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鶴的臉上立馬喜笑顏開,他把燕玲的手重新抓住,“我怎麼就不能當偵探,難道你不覺得我眼光獨到、思維敏捷嗎?再說了,《福爾摩斯探案集》我可是能夠倒背如流的,跟着他老人家我早就學得差不多了。”
燕玲撲哧笑了,“少來吧你,還《福爾摩斯探案集》。”
黃鶴見緩解衝突的方法已然奏效,適時停了下來。他稍稍嚴肅了些,說道:“你看你,本來沒多大點事,非要搞得雞犬不寧,值不值得?”
燕玲摟住了黃鶴的脖子,“你壞蛋!你只顧你自己,根本不顧我的感受。你們出去的時候我看見了,我好傷心!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想提醒你,可是你不僅不接電話,最後還關機了。沒你這樣的。”
黃鶴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對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怎麼給忘了?”
“你的心裡已經沒有我了,”燕玲嘟起了嘴,“連我的生日都忘了……”
黃鶴再次把燕玲緊緊抱住,“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沒有想起來。原諒我,你的生日我怎麼會忘了呢?禮物我早就買好了。走,現在我就拿給你。”
走出十幾步,黃鶴轉回頭衝蕭夏笑了笑,算作告別。他摟着燕玲的肩膀,不大工夫,就消失在了馬路的盡頭。
黃鶴走了以後,蕭夏和周曉蓉依偎在同一把傘下,直奔圖書館而去。
圖書館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過去的情形要好得多,每天雖不至於人頭攢動,但也算得上絡繹不絕。可是自從裡面死過人,來看書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龐大的一棟建築,居然看不到幾個人,着實有些不可思議。
和周曉蓉上了二樓,蕭夏心裡開始本能地發慌。她越是忍着不想,就越是忍不住,那些畫面突然在腦海裡出現,旋即又消失,彷彿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個夜晚。
周曉蓉看了看她,關心地說:“蕭夏,你要是不舒服的話,我們改天再來?”
蕭夏站住腳,她稍微定了定神,“我沒事,我們走吧。”
兩人很快就走到了閱覽室門口,眼前的情景卻出乎她們意料--這間閱覽室不僅沒有開放,而且還在門上貼了封條。
這是唯一的一間文學類圖書室,爲什麼突然封了呢?蕭夏和周曉蓉面面相覷。蕭夏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多少天來總算有了一點線索,不能就這樣無情地斷掉。蕭夏覺得這扇門一天不被打開,于娜的生命就多一天危險。
她走上前,輕輕擰了一下門鎖。沒想到門鎖居然壞掉了,隨便怎麼擰都沒有反應。她稍微使了點力2,咔嚓一聲,鎖扭開了,門便吱呀一聲張開了一條縫。
本來已經打消了念頭,可這意外的發現卻讓蕭夏重新看到了希望。她已經忘了門上的封條,沒有多想,便想伸手把門推開。
周曉蓉一把抓住了她,“別!小心封條!”
蕭夏如夢初醒,急忙把手收回來。擅自撕毀封條,是要被處分的。兩人正猶豫不決,王小梅的電話打了過來。
蕭夏接起來,“老師,你找我?”
“你有時間嗎,來我的辦公室一趟吧。”
蕭夏帶着按捺不住的興奮,很快就來到了文學教研室的門前。她長出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完了禮貌地推門,走了進去。
“老師,你找我?”
辦公室裡沒有別人,蕭夏在王小梅的示意下,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不等老師說話,她便急切地開口問:“老師,你找我來是不是因爲‘柯林的來信’?”
王小梅平靜地說:“自從上次你走了以後,我就查了一些資料。現在關於這方面的研究相當罕見,所以查找起來比較困難,只能在一些其他的著作中捕風捉影。”她從櫃子裡拿出一本書,“這是我在圖書館找到的一本書。裡面有一段法國學者的論述,可惜已經殘缺不全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價值。”
這本書顯然已經年代久遠了,封面破爛得不成樣子,書頁也有些泛黃,由於保管不善,頁腳大多都捲了起來。
“有關內容都在這兒,不過上面都是法文。”
蕭夏看到書頁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外文,有的下面作了標記,有的還有中文解釋。這顯然是一部中文譯本。但是由於太過古舊,多數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而且紙面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污斑。
王小梅說:“說起來,這本書還是咱們泉溪的一個翻譯家翻譯的呢。他到法國留過學,回國後就在大學裡當了教授。可是後來他的家裡出了事,之後他便離開了泉溪,從此就一直沒有他的消息,而且,在學術界也銷聲匿跡了。說起來,他還是我在法國的校友呢,不過我沒有他厲害。在社會學的研究上,他堪稱國內首屈一指的專家。”說這話時,她一臉的佩服。
“真想不到還有這種事。他和你是同期的留學生嗎?”
王小梅有些懷舊地說:“不,他比我至少要早十年。”
蕭夏被王小梅的故事吸引住了,又問:“那他在國外是如何上的大學?”
王小梅也很樂意爲她講述這個故事,再次興致勃勃地講道:“說起來他還真是個追求上進的人。他在國外的一所名牌大學裡打工3,每天一邊做事一邊抽時間旁聽。由於堅持不懈,天賦過人,不久以後,他就在一份著名的學術期刊上發表了一篇論文,從此一鳴驚人,那所大學便破格錄取他讀博士。就這樣過了幾年,他就以留洋博士的身份回國了。那是1987年,改革開放已經進行得如火如荼。所以,他回來以後便得到了重用,被一所大學聘請,並且評上了副教授。”
蕭夏沉默着,完全陷在了王小梅講述的故事裡。她覺得在如此看重世俗功利的年代,這樣發人深省的勵志故事太少了。
王小梅把書拿過去,翻了幾頁,似乎還沉浸在回憶中,意猶未盡。
蕭夏問:“你跟那個留洋博士很熟嗎?要不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王小梅有些遺憾地說:“確實很熟悉。這個留洋博士,實際是我父親的得意門生。沒想到他家裡後來竟然出了意外,他從此也下落不明瞭。”
蕭夏好奇地問:“那他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導致他這麼多年都杳無音訊呢?”
“他的妻子去世了。”
“他一定很愛他的妻子,要不然怎麼會因爲妻子的死就放棄自己的前途與地位?”
“我也一直搞不明白,他怎麼會因爲妻子的離世就一蹶不振呢?這完全不是他的作風啊。”王小梅長出一口氣,接着說,“或許,是他們愛得太深了吧。他和他的妻子青梅竹馬,可是經歷了那麼多事,直到四十多歲才結婚。況且,他的妻子去世的時候,他們的孩子還不到一歲。所以,這次打擊對他來說或許是致命的。”
“他們還有一個孩子?那孩子豈不是從小就沒有了母親?”
王小梅遲疑了很久,似乎不想講出來,“他們的孩子,在家裡出事之後就失蹤了,有人說隨她母親一塊兒死了。不過這也只是猜測,具體是不是誰都不知道。”
“要真是那樣的話,那個孩子就太可憐了,”蕭夏禁不住悲傷起來,“剛來到這個世上就要離開,太殘酷了,太不公平了。”
“這個世界就是有太多的不公平,所以纔會有那麼多的遺憾。”王小梅走到窗戶前,感嘆道,“時光不復啊!那個孩子要是還在人世的話,也應該有你這麼大了。”
蕭夏遺憾地搖了搖頭,接着問道:“他的妻子是病死的嗎?”
“不,是被火燒死的。”
蕭夏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她馬上聯想起了黃鶴講過的故事。那個可憐的女人,也是被火燒死的。她們的命運如此相似,會不會就是同一個人?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令蕭夏有些興奮,她小心翼翼地問:“他的妻子,不會就是4在泉溪被火燒死的吧?”
“你猜得沒錯,”王小梅吃驚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蕭夏結結巴巴地回答道:“你剛纔不是說,那個博士是泉溪人嗎,所以我想她一定是……”
“哦,我都忘了,”王小梅恍然大悟,“你瞧我這記性。不過當年那場大火傳得很玄乎,甚至有人說它與最近的……”她的話題戛然而止,“不說了,你也別去關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還是說正事吧。”
蕭夏收起滿心的疑慮。
王小梅把那本古舊的著作重新拿起來。她再次翻到其中的一頁,說:“這上面就介紹了一些柯林的情況,關於那些信件,這裡並沒有提到。”她往後面翻了翻,“後面應該還有內容的,可惜保管不善,不知什麼時候被撕掉了。”
蕭夏覺得很可惜,但僅存的內容也足以慰藉她的好奇心了。她急切地問:“上面說了什麼?”
“這上面說,柯林於1685年出生在巴黎的一個農民家庭裡。家境不是很好,可她從小就很聰明,同齡的孩子幾乎沒有人比得上她。就在她十八歲那年,她擅自做主,跟隨一個牧師偷偷地來到了巴黎。在那裡她遇到了一名貴公子,也就是她後來的男朋友,叫卡文·路易斯。
“她和卡文屬於一見鍾情,兩人初次相遇是在一個鞋匠鋪,當時柯林在裡面做學徒。有一天卡文路過那裡,鞋子壞了,正好看到了路邊的鞋匠鋪,便進去修鞋。在那裡,他看到了一個學徒被老闆打罵,起先他還以爲那個學徒是一個男人,便沒有在意。可是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卻無意中看到那竟然是一個女子,於是第一眼就被她可憐的遭遇和淳樸的樣貌吸引住了。柯林的處境引起了他的憐憫,他立刻出錢把柯林從老鞋匠那裡贖了出來。”
“看起來柯林好像很幸運。”
“是的,柯林是很幸運,因爲她遇上了當時最爲開化的貴公子。要知道在當時,貴族階層根本看不起下層的人民,處於社會下層的人民只能是被剝削和奴役的對象,根本不會有人對他們產生同情與憐憫。可是卡文不同,他雖然出身貴族,卻討厭貴族的冷血與奢華,他不滿家族對窮苦人民的奴役,所以一直和家族存在着矛盾。”
“那他救出柯林以後怎樣了呢?”
“他見到柯林的第一眼就被她淳樸美麗的外貌吸引住了,柯林也爲他的翩翩風度與貴族氣息所傾倒,於是兩人情不自禁愛上了對方。可是當時誰也沒有表達心中的想法,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卡文知道柯林的理想就是能進學校讀書,於是他安排柯林上了貴族學校,5一切費用他都包了下來。”
“後來呢?”
“後來兩人便開始交往了。當兩年後柯林從學校畢業,卡文第一次向她表達了愛意,從此,兩人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情侶。卡文在郊外的村子裡蓋了一間茅屋,他和柯林就生活在那裡。他給柯林找到了工作,去照管一個朋友的莊園,每天都悉心接送。他們十分相愛,柯林也因此遭到了其他女孩的嫉妒與羨慕。那時在外人看來,他們儼然是一對模範情侶。”
“柯林的確很幸福,能遇上這麼好的伴侶--”蕭夏顯然沉浸在了柯林的愛情中,話裡透出幾分豔羨的意思。
“可是好景不長,幾個月後,卡文的家族就知道了這件事。”
“後來怎麼樣?”
“卡文的父親自然極力反對,他要求卡文和柯林分開,因爲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貴族愛上平民是很可恥的一件事。但是卡文沒有聽他父親的話,他向他的父親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說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拋棄柯林。”
“他們一定愛得很深。”
“嗯。但在任何人看來,這件事情都有點不可思議。一個貴族公子居然對一個平民姑娘愛得這麼深,真是很不容易。所以卡文當時也遭到了貴族階層的誤解與排擠。他的朋友大都離他而去,說他不配擁有這麼高貴的血統,他們因爲與他交朋友而感到羞恥。但卡文一直沒有後悔他對柯林的愛,儘管那樣,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愛着柯林,即使冒着被逐出貴族階層的危險,他也始終沒有忘記對愛人的承諾。”
“那他被逐出貴族階層了嗎?”
王小梅搖了搖頭,“他的父親不忍心把他趕出家門,於是想到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以家族的名義讓他跟另一個女孩訂婚。”
“訂婚?”
“是的,他的父親試圖通過訂婚的方式把他禁錮在家族裡,使他無法履行對柯林的諾言。”
“那成功了沒有呢?”蕭夏的興致越來越濃了。
“他父親的朋友正好有一個女兒,也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紀。於是他的父親便去向朋友提親。巧的是,那個姑娘居然早就仰慕卡文,見卡文的家人來提親,便央求她父親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看來事情有些麻煩了。那後來呢?”
“後來,”王小梅往後翻了翻,把書合上了,“書裡的內容到這裡就沒了,後面的幾頁被人撕掉了,結局也成了謎。”
“哦,”蕭夏心不在焉地應道,顯然她還沉浸在故事裡,“那別的地方就沒有提及嗎,他和那個姑娘結婚了嗎?”
6??“後面就沒有了。”王小梅搖了搖頭,看上去也有些無奈。她對這本書的內容早已瞭如指掌,“不過這裡沒有撕乾淨,還能看出幾個字。”她把臉湊近了,仔細盯着那片手指大小的殘頁。
“上面寫着什麼?”
“好像是說,紅色的雨傘?”王小梅滿臉疑惑,她扶了扶眼鏡,又湊上去,“應該是,雖然不太清楚,但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紅色的雨傘?”蕭夏自言自語,又是紅色的雨傘?它和柯林的來信有什麼關係?“難道就真的沒辦法知道後面的事了嗎?”
王小梅站了起來,她的神情有些爲難,“有是有,可是實現起來會比較困難。”
“什麼辦法?”蕭夏幾乎一躍而起。
“就是找到這本書的翻譯者。”
“你是說,找到那個留洋博士?”蕭夏覺得這不可能,“你不是說他已經失蹤二十年了嗎,再找到他談何容易。”
“是啊,”王小梅也嘆了一口氣,“要不怎麼說困難呢?這幾乎是無法辦到的。”
在離真相如此接近的地方,突然失去了真相的消息,這種殘酷令蕭夏感覺無所適從。
王小梅見蕭夏情緒失落,不忍心扼殺她的探求欲,“不過你也別灰心,老師再想想辦法,雖然這方面的資料不多,可還是有機會能夠查到的。你先回去,一有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蕭夏站起來,她明白老師是在安慰她,“謝謝你!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蕭夏踏着樓梯往下走,彷彿走向一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臺階一直延續着,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那些雜亂的線索纏繞着她的頭腦,令她無端地煩躁不安。雙腳似乎變成了鐵塊,幾乎沉得提不起來。
“蕭夏,真的是你?”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儘管聲音不大,但是卻很耳熟。她側過身,看見鄭淳站在臺階上,兩眼注視着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
鄭淳不說話,蕭夏也不說話,兩人就那麼默默地站着。鄭淳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蕭夏早已不再生他的氣,但她卻故意拉下臉,冷冷地說:“我在這裡關你什麼事?”
“蕭夏你別這樣,我知道我錯了,不該給你找什麼心理醫生。可是我也是爲了你好……其實看看心理醫生未必不是好事……”
蕭夏生氣了,扭頭就走。
在鄭淳看來,蕭夏完全是在無理取鬧。可是女生擁有天生的優越感,耍點小脾氣情有可原。於是他急忙衝下樓梯,一把拽住了蕭夏的胳膊。
蕭夏被他一拽,7猛地轉過了頭。不想動作幅度過大,瞬間便四目相對,兩張臉幾乎貼在了一起。
蕭夏不由得嚥了一口唾沫,弱弱地擡起眼睛,看見鄭淳的臉漲得通紅。那時,她居然忘記了滿腦子的煩亂,只感覺耳根發燙。
“難道你還不肯原諒我嗎?”鄭淳滿帶溫情地問她。
蕭夏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要是我說我還在生氣,你會來找我嗎?”
“會!”鄭淳脫口而出,“其實我早就想去找你了,可是又怕你還在生我的氣,不理我。你知道的,我這人不太會說話。”
“你確實比較笨!”
“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樣討你開心?”
她望着鄭淳,撲哧一聲笑了,說:“傻瓜!”
鄭淳攥住了蕭夏的手,突然說:“蕭夏,我愛你!”
蕭夏沒想到,一向低調的鄭淳竟然也會有這麼直白的時候。來不及做何反應,一雙手就把她緊緊地抱住。她無暇反抗,身體就被鄭淳擁入懷抱。
被鄭淳緊緊地抱着,蕭夏心頭有一絲甜蜜。遲疑了一下,她也伸出手將鄭淳抱住。她閉起眼睛,幾乎忘記了世界的存在。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