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梅繼續說:“說真的,雖然我做夢都想見到他,雖然你說你會盡量幫助我見到他,但我還是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樣快,快地讓我現在都感覺是在做夢。”
“關於我和他的事,或許你心裡會鄙夷會鄙視會唾棄,你會覺得我和他不過是一對狗男女,一對社會的人渣,我知道,雖然你和他一起做事,但你顯然和他不是一類人……你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一定會這樣看我們的……可是,我並不會責怪你,我理解你的看法,在你的世界,看我們這樣的人,這是應該的。”
“你……或許想得太多了。”我說着,側眼看了下不遠處車裡的李順,他正坐在那裡閉目養神。
章梅苦笑一下:“我沒有想多……在我戒毒之前,或許我不會想這些,但是,在戒毒所的這些日子裡,我想了很多很多,我終於初步要見到生命的陽光,接觸到人生的美好,見識到原來這世界真的還有真善美……我終於初步要站在大衆的角度看我之前的自己……只是,戒毒剛剛有效果,正在順利進行時,我卻要走了,要跟他走了。”
我說:“你願意跟他走嗎?”
“願意,當然願意……這次,我再也不會離開他,我生死都要跟隨他……無論是在哪裡,無論是做什麼事,我都要跟隨着他,一步也不要再離開……我的今生,註定是要和他緊密相連無法割捨的,我離不開他,其實,他也離不開我……”她乾脆而自信地說。
“但是,你的戒毒就這麼半途而廢了。”我說。
“沒辦法……只能如此了……很抱歉,辜負了你的期望。”她說。
我的心一沉,她這話似乎另有含義。
“不過,你放心,我會自覺地繼續去戒毒的,我現在需要克服的最大障礙就是心癮,我會努力去戰勝心魔的。”她似乎看到我的臉色不大好,忙說。
我在心裡苦笑了下,到了金三角那個環境,整天和一直在溜冰的李順在一起,她如何能戒克服戰勝自己的心癮呢?雖然她說的信誓旦旦,但我似乎感覺她只是爲了讓我寬心給我安慰,似乎不是她在戒毒,而是我在戒毒,似乎她戒毒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我。
我不由想到她前段時間的戒毒成效極有可能會付諸東流,這些日子的努力半途而廢。
不由心裡感到一陣悲哀和傷感,如果這個女人和我素不相識,我不會有如此的感覺,但關鍵是,她是小雪的媽媽,小雪的媽媽啊!我無論如何難以讓自己接受小雪的爸爸媽媽都是不能自拔的癮君子,那讓今後長大的小雪如何面對?他們又將如何面對小雪?
當然,章梅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她跟隨李順這一走,或許永遠也不會回到星海,永遠也不會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甚至,李順根本就不會讓她知道自己的女兒還活在人間。
章梅看着我,又說:“其實,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做一個平凡而平靜的人,過安靜而平淡的日子,但現在看來,似乎,這是不可能了……或許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我的命裡註定要有他這個人,註定要跟隨他去亡命江湖。
“我信命,我不會抗拒命運的安排,既然他現在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麼,我沒有其他選擇,只有跟隨他而去,生死我都認了……我現在無牽無掛,唯一的念想就是他了……唉……可惜,我沒有爲他留住那個可憐的孩子,我苦命的女兒……作孽,我自己作孽。”
章梅的聲音帶着酸楚的味道,過了這麼多年,她還在糾結這事。
一聽她說這話我心裡就受不了,就忍不住腦子裡涌起告訴她小雪還活在世上而且還活的很幸福,可是,我沒有衝動到那個地步,我還有理智,我知道,我是不能在她面前流露關於小雪的一點口風的,不然,李順會發狂會發瘋,真的會殺了我。
而且,我也想到一點,或許對章梅來說,她不知道自己女兒還活着的事對她未必是一件壞事,否則,李順出於自己的全盤考慮,或許會對她採取什麼不利的措施……
我明白,在李順心中眼中,第一位的是小雪,其次是父母,再次纔是秋桐,章梅或許是排不上號的。而秋桐之所以能排上號,很大的原因還是因爲小雪,因爲秋桐是小雪媽媽的最佳人選。
這都是李順欽定的,他在按照他的法則來對待身邊的人。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考慮,章梅或許也是能排上號的,而且,排名還不一定靠後。
“日子還得過,生活還得繼續。”我說。
章梅擦了擦眼睛,說:“我雖然現在和他又在一起了,但是,我卻不能再爲他生孩子了,他吸毒,我溜冰,要孩子是沒指望了,越是沒指望,我就越想念那個孩子……唉……”
章梅又嘆了口氣。
我不由心裡感到幾分匪夷,章梅竟然以爲李順要帶她走她就會和李順又在一起了,她想得太天真了。她哪裡知道現在的李順幾乎對所有的女人都心懷厭惡,而他的這種觀念就是因爲她而生出。
李順現在對女人的厭惡和排斥甚至讓我懷疑他的性取向都發生了變化,當然我沒有足夠的證據無法肯定這一點,只是猜測,但雖然只是猜測,卻也讓我對章梅的想法感到不切實際不現實。
當然,李順也不是對所有的女人都排斥,他對自己的母親和女兒都是十分親近的,同時,他對秋桐也沒有厭惡和排斥,甚至,還很關心關注。他一直信誓旦旦多次重複一點,那就是秋桐是他的未婚妻,是他老李家的兒媳婦,秋桐只能是他的,除了他,誰都不可以染指秋桐,絕對不可以。
他對秋桐的霸佔心理讓我始終只能老老實實無可奈何做一個膽戰心驚的地下工作者,但正是因爲他對秋桐的這種態度讓我不能肯定確定他的性取向有問題,只是覺得他是因爲章梅當年的刺激而排斥大多數女人,但卻不包括秋桐。
同樣,我不認爲章梅即使跟隨李順到了金三角,李順就會和她在一起睡覺,李順帶走章梅的主要目的是爲了小雪和家人,當然也隱含着幾分對章梅無法割捨的東西,但那東西經過這麼多年的沉澱和積怨,或許是很難改變李順的心態的。
我自以爲是的想着,分析着……
其實,我並不瞭解李順此時的內心深處在想什麼,也不知道章梅是怎麼想的。
我只能站在我的角度做理所當然的揣度。
“見到他,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又有了希望,我覺得自己的心又開始復活。”章梅說:“當然,我知道,時間是世上最無情的東西,再深的感情,恩義,情愫,都會因天涯遠隔歲月流失而漸漸淡去。這不是世事炎涼,也不是人情淡薄,而是因彼此的喜怒哀樂不能共享,歲月之風和時光之手淡化了心中的你我。但我會記住,再熟的路若不行走也會陌生,再深的情如不呵護也會如煙而逝。緣起緣滅,世事皆無常……我要用有常的心面對無常的世事。”
章梅似乎對自己和李順的未來很看好,但,李順都不打算讓她知道有小雪的存在,她能看好到什麼程度呢?
我心裡不覺一陣苦笑。
章梅接着說:“對了,易克,你還記得那個女孩子嗎?”
“哪個?”我說。
“就是那天你開車帶我去戒毒所在廣場綠地邊停車抽菸我看到的那個漂亮女孩啊……”章梅說。
我裝作想了想的樣子,說:“哦,好像記起來了。”
“那個女孩真漂亮啊,她媽媽也是那麼漂亮,多麼幸福的一對母女,真讓人羨慕,那天見了她之後,我一直就無法忘記呢……我老是想,我的女兒要是活着的話,也該有她這麼大了,也該會這麼可愛漂亮:“章梅帶着夢幻般的表情說:“這些日子,在戒毒所的日子裡,我經常晚上會做一個夢,一個內容相同的夢。”
“什麼夢?”我說。
“我夢見我的女兒還活在人間,而且活得很幸福快樂健康:“章梅繼續帶着夢幻的口氣說:“我還夢見我們母女團圓了,我開心地不得了,帶着我的女兒像那對母女那樣在廣場的草坪上做遊戲,女兒歡快地奔跑着,撲到我的懷裡,叫我媽媽……媽媽……感覺好幸福啊……可是,夢醒來,卻只是一場空。”
我心裡感到一陣難受,不由又想起了小雪。
“你說奇怪不奇怪?我每次夢見我的女兒,長得都和那天我見到的那個女孩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章梅突然又說。
“啊……”我不由失聲叫了出來,心裡猛地被震撼了一下。
“當然,我知道這只是個夢,但即使是夢,我也覺得有些離奇,爲什麼每次都夢見自己的女兒長得和那個女孩一樣呢……換句話說,爲什麼每次夢見我的女兒都是那個女孩呢?”章梅說。
“不知道。”我沮喪地說。
“當然,或許是我想孩子想瘋了,日有所思夢有所想吧,像我這樣的女人,哪裡有資格做那個漂亮女孩的媽媽呢,人家的媽媽是那麼溫柔和善漂亮,我哪裡有資格她比呢……我這樣的女人,是不配做任何人的媽媽的,我不配做一個母親的。”章梅的聲音聽起來也很沮喪。
我心裡幾乎要發狂了,我無法忍受這種面對事實卻無法直言的痛苦,我無法讓自己的心如此殘忍殘酷,不管章梅是如何的女人,畢竟,她是小雪的親媽媽啊!畢竟,她也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啊!母愛,在她被病毒浸潤的血液裡還是流淌着的……
但我分明知道自己什麼都不能告訴章梅,我必須要做到這一點,不然,我可能會害了章梅,也會害了小雪甚至大家。
我強行鎮壓住自己內心的衝動和激動,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說:“你該走了,時間不短了,時候不早了。”
章梅點點頭,突然說:“大兄弟,我想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