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江南,天氣還是那樣的熱,空氣中帶着溼悶的潮氣。
出了機場,打了一輛出租車,我對司機說:“去蒼南。”
許晴和秋桐坐在後面,她們都沒有做聲。
許晴心裡該知道我的用意的。
出租車上了高速,直奔蒼南。
路上,車上的收音機在播放新聞,今年第9號颱風今天將在東南沿海登陸,大致登陸地點是在蒼南。
要來臺風了,而且登陸地點是蒼南。
想起江峰告訴我,他和柳月所在的江月村就是毀於幾十年前的一場颱風,柳月的父母也是在那場颱風中遇難,柳月的弟弟柳建國大難不死被漁民救下。至於柳建國後來的故事,我不得而知。
“小易,是你想帶我去那裡?”許晴說話了。
我回頭看着許晴:“許姐,如果你不願意,現在還來得及。”
許晴沉默了,轉臉看着窗外。
我看看秋桐,她衝我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在鼓勵我繼續走下去。
“你們……是不是經常見面?”許晴又問了一句。
秋桐說話了:“也不是經常,只是偶爾見過幾面,不過,每次見面,他們都會提起你,他們……都很想你,很掛念你,很想知道你現在在哪裡,很想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秋桐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們……他們都……是這樣的嗎?”許晴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我說:“江哥和柳姐都是這樣的,特別是柳姐,她十分掛念你,想你。”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不知道是因爲激動還是興奮。
“你們……爲何要帶我來這裡?”許晴繼續說。
“因爲……我想……”我有點語無倫次,“我想,許姐,這或許是在圓一個夢,一個大家都願意看到的夢。”
“可是,這個夢,是不是真的就圓了呢?心裡的結,是不是真的就能了了呢?”許晴喃喃地說。
我的心一沉,看看秋桐,她的神情也有些迷惘。
“我知道你們是真心想爲我好,爲我們好,我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相反,我很感激你們,真的很感激你們。”許晴的話讓我有些摸不到頭腦。
“許姐……你……”我怔怔地看着許晴。
許晴看着我,淡淡笑了下:“既然來了,就走吧,一路向前……人生自古多波瀾, 陰晴圓缺兩難全。 長河不惜英雄淚, 大浪滔天笑清談……”
聽着許晴的話,我看了看秋桐,她正怔怔地看着我。
似乎,此時許晴的心裡依然是猶豫的矛盾的,雖然她很激動很渴望,但似乎她又很恐懼很畏懼。
“許姐,我想了,此次我們陪你來江南,無論如何,你也要來看看他們,不管你心裡此時是怎麼打算的,但我們一定要來蒼南一趟,不管結局如何,這一趟是必定要來的,早晚都要來的。”我語氣肯定地說。
許晴的臉色微微有些紅暈,看着我的眼神有些發亮,點點頭:“弟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的……”
我衝許晴微笑了下,似乎想鼓勵下她。
但我自己的心裡卻突然沒有底了。
路上濃雲密佈,天色暗了下來,風也加大了。
“颱風的外圍開始登陸了……”出租車司機說。
“怎麼還不下雨呢?”我說。
“估計也快了,蒼南這個地方啊,是颱風經常登陸的地點,我們當地人都習慣了。”司機師傅說。
“颱風很可怕吧?”秋桐問了一句。
“那是可怕,超級風暴呢,幾十年前,我們海邊有個村莊,在一次颱風中直接就消失了,全村人無一倖免。”司機說。
“你是蒼南人?”我問司機。
“是啊,我家就在消失的那個村莊附近呢。”他回答。
“那你一定知道那個江月村嘍?”我說。
“你們是要到江月村?”司機說。
我點點頭。
“這個江月村,就是我說的那個被颱風捲走的村莊嘍,這個村在地圖上是不存在的,已經消失了,不過呢,現在這村子其實還有,住了從城裡回來的一對夫妻,而且,這夫妻還在村子裡自費辦了一個小學,附近漁民的孩子都去上學,這村子現在雖然地圖上消失了,但是在蒼南,還是很多人知道的。他們夫妻辦學的事蹟都上了報紙電視呢……”司機說起這事來滔滔不絕,神情裡帶着幾分敬佩和驕傲。
許晴專注地聽着,點點頭:“這麼說,他們現在一直沒閒着……”
秋桐點了點頭:“是的。”
許晴看着車*霾的天氣,喃喃自語:“我是命運手中的一顆棋子。命運早已註定將我擺在哪兒,只是,曾經,我這顆棋子總自以爲是,不明所以,不僅沒努力去擺正自己的位置反而在努力追尋着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想。自以爲衝破命運的枷鎖,卻還是被另一隻無形的手操控着。然後尋尋覓覓的過完這大半輩子不知道到底屬不屬於自己的人生。”
我回頭,看着許晴。
秋桐也看着許晴。
許晴轉臉看着我們,繼續說:“人生就像一條拋物線,不管最高點有多高,最終還是會回到最初的原點。這是人生最大的遺憾,也是最大的公平。很多時候,很多人都會爲了某件事情而悔不當初,會氣自己當時爲什麼沒有怎麼怎麼做。會憧憬自己如果當初做了另一種決定會出現怎樣一片燦爛光景。其實,當事情已經過去的時候,再後悔就太晚,無濟於事了。命運不會給我們重來一次的機會,也許就算再來一次我的選擇還是一樣。當時的我不會再變,回到過去,我還是當時的我。”
似乎,這是許晴的人生感慨。
她繼續說:“我們不知道現在做的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而當我們終於老死的時候我們才知道這些,所以我們現在所做的就是盡力做好每一件事。能得到的要努力,得不到的不介意,這樣無論輸贏,姿態都好看,把握每一個機會,找出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明確自己的目標和方向併爲之去奮鬥。我們就不枉此生了。 把握每一個機會,希望與信心就會並存,心存希望就會讓我們不再迷茫,就算沒了希望也別絕望,死路往往也是一個出口。只要我們有信心。人的一生都是尋找自己的過程,只能靠自己,要說每一個人都特別清楚自己嗎?都特別瞭解自己嗎?或者都特別能認知自己嗎?其實未必,當我們迷茫失措的時候,我們往往沒有了希望與信心,但是人生沒有太多的時間,只有努力進行一件事情,只有靠自己,才能把握一切,獲得成功。”
聽着許晴的話,我和秋桐不由點點頭。
不知怎麼,我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話:每個人都會犯錯,你若真的深愛一個人,無論他以前如何對你,無論他犯什麼錯,你都會去原諒,甚至爲他找理由。你若不愛一個人,可能對方只說錯了一句話,就立刻翻臉分手。所以,當一個人抓住你的小錯而分手,不是因爲你的錯,而是因爲不愛你。原諒這種事,只和愛的深淺有關。有多少愛,就有多少原諒。
車子到了蒼南縣城,繼續繞城走,直奔江月村,開始進入山區。
進了山,天色顯得更加昏暗,風也更大了,濃雲密佈,道路也彎曲起來。
“翻過這座山,就到了海邊,不遠處就是江月村了。”司機師傅說。
我的心砰砰跳起來,看看許晴,她也顯得有些緊張。
翻過一座山,接近江月村的時候,我讓出租車在村外停住,然後我和許晴秋桐下了車。
外面狂風大作,烏雲壓頂,暴風雨就要來了。
“許姐,這就是江月村,江哥和柳姐就在這裡。”我指着不遠處一座樹叢掩映的白色的房子說。
許晴的呼吸有些急促。
秋桐的眼神有些激動,還有些興奮。
我的心裡更激動更興奮,我不敢想象那一刻。
我不知道這一刻竟然會這樣來臨,江峰和柳月更不會知道。
許晴深呼吸一口氣,目光凝視着前方,半晌說:“我們……到這個山包上去,好不好?”
我知道在這個山包上可以俯瞰江月村,俯瞰江峰和柳月的農家小院。
此時,我已經不能再做什麼,只有一切聽許晴的。
我讓出租車在原地等候,然後和許晴秋桐爬上了旁邊的一座小山包。
登上山頂,迎面是大海,海邊就是江峰和柳月的小院,院子裡的國旗正在風中烈烈招展。
“許姐,你看,這就是他們的小院。”我指着下面對許晴說。
沒有聲音,我回頭一看,許晴正踉踉蹌蹌走向兩座墳墓。
我和秋桐跟過去,突然看到許晴撲到一座墳墓的墓碑前,抱住墓碑失聲痛哭起來。
定睛一看,柳建國的墓。
我的心猛地一怔,柳建國?柳建國不在人世了?
柳建國不是柳月的弟弟嗎,怎麼回事?
“建國大哥,我來看你了……”許晴繼續失聲痛哭着。
半天,許晴才平靜下來,秋桐掏出紙巾遞給許晴,她擦拭着自己紅腫的眼睛,輕聲說:“建國大哥,他,他是爲了救我才……”
我倏地似乎明白了什麼,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的事情,但我知道柳建國是爲了救許晴才死的。
那一刻,我的鼻子猛地發酸起來。
秋桐的眼睛也紅了。
許晴坐在柳建國的墳前,撫摸着柳建國的墓碑,久久凝視着……
我注意到柳建國的墳墓旁邊還有一座墓,那是柳月父母的墓。
許晴半天站起來,面對柳月父母的墓,緩緩跪下。
我和秋桐也不由自主跟着跪下……
我們給柳月的父母磕了三個頭。
然後,許晴站起來,走了幾步,看着山腳下的江月村。
我和秋桐跟過去,我看到江峰和柳月的院子里正有人在忙乎。
我看的分明,正在忙乎的兩個人是江峰和柳月,他們正在用繩子固定院子的籬笆牆,防止被颱風吹壞。
我看到了他們,許晴自然也看到了。
我看到許晴的身體倏地一顫,眼淚嘩地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