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冷奕的惡作劇之後,沐紫凝和莫揚之間便與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從那一天起,她成了他真正的妻。沐紫凝貪心的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吧,平靜無波,遠離所有是非,他爲她憑窗畫蛾眉,她爲他洗手做羹湯。
可是,有些人註定命運多舛,註定相守維艱。
南城來了個很有名的戲班子,名曰四喜梅。規模不大,卻是名揚天下,赫赫有名的梨園大師亟沅便是出自這四喜梅。如今,亟沅老爺子年事已高,鮮少登臺,他的兩個徒弟——青衣和老鬼,便成了四喜梅的頂樑柱。
說起來,沐紫凝與這亟沅還有一面之緣。亟沅與衍休師父是舊識,當年四喜梅來到阜陽,他還特意上山拜訪過師父。師父熱情相迎,二人相談甚歡,看得出來交情很深。
也就是那個時候,沐紫凝見到了備受讚譽的亟沅。一個有些瘦小的老頭兒,滿嘴的花白鬍須,半青半雪的長眉垂了半張臉與鬍鬚連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戴着一張*的面具。受師父引見,沐紫凝特意去見禮,卻在見到尊容後差點笑出聲來,最後還是在師父的怒瞪之下才忍住。可誰想,這亟沅絲毫不在意,反倒拿自己的樣貌打趣起來,逗得沐紫凝笑岔了氣,肚子疼了好半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不過總的說來,沐紫凝對亟沅的印象還算不錯,就是覺得他有點兒爲老不尊。這一次,四喜梅來了南城,沐紫凝便在想亟沅那個小老頭兒來了沒有。他與師父交情那麼深,也不知道他清不清楚師父的現狀。師父,到底是生是死……
“紫凝,四喜梅在北門搭臺唱戲,你要不要去湊個熱鬧?”燃着薰香的房間裡,沐紫凝正伏窗托腮想衍休的事,就聽見莫揚風風火火的推了門進來。
“上午才進城,這會兒就搭臺唱戲了?”沐紫凝微訝的擡頭問道。
“是啊,聽說他們只在南城呆三天,跟着要北上去帝都。”莫揚說着,渾身上下無不透着興奮。看起來,他倒是很想去湊這個熱鬧。
“這麼快……”沐紫凝低聲呢喃,旋即起身往外走。“聽說?又是聽誰說的?也沒見你出門,去哪兒聽來的這些消息?”路上,沐紫凝隨意跟莫揚逗笑着。
“誰說不出門就得閉塞耳目?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這才叫本事。”莫揚好不得意,沐紫凝卻在看到賣果子的李老頭兒坐在外院小亭下喝茶時笑出了聲。
“李老爹。”沐紫凝笑着迎上去,李老頭兒見了趕緊起身,喚了聲“少夫人”。
“李老爹要一同看戲去嗎?”沐紫凝笑着相邀,一扭頭就看見冷奕和大寶已經等在垂花門前了。
“不了不了,我在等我的簍子,拿了簍子再去山上看看蓮霧長好了沒,要是熟了就摘些,明兒個送來給你們嚐嚐。”李老頭兒憨厚的回答,莊稼人特有的粗黃老手顫顫的揪着褲子,緊張得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沐紫凝擡頭看了看天,午後的太陽正烈着,雖不似夏天那麼毒,曬久了卻還是會覺着熱。 “日頭這麼大,改日再去看吧,也不急這一日半日的。”沐紫凝說完,突然想起前幾日聽莫揚說在街上碰見李老爹替老伴兒抓藥的事,便又問道:“不知李大娘身子可好些了?”
李老頭兒聞言一愣,受chong若驚的連聲回答:“好多了好多了,讓少夫人掛念了。”
“那就好了。”沐紫凝瞥見冷奕的無聲催促,便想道辭,正巧丫鬟拿了簍子來還給李老爹。
“給錢了麼?”沐紫凝不動聲色的退到莫揚身邊低聲問道。
“我要給他來着,可這倔老頭兒死活不肯要,說這果子是送給咱們吃的,不是拿來賣的。”莫揚望着迎上去接簍子的李老頭兒小聲回答,也很無奈。
“那也不能白吃人家的果子呀。”沐紫凝微微蹙眉,屆時,李老頭兒已經拿到了簍子前來告辭,沐紫凝本想給他些銀兩,卻也知道他不會收。終究,沐紫凝什麼都沒做,道了謝後便與莫揚一同送他出門。
“咱們明兒個買些東西去看看李大娘吧,吃了人家的果子,總要還禮的。”李老頭兒走後,沐紫凝這纔對莫揚說道。
“嗯,你決定就好了。”莫揚倒是乾脆,一切都聽沐紫凝的。沐紫凝笑笑,突然想起倆人方纔進行的話題,便問道:“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的大能人,你的消息都是從李老爹那兒來的吧!”
“嘿嘿,不管從哪兒來的,只要知道就是本事。”被沐紫凝一語道破,莫揚尷尬撓頭,卻始終不認。沐紫凝笑着搖頭不再說話,心裡卻已經同意了莫揚的觀點。
是啊,他能從李老爹口中得到這些消息,又何嘗不是他的本事?並非所有人都能把素不相識的賣果老漢變成交心的親近之人。莫揚做到了,這就是他的本事。
沐紫凝想着,再看向莫揚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幾分佩服。
“咦?人呢?”要去看戲了,沐紫凝回頭去尋大寶和冷奕,可哪兒還有那倆人的影子?
“走吧,肯定是他們等不及,自己先過去了。”莫揚說着,執起沐紫凝的手往北邊兒走去。
莫揚果然猜的沒錯,等他們過去,冷奕和大寶已經佔到了座位,正興高采烈的看着戲。沐紫凝他們去得晚,便只能站在人羣外圍遠遠的看了。
四喜梅公開搭臺,平日裡捨不得花錢看戲的普通百姓聽到消息全都涌了過來,將戲臺子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沐紫凝站在人羣最外圍,除了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之外,就只能看到戲臺上有兩個忽隱忽現的腦袋。一旁,鼓鈸之器奏得正歡,沐紫凝根本就聽不清檯上戲子嘴裡唱的是什麼。
“這是唱的哪出啊?”耳邊嘈得很,沐紫凝扯着嗓子隨口一問。
“水漫金山。”莫揚搖頭,答話的是一旁的看客。
“什麼都看不見。”不知爲何,沐紫凝一聽這臺上演着的戲目,心頭突然咯噔一下。扭了頭,沐紫凝隨便找了藉口就要走,豈料莫揚聽她說看不見,當即動起了腦筋。
“跟我來。”靈光一現,莫揚拉起沐紫凝就走。最後,兩人坐在戲臺子對面的屋頂上看完了這齣戲。雖然隔得遠了些,也聽不清楚,但好在沒有人阻擋視線,比在下面要好多了。可是不知爲何,看完戲的沐紫凝好像有點悶悶不樂。
“怎麼了?”回逍遙居的路上,莫揚忍不住問道。
沐紫凝搖頭,垂首看路一言不發。
“是沒看暢快嗎?他們還要留兩日,明天咱們再去看就行了。”以爲沐紫凝是意猶未盡,莫揚遂提議明日再看,豈料沐紫凝還是搖頭。
“莫揚。”沐紫凝突然停了下來,一本正經的望着面前的男人。“你說,白娘子是不是很傻?許仙罔顧夫妻情意,竟然串通法海要收了她。這樣的男人,如何值得她付出那麼多?要是我,水漫金山絕不會是爲了救他,而是淹死他。”沐紫凝憤憤不平的說道,莫揚聞言卻忍不住啞然失笑。還以爲她怎麼了,沒想到是陷戲裡了。
“好啦,戲嘛,都是假的,幹嘛想那麼多?”莫揚笑着捏了一下沐紫凝的臉蛋兒,語氣聽上去就像在哄一個孩子。
“誰說是假的?萬一是真的呢?”沐紫凝還是不樂意,卻也覺得是自己入戲太深,便想就此作罷,卻不料莫揚接下來的話狠狠的刺痛了她的耳朵。
“真也好假也好,跟咱們有什麼關係?不過我倒覺得,一切都是白素貞的私心所致。她明知人妖不能相戀,卻還是固執的要跟許仙在一起,這才造成了災難。如果她早一點放棄,便不會有水漫金山這回事了。”
“可是,她是爲了報恩啊。”沐紫凝出聲反駁,聲線竟有些發顫。
“報恩又怎麼樣?那是她自己要報恩的,她問過許仙的意思了嗎?說不定如果許仙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蛇妖,早就把她趕走了。你看她出現後,給許仙給百姓帶來了多少災難和不幸?依我看,是她自己想要在人間生活,所以找了個藉口罷了。如此女子,不是自私又是什麼?”莫揚自顧自的說着,完全沒有注意到沐紫凝的異常,更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語會像尖刀一樣扎進沐紫凝的心。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沐紫凝無聲苦笑,眼眸中卻已盪開點點氤氳。
白素貞是妖,自知人妖不能相戀卻還是放不下許仙,這段在沐紫凝眼中可歌可泣的摯戀,在莫揚眼中卻成了一個自私女人的咎由自取。那麼,她呢?
她不是妖,卻也不是人。對於莫揚來說,她也是異類。就像白娘子之於許仙那般,她也給他帶來了一次又一次的殺身之禍。那麼,她是不是也該趁早離開,免得加深命定的悲劇?
這一刻,沐紫凝的心口彷彿生出了一根倒刺。若是拔了,也許會被疼死;可若是不拔,那將會一輩子受這根倒刺的折磨。
這一次,沐紫凝是真的失去了信心。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莫揚對自己的感情,哪怕他真的無法接受,也不是他的錯。莫揚愛上的,是那個喜歡多管閒事還有點兇巴巴的大小姐,而不是一個時不時會露出一條大尾巴的鮫人。
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無可自拔的沐紫凝,已然忘了莫揚剛剛那番話所針對的,只是一齣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