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時光飛逝。
朔不在,府內似乎也異常冷清,丫鬟們甚至也不三五成羣的聊天了,每日熙熙攘攘的庭院,也只剩下了翩然的蝶,最後,隨着秋季來臨,蝴蝶也終在某一日消失,之後便是草木枯萎,冬雪飄零。
一年四季,竟過得如此之快。
半年多來,母后並沒有一絲聲響,好似徹底遺忘了巫苓一般,留巫苓獨自在朔府上住着。
她好像從暫住,徹底變成了長住,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她已經習慣了,習慣了這府中的一切,日升日落,春去秋來。
她最愛做的事情,便是在那月光下,擡出朔給的兩把琴,並排放置着,彈着那把有琴絃的,看着那把沒琴絃的。
雖然她彈出的曲調依舊是斷斷續續的,但卻滿足於回憶。
朔那故事中說得對,琴發不發出聲音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彈琴的人,是否心中有琴音。
那夜的情景,一直斷斷續續的在她心中出現,閉上雙眸撫着琴,就連偶爾手上落了雪花,也似是朔那雙冰涼的手掠過一般,讓她驚悸的睜開雙目。
錦蓉自從朔走了之後,便不再愛出屋,也未曾聽說她對哪個下人侍女蠻橫無理了。
聽府中的一個老嬤嬤說,錦蓉其實也是個苦命的女子,她其實並不是驕橫跋扈,只是帝子並不怎麼理她,基本上是將她忽略的,而她也只是希望能夠引起帝子的注意,哪怕是批評她幾句,也好。
巫苓不知道錦蓉和朔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問及至此的時候,嬤嬤只搖頭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她允自猜測了許久,卻也沒猜出什麼答案,便根本不猜了,反正憑她這個腦子,也是不可能猜出什麼的。
無論如何,錦蓉看起來,都是深深愛着朔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溪也總是時常來找她,但似乎也安靜了許多,每次來看她,兩人都是相對無言,他抱着他的狐狸,她發着呆,二人安靜的坐在院落之中,看着日升日落,之後各回各家。
上官瑜也變成了常客,只因朔走的時候對他交代了不要讓巫苓太孤單,所以他掏盡了腹中的墨水只爲時常逗巫苓笑一笑。
巫苓的確很期待着上官瑜的到來,卻不是因爲他的故事,而是他每次來,都會帶來關於朔的消息。
拒上官瑜說,朔自幼苦讀,深諳兵法,腦子也靈光,故而常常在戰略上做出出人意料的指揮。
而滄的武藝精湛,帶兵也有自己獨自的一套方法,故而手下精兵良將日益增多,他們與手下的兵士們更是同寢同食,絲毫沒有身爲帝子的傲慢,極其受人愛戴。
僅僅半年餘,這個由兩位年少帝子帶領的大軍便殺的領兵多年的老將馬將軍敗退而回,窩在老巢休養生息,再不提反叛之事。
相信不久之後,便是決勝之戰,屆時,朔便會歸來了吧?
月光如練,星斗如霜,銀華灑滿雪地,巫苓站於窗前,望着清冷的月光,心中思念着那已經半年未見之人。
今夜月光甚好,可卻風涼入骨,窗外不知何時早已銀光素裹,縹緲的大雪從空中灑下,與月光相應,清如銀錦。
巫苓忽然覺得,自從見到了朔,便有什麼東西從靈魂深處開始寸生而出,繼而被這理也理不清的思緒纏繞的難以呼吸。
她竟然,日日望着窗外的風景,卻依然不知今夕何夕。
風,呼嘯而過,帶起一片已經落地的雪花,打了個旋兒,飄落。
一如巫苓的心,旋轉着,被風吹的窸窸窣窣,整顆心,都掛在那千里之外的戰場上的人身上。
猶記得半年前,他捏着自己的面頰交代自己安心等着他歸來。
巫苓從不知曉,思念一個人,竟然是這麼的痛苦。
腦中日日都是他的影子,他的那雙銀眸,他的笑意,他狡黠的目光,他頑皮的影子。
一個人,怎麼可以有這麼多面貌?真正的朔,到底是什麼模樣?
巫苓迷茫了,然後,細一思想,真正的朔是什麼樣子的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什麼樣的朔,都是她的牽掛。
不知過了多久,巫苓忽然被一道漆黑的人影吸引了目光,此人速度甚快,只在窗前一掠而過,甚至在這大雪之中,連腳印也未曾留下。
巫苓一向機警,她的眼睛不會有錯,剛纔絕對有人在遠處躍過,隨後她運起體內靈力,飛身追了出去。
在銀茫白雪中追逐一個黑影並不難,巫苓鎖定了目標後,很快便截住了他。
是個身穿夜行衣的男子,被攔住後沒有絲毫的懼意,眼中閃着莫名的好奇神色,抱着胸好整以暇的看着擋住他的巫苓。
此人身材消瘦細長,細瘦的身子裹在夜行衣下如鬼魅一般,他的面上未帶面罩,面容亦是清瘦的算得上俊秀儒雅,束起的黑髮上沾了些雪花,可見在外已經徘徊多時了。
如此夜深潛入,定不是好人,只是不知他意圖爲何?
“你是何人?”巫苓沉聲問道,靈氣運起,手中紅光熠熠。
黑衣男子並未回答,在他看到巫苓手中乍然驚現的火焰,愣了愣,退後兩步,繼而手中寒光一現,不知從哪抽出一把長劍,快速朝着巫苓襲來。
既然他不願說,那麼巫苓也不會多話,靈動的身形一閃,便極快的閃過了這一劍。
男子見她閃過,閃電般翻轉劍身再次橫向斬來,巫苓擡手一擋,靈力匯聚於指間,便輕巧的夾住那凌厲的長劍,反手一彈,一道靈力順着劍身而過,便震得他收回了劍鋒。
男子看着猶在震顫的劍柄,甚至震得他虎口處皆麻木不已,輕喝一聲,收回長劍,偏一側身,兩道銀芒旋即脫手而出,襲向巫苓心臟處。
巫苓望着那兩個帶着寒意的暗器,心頭一沉……她給了他機會,而他卻想要她的命,那便休怪她無情了!
但見她巋然而立,旋即那兩襲銀芒嗖的刺入巫苓心口,可卻沒有意料之中的鮮血四濺,只有數股火焰傾瀉而出,盤轉而上,糾纏着襲向那男子。
巫苓身隨意動,化守爲攻,與那火焰一同襲向黑衣男子,男子慌忙退後幾步,卻不及巫苓迅速,她衣袂飄舞手腕翻轉,一抹兇狠的靈力便侵入他體內,登時他便口吐鮮血,身上的火焰涑然燃燒。
“你……”他似乎很詫異,先前眼中的好奇之色,瞬間轉爲驚顫,一雙劍眉鎖的緊緊的。
巫苓略皺了皺眉,雖然他來意不善,自己也曾想過人若害己,便不留情。
但胸口刺着的那兩枚暗器只是入肉三分,卻未夾帶任何內勁與毒素的暗器,卻是提醒着自己,他先前並沒有要自己命,只是着意試探,相信他是知曉她全然可以躲過,卻沒想到她根本沒有躲避。
而她的靈火此刻燒灼在他身上,他也是緊咬着牙,一副不甘願、不相信的樣子。
算了,既然已知他本心並無害人之意,她便也沒有必要非殺他不可。
況且他臉上未遮面罩,也未見其盜竊何物,人家只是身着夜行衣在府內掠來掠去,若是因此而殺人,似乎有些決絕。
望着身前咬牙忍受着身上灼熱火焰的人,巫苓心軟了,緩緩伸出了手,收回了自己侵於他體內的靈力與那兇騰的火焰。
男子見巫苓收回了正在自己身上劇烈燒灼的火焰,本以爲該是命隕於此了,卻未想到峰迴路轉,登時一愣。
“你走吧。”巫苓揮揮手,不再打算傷他。
“爲何救我?”那男子似乎鬆了口氣,低頭撫了撫被燒的缺了許多的衣物,晃了晃,站起身,嘴角還殘留着些血痕,微微一笑。
“不爲何。”巫苓低下頭,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要救他,或許不算救,只是不想隨便殺人而已。
雖然這些年,她在母后的訓練中,雙手早已沾滿了血腥,瘋狂的一次又一次的殺死那些無辜的人,但她終究不願在清醒的情況下看着一個人被自己身體中釋放出的火焰而活活燒死。
那火,是她的罪孽,數之不清的罪孽。
“若此,那在下欠姑娘一命,他日必當報答!”他再次輕柔一笑,擡手抱拳行了個禮,幾乎燒成灰燼的袖子隨着他的動作飄然碎落。
“無須報答,日後請光明正大而來便可。”巫苓也笑了笑,看到他身上那些燒灼的痕跡,有些歉意。
報答什麼的,便是不用了,本就是她欺負了別人,卻因此而受到報答,不免會讓人嗤笑。
“哈哈……那煩請姑娘牢記!他日必當相見!”他撂下此話,便掠身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望着那速度極快的身影,巫苓不知自己做的是對是錯,這人輕功極好,若是他日對朔、乃至雲國產生威脅,莫不如今日殺了他。
可她終究是心軟了,罷了,一切終究是命。
若他日真的再見,只願不要再起殺戮。
半晌,巫苓低下頭,拎起裙襬看了看自己所站之處,那已經被足下的高溫融化成一灘水的雪坑,蹙眉輕嘆了口氣。
看來,又要換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