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苓擡起頭,那雙紅燦燦的眸中漾着些不明的東西,似是震驚,似是不解。
朔勾起嘴角輕笑,嚥下一絲苦澀。
他看懂了她的表情。
巫苓其實一向不擅長掩飾自己的內心。
她想要的,是他的命啊。
竟被他猜中了。
不過轉而朔便不再想這事兒。
他說的是真的。
當初父皇曾說過:“這江山,萬人想奪。卻不知,高處不勝寒,坐在這位置上,太涼,太累。連人世間最簡單的情愛,也無法擁有。會揹負着比常人多數十倍數百倍的枷鎖……”
父皇的低嘆聲到現在還在朔腦中迴盪,猶如昨日。
繼而他自登基以來,便知曉,做帝君並不是這世間最悠哉之事,反而是最苦累之事。
甚至……樹敵千百人之多也是常有之事。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如今想要自己性命的,竟是巫苓。
也罷,早他便想過會有今日之事,故而也不算是震驚不已,只當是南柯一夢罷了,若有這一日,他便受着!
巫苓此時也從他眼中讀出一些異樣的情緒,他分明是覺察到了什麼,卻不着痕跡的掩藏了起來,巫苓不明白他覺察到了什麼,但她還是沒有明說。
此時這個事情已經引出了導火索,若是引燃,那麼必會爆炸。
母后讓她在秋祭路上殺了他,自己應下了,可是……她不想是現在。
正當二人不知該說些什麼的時候,身後突然傳出一聲嬌嫩的呼喊聲:“帝君!等您用膳許久了,還不回房嗎?”
是婧嬪。
巫苓那日與朔說完之後,朔問了她爲什麼,巫苓並未明說,只簡單的說了說,但朔卻都明白了,默默一笑,準了。
於是秋祭那一日,便帶上了她,也讓她成了六宮之中最讓人羨慕的妃嬪。
唯一一個,帝君帶去秋祭的妃子。
繼那個只被臨幸過一次的姮嬪被趕出宮之後,第二個即將與帝君有所接觸的女子。
這讓後宮衆人都覺得,帝君是個專情的男子,先不說寵溺着那個一直一心一意爲自己的義妹國師,就說唯一臨幸過姮嬪,之後便再不踏入後宮,這姮嬪一走,秋祭就帶走了另一個妃嬪。
這證明什麼?
一則,公主的事情,證明帝君知恩圖報,是個明理的好男兒。
二則,后妃的事情,證明帝君喜歡姮嬪,如今姮嬪背叛帝君,帝君便將感情轉移在另一位妃嬪身上了。
知情的衆人皆知曉那日婧嬪曾找七公主說過什麼,這隆恩也是七公主求來的,當下便後悔當日不是自己去的未央宮!
可是後悔也無用,如今跟來的,到底是婧嬪,不是任何別的妃子。
別的妃子也只能看着婧嬪的鸞轎出宮,咬着牙,心下想着,此次秋祭,帝君帶了七公主和婧嬪,那麼若是寵幸,隆寵自然是那唯一的妃嬪獨享。
於是想着想着,她們便發現,其實吃醋並無用處,唯一解恨的,只是在手中暗暗扯碎好幾塊手絹兒罷了。
可是此時的婧嬪,卻不似宮中那些人說的那般快活,誰曉得,她也是暗自看着那七公主與帝君你儂我儂,也暗自咬着牙扯碎多少塊手絹了!
天知道,帝君出巡已有七日,這七日之中,有兩日在路上,餘下五日駐紮。
那兩日,他與巫苓騎着馬,在先前走着,二人雖不說話,可是婧嬪卻依舊能夠瞧得出帝君眼中的柔情蜜意幾乎似那泉水一般要灑出來了!
雖然早知道帝君對七公主肯定不是一般公主的待遇,但聽見與知道,和親眼所見是有差別的!
更何況,還是在她做了帝君帶她去秋祭的美夢之後!這種感覺,分外刺眼!
可是雖然她也想和帝君共同騎馬在前,但奈何自己不會騎馬,見到那高大的生物便覺得害怕,於是只能忍着不聽不看。
可是未曾想到,如今倒是更加的猛烈了,帝君出門巡查,實際上就是遊玩,到各處走走瞧瞧,看看民風。
這是多麼優哉遊哉的事情?若是一對璧人,那麼將是多麼美的場景啊!
但,帝君出巡,帶的,都是巫苓!
都是巫苓!
她咬了咬牙,忍住了,至少每日還能夠在夜幕擦黑之後,見到帝君帶着七公主回來。
可是,當她日復一復的笑顏相對,卻換得的都是帝君的冷眼和忽視後,她竟然後悔了!
後悔自己愚蠢的以爲只要笑臉迎人便可以換得帝君的好感!後悔自己錯誤的以爲秋祭就能夠給自己帶來愛情的收穫!後悔自己……滿懷信心的嫁入帝宮,以爲入選爲妃便可以獲得所有此生想要的東西……
她真是……太天真的。
可是……
可是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這樣!
公主和帝君怎麼可以這樣親暱!
當她轉角出來,瞧見帝君輕柔的靠近巫苓,而後覆上她的手,柔聲說着那她此生可能都無法聽到的情話:“若巫苓願意,即便是性命,我也可以給你。”
即便是性命!帝君尊貴的性命!都可以給她!
爲了她,帝君六宮空置半年餘!
爲了她,帝君不進後宮不封妃!
爲了她,帝君夜夜睡在朝務殿!
爲了她!他做一切都是爲了她!
婧嬪隱忍了七日的醋意,終於從心底爆發開來,她不管了,她爲何要躲着這端靜公主?她身爲公主,自己是她哥哥的嬪妃,自然是嫂子,爲何要怕!
淡定了許久之後,婧嬪從僵硬的臉上擠出一抹森白的笑意進了屋內,只猶豫了一瞬間,便從包袱中拿出準備已久的東西,回身快速灑進了湯羹之中,隨後仿若無事一般的出門招呼着二人,口中吐出輕快盎然的句子。
朔聽到婧嬪婉轉的輕喚聲,回過頭,淡淡疏離的笑了笑,鬆開巫苓的手,不着痕跡的吹了一下。
巫苓忍不住,笑了,帶着一絲疲憊的苦澀。
果然,他與自己所有的接觸,都是有代價的。
也便只能碰碰手了吧……
她這樣的身子,也沒什麼進一步可發展的,即便是冰塊一樣的男子,也會瞬間被她的灼熱燙傷,這是早就知曉的。
可是當朔的手移開的時候,她依舊覺得,有些空蕩蕩的感覺……
她……還是想要觸碰,想要關懷的。
可惜,上天不允許,打從她出生那一刻,就註定好了。
“公主,愣着幹嘛呢!今兒有你愛吃的小菜,快去嚐嚐!還有蘑菇湯,我記得幾日前你曾多喝了一碗,想必是愛喝,特地交代後廚多做了些,你也快嚐嚐與那日味道相同不?”
她突然之間的諂媚,讓巫苓有些不適應。
之前雖然她表現的好似兩人是一個隊伍裡面的人,可如今,卻好似閨中密友……甚至給巫苓一種,她在攀附自己的感覺。
不過巫苓覺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她憑什麼攀附自己?她想要帝君帶她去秋祭,自己也說到做到了,故而沒必要攀附自己。
到了席間,朔倒是不客氣,他身爲帝君,自然是想坐哪裡坐哪裡。
但這次,她卻是沒有挨着巫苓坐,而是坐到了正位上。
要知道,身爲妃子,被帶出行宮,那麼自然她的位置,就是在正位邊上,這是帝君在給自己機會嗎?
可是他剛纔不是還在和巫苓說着那些本不該屬於兄妹之間的甜言蜜語嗎?
婧嬪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受寵若驚,坐在了朔的身邊,咬了咬脣,不知該說些什麼。
“吃吧。”朔拾起筷子。
他承認,自己現下有些心境不穩,故而還是不要多說什麼,只是保持適當的距離。
他知道,那一瞬間,自己從巫苓眼中猜測出了東西,巫苓也一定一樣。
那麼,就讓二人好好的保持下去,誰也不要說破。
就這樣下去……一直,到巫苓動手的那一天……
朔面無表情的將飯食送進自己口中,優雅尊貴的動作,彷彿此時不是在吃飯,而是與剛纔彈琴一樣,都是附庸風雅之事。
婧嬪愣愣的瞧着,甚至忘了自己正在吃飯,直到巫苓默默的盛了一勺那個她先前提到的蘑菇湯之後,她頭頂便開始一陣一陣的溼熱。
她要喝了……那裡面,她放了從老家帶來的劇毒毒藥,這種毒藥,無色無味,能夠立刻就讓人渾身抽搐倒地,猶如發了羊癲瘋一般,即便是大夫也查看不出。
原先是以備誰在宮中將自己害了,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害回去,可她卻未曾想到,這藥,卻給七公主先試了。
婧嬪死死的盯着巫苓用小勺向自己碗中盛湯的動作,那有些乳白色的蘑菇湯正一勺一勺的被巫苓盛在自己的小碗中,柔白的蘑菇湯晃了晃,被巫苓拿起,放置在自己面前。
婧嬪覺得,要喝下這毒藥的彷彿是自己!並不是巫苓!她的心跳的,猶如那被獵人抓捕的兔子一般,根本就找不到路子了。
她緊緊的捏着手中的小手絹,看着巫苓將碗放下在面前,卻未曾喝,似乎是還沒什麼情緒。
啊啊啊,這似乎是她這輩子過得最慢的時間了!不過沒辦法,即便現在帝君有些變化,但依舊留不得她!
她沒了,雲國也不會大亂,她沒了,帝君纔會徹底死心!
直到巫苓拿起碗中的小勺舀了一小勺蘑菇湯準備送入口中之時,婧嬪幾乎難以呼吸了,整顆心都隨着跳動在喊着:‘喝啊!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