,“周祗的堯雋磨刀霍霍,這次就看是他的刀快還是我的斧利?”
說完,凰胤手扶桌案起身離開座位:“你派人去把飛龍將軍和飛虎將軍請進宮來,到尚書房見我。另外,命大學士張瀾連夜趕寫一篇敬獻給靜和公主的悼詞,要言辭懇切,越長越好,明白嗎?”
“是!奴才這就去!”容保全躬身領命,彎腰拾起燈籠杆,後退幾步轉身出去了。
此時的傾冷宮內一派悽慘,大殿當中停放着一具屍首,屍首上蓋着一席白緞。
屍首還未來得及入棺,周圍也沒有香燭、靈牌、牲品等祭品,甚至連靈位還沒來得及雕刻出來。在一張樟木板上孤零零的躺着的那個女子已經無聲無息,白色緞布寬大,將她從頭到腳都遮蓋的嚴嚴實實,露不出一點痕跡。
祝尚榮臉色淒冷,自從靜和公主被擡回傾冷宮的時候,他心中的美好前程就倒塌了。不過,在其位還要謀其政,祝尚榮指揮着衆多宮人把傾冷宮早先掛到樹梢、房樑、殿角、屋檐的所有預備大婚的紅燈綵帶等一切喜慶的東西全部收了起來,重新掛上肅穆的白花、白綾、白帳。
不過半天功夫,便經歷了從喜到悲的巨大轉折,傾冷宮的所有人還根本沒有接受這一殘酷的現實。
傾冷宮的靜和公主一死,他們各個就都成了無主的奴才,即便再重新被主事局分配到別處,也斷不會再有現在這樣的美差了,因爲他們伺候的主子死了,這是不吉利的事情。
不吉利的地方,不吉利的人,不吉利的主子,不吉利的奴才,誰還願意請他們擔當重任?
宮裡人最在意這些吉凶之說,也是最忌諱這種事情的,靜和的橫死牽累了一宮的宮人,他們再要博取出頭之日已經很難了。
那能怨誰呢?只能怨自己命不濟,本以爲跟了個主子以後能進王府,能更有出息,結果還遇到個短命的。
傾冷宮中,人人的臉上都是面如寒霜,大多數人都不是真爲靜和公主悲傷,他們是在爲自己的前途悲傷。
當然,也有人除外。
翁剪水和施紅綾就是例外的。
自從靜和一進傾冷宮她們就跟在身邊了,與這位主子也算是從患難中熬過來的,眼見的就有了盼頭,可不料公主卻遭遇如此橫禍。
看到侍衛把身着大紅嫁衣的靜和擡進來的時候,翁剪水和施紅綾根本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公主,可那閉着眼睛溼淋淋的才從水中撈出來的人的確是靜和公主。
施紅綾片刻之後就哭得天搖地動了,哇哇的哭聲伴着汩汩的淚水猶如河水絕提洶涌而出,嚎啕大哭了足足有一個多時辰。施紅綾的嗓子哭啞了,聲音便低了許多。
翁剪水沒有施紅綾那麼大的氣力,她只是不停地默默地流眼淚,一直流一直流,擦也止不住,最後兩隻眼睛就腫脹的睜不開了。
兩個人哭的太厲害,以致傷了身體,不能再在靜和身邊侍奉,此刻爲靜和守靈站班的人有三個:銀俏、龍曦和寒冥。
靜和被送回到傾冷宮的時候還未到午膳時間,龍曦和寒冥見到鑾儀宮的侍衛們擡着靜和公主回來的。
在被告知事情的原委後兩人都十分激動,立刻衝上前與鑾儀宮的侍衛們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寒冥一口咬定公主是被鑾儀宮的人暗害的,又說是被凰嫣公主的人暗害的,一番吵鬧打鬥之後,兩個人被衆侍衛綁了起來。
祝尚榮上前解圍,讓龍曦和寒冥以大局爲重,不要讓公主死不瞑目。於是,寒冥和龍曦接過靜和公主的遺體,將她安置在了傾冷宮大殿上。
宮中沒有棺木,太子又不讓傾冷宮的人出去,靜和的遺體就只能暫且這樣被停放着。
銀俏也哭了好久,她一邊念念叨叨地讓身邊的公主莫要留戀傾冷宮,要早升極樂,一邊叨唸着天妒紅顏,好人沒有好報。
龍曦和寒冥倒是沒有哭,男兒有淚不輕彈。這二人,其中一個是滿心的沮喪和懊悔,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有跟隨公主到鑾儀宮,不讓帶刀就不帶刀,要是他們隨侍左右,也許公主就不會發生意外了;另一個,則是滿腔塞滿了失落、苦楚、痛恨、傷心、怨憤、頹敗……
寒冥的掌中一直握着一塊長方形的厚木條,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削下來的。他正用刀尖一點點地挖着木條上的碎屑,已經挖了兩三個時辰了,逐漸在上面刻出一行字來。
龍曦看着寒冥辛辛苦苦地一直埋頭刻字,便把頭伸過去仔細地看了看,見上面刻的幾個字是:念公主千秋!
“你刻的是什麼呀?公主的封號不是靜和嗎?你怎麼不把封號刻上啊?要不然,你就是少刻了一個悼字吧,應是悼念公主千秋纔對!”龍曦伸出手欲給寒冥指出木牌上的錯誤,卻被寒冥冷不丁地猛力用手撥拉開:“我還沒刻完,你別碰!”
龍曦被他甩了臉子便不再理他,小聲道:“明日公主收了棺,自然有描好的牌位,哪裡用得上你在這裡胡亂雕刻的東西?”
“不用你管!”
寒冥扭過臉,背對着龍曦,繼續低着頭用刀尖在木板上用力地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