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中,皇上孱弱的伏在牀邊。他剛從五石散醉生夢死的藥效中醒過來,此刻眼底透着難得的清明。
“晟兒,朕聽聞太后被害一事,你可有眉目了?”
慕容晟沒有打算隱瞞皇上這件事,當即道,“兒臣已經查到了,是原來宮中出去的那位貴妃下的手。至於具體的原因和經過,兒臣還在細查。”
“那你查到什麼了?”皇上立馬追問道,他的語氣裡有一絲難掩的緊張。
這莫名的緊張讓慕容晟心生疑竇,他驀然想起唐果兒的話。
她的言語之間似乎在暗示,這件事關係到皇族。
難道皇室在他手底暗衛的控制下,竟還有他不知道的什麼秘聞?
慕容晟收起思緒,“還沒有查出來。”
“沒查出來就不要繼續往下查了,這件事朕或許知道緣由。”皇上似鬆了一口氣般,躺回牀上繼續道,
“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當年朕還年幼,靜貴妃是先皇最寵愛的妃子,可謂是真正的寵冠六宮。太后當時還是皇后,她表面端莊嫺淑,實際上陰毒狠辣,對榮寵蓋過自己的靜貴妃早已不滿。直到靜貴妃懷孕,這不滿就徹底爆發了。她毒害了靜貴妃腹中胎兒,串聯太醫說死胎無法順產,硬生生將靜貴妃剖了腹……”
皇上唏噓不已,語氣也淡了下來,“靜貴妃也不是傻子,醒來就知道自己被害了,她以死相逼求了先皇許她出家剃度爲尼,先皇爲保全她性命,不得已成全了她,對外稱將她貶去寺中。殺子之仇,切膚之痛,你說她能不怨?”
慕容晟聞言沉默了,唐果兒是一個有仇必報的人,卻不是一個分不清仇人的人。若真是如皇上所說,她只會針對太后。可她言語間卻對皇族有着濃濃的憎惡甚至恨意……
慕容晟看向皇上,發現他的眉眼深處帶着一抹僥倖。
心中一跳,慕容晟冷了聲音道,“原來是一場後宮爭鬥埋下的禍患,太后身份尊貴,她又是父皇你的嫡母,你準備如何處置那罪魁禍首?”
“太后這一生手上沒有少沾染血,就是朕的母妃……罷了,她始終是先皇唯一的皇后,那靜貴妃就碎屍萬段吧。”皇上見慕容晟信了自己的話,神色徹底放鬆了。
那靜貴妃只是慕容氏的一顆棄子,竟然差點將皇族的秘密引了出來,將她碎屍萬段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慕容晟不動聲色的將皇上所有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更加肯定了這件事情後面的真相不簡單,他也更是下定主意要查清楚!
他已經將玄靜的屍身調換了,對於皇上的決定他亦無所謂,“是,兒臣這就去辦!只是父皇,這件事關係到太后的聲譽,該如何向東陵臣民以及太后家族那邊交代事情的原委?”
“你自己處理吧,只要懲罰了罪魁禍首,其餘的隨你處置。”皇上揮揮手,示意慕容晟退下。只要馭獸師血脈一事不要泄露出去,其餘的他都不在乎。
然而,慕容晟並沒有他想象地這麼好糊弄。
若是皇上沒有服用五石散,若他還是從前那個精明的帝王,他也許就能發現此刻慕容晟眼中蘊藏着的瞭然和決心。
慕容晟趕回雲頂寺,並沒有急着聚集了大理寺的官員,轉達皇上對那具“玄靜”屍體的宣判。
他而是在等,等影子回來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然而一直等到次日清晨,影子才負傷歸來。他顧不上腿上的傷口,跪倒在地,“主子,屬下有負所託,請你懲罰。”
慕容晟看着他腿上長長的一條口子,神色一沉,“怎麼回事?”
“屬下根據通天閣中的情報找到了先皇派到玄靜身邊的一位嬤嬤的下落。爲了保險起見,屬下前去之前還特意挑了是個暗衛精英一同前往,沒想到我們如此隱蔽的行動竟然被人發覺,有人在路上對我們進行了截殺,十個暗衛全部死了,屬下襬脫他們趕到嬤嬤家中時,她全家已被滅口。”
慕容晟聽完一把捏住手邊的椅子,眸子裡隱有暴風來臨之勢,“能殺本王十個暗衛精英,甚至能傷了你,可知道截殺你們的人是誰?”
誰不惜派這樣的高手來阻止他往下查下去?難道是父皇?
若真是如此,這背後的真相究竟什麼?
影子仔細回想了那些人的幻術,不是他所熟悉京都世家中的任何一種,也不像是皇室內傳的那一系。
他突然眼前一亮,“屬下似乎聽都有人喚那頭領青冥。”
“青冥?”慕容晟想了又想,腦海中從未出現過名叫青冥的高手。
他收回手,椅子頓時化成了一堆粉末,“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線索?”
“屬下無能,不曾發現其他線索。”影子低頭,不爲自己辯駁半句,直接道出了結果。他這一路查下去,總覺得有人曾經刻意地抹去過關於玄靜的一切,即使殘留的蛛絲馬跡,都是無用的。
嬤嬤這一條線索是最有價值的,但,卻被掐斷了!
“本王明白了,你現在將玄靜的屍身送去給唐果兒。傷復原了以後,你回通天閣的情報閣查查,這青冥是誰!”
慕容晟語落,屋中已沒有了影子的身影,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的心情此刻不可謂不復雜,他對唐果兒說過,他一定會查明火災所背後牽連的事實,可到頭來他卻沒有做到。
再者是,他該用怎樣的理由將雲頂寺這場火災的真相掩蓋過去,能讓大理寺那幫老頑固信服,又能給太后一族一個滿意的交代!
正午時分,原本在山腳之下的雲清和月影終於說服了看着她們禁衛軍,跟在趕往山上的慕容晟身邊的侍衛一起上了山。
她們一踏進寺中,看見燒得如同廢墟的寺廟,心中憂心她是否安然無恙,當即找人問清了唐果兒的所在,迫不及待就往她房中奔去。
她們卻撲了個空,唐果兒並不在房中,情急之下,二人只得去找慕容晟。
慕容晟聽了雲清和月影的稟報,立刻派人在寺中尋找唐果兒的蹤影,結果一無所獲。
難道真如自己擔心的那般,她帶着玄靜走了?
他應該自己去將玄靜交給唐果兒的!心急則亂,慕容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一侍衛慌張的跑進來,驚聲道,“殿下,旁邊那座山頭上隱隱冒着白煙,是否要屬下們前往一探?”
“沒有本王的命令,誰都不許去!”慕容晟豁然大悟過來,唐果兒說過她不會下山,不在寺中,那她一定在那懸崖邊上!
想到此處,慕容晟沉下去的心又浮回了胸腔遠處,一陣風一般奔出了寺廟大門。
他所料不錯,此時唐果兒就在山巔上。
她的面前是一個柴堆,正燃着熊熊的大火,吞噬着玄靜的屍身。
唐果兒的眼眶微紅,面色卻很平靜。姨祖母說過,她寧肯灰飛煙滅,也不願在黃泉碧落處再見到先皇。
這是姨祖母的遺願,她一定要幫她完成。
只是,唐果兒納悶,爲什麼火勢兇猛地燃燒了許久,姨祖母的屍身仍舊是那個黑影交給她時的模樣?
“你這樣是無法將她燒化的。”見到唐果兒的身影,慕容晟心中的擔憂才盡數消散。
他不明白爲什麼唐果兒要將玄靜的屍身火化,但想必一定是有她自己的道理,他並不打算去追問。
可唐果兒不知道,爲了防止玄靜的屍身腐壞,他將原本該給太后服用的冰魄珠放到了玄靜口中,而太后的屍體則由他身邊幾個修習水性幻術的暗衛凝冰凍着。
慕容晟走到火堆旁邊,運起真氣在周身結成結界,走進了火中。他從玄靜口中取出冰魄珠,走出火堆撤去結界後,站到唐果兒身邊,
“有冰魄珠在,火焰是無法燒燬她的肉身的。”
唐果兒聞言看向他手中寒光流轉的珠子,伸手接了過來,一股沁心的冷意瞬間包裹了她的全身。
此珠必定不凡!
唐果兒將冰魄珠交還給慕容晟,冷淡道,“多謝大皇子。”她明白他將原本該是太后所用的珠子用在玄靜身上的原因。
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是,感動和交付自己的心是兩碼事。
一者慕容晟無法給她一世一雙人的生活,二來姨祖母的死徹底讓她對皇室寒了心。
他們之間有太多的溝壑,她不想去越,也不想他來越。
現在的距離,或者是更遠的距離,纔是她應該保持的。
唐果兒這麼想着,不由往後退了一步,然而她卻一腳踏了空,整個人往懸崖外倒去。
突如其來的墜落感,唐果兒驚得忘了運起靈力,等她回神想自救時,整個人已經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果兒!”慕容晟抱着唐果兒懸浮在半空中,他的雙手極其用力,將她禁錮在自己的懷裡。
方纔她掉下去的那一瞬,即使他明知道她有靈力在身,不會出事,卻仍然讓他一陣心悸。
與其說抱,還不如說勒,唐果兒覺得自己幾乎快喘不過氣了。
“慕容晟,你……”她略微惱怒地擡起頭,不料卻撞進一雙裝滿濃郁擔憂和後怕的黑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