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滄海和張小蘭都很看好體育館旁邊的小型地塊,覺得這個地塊完全是遺落在新區的一個明珠,高質量開發出來後,絕對能成爲江南地產的一塊品牌。
誰知天算不如人算,張躍武一席話就將這個明珠廢掉了。
張小蘭心有不甘,道:“爸,我們可以兩邊同時開發。”
張躍武不停搖頭,打斷道:“相較於樓盤,煤礦這邊纔是大生意,黃市長支持了我的收購計劃,涉及到好幾億資金。所以,這邊樓盤必須要按照黃市長的要求來辦。”
張小蘭繼續堅持,道:“兩個小區可以同時啓動,這樣就不會違反黃市長的要求。”
“蘭花,這裡面很微妙。鎖廠的房子涉及到危舊房改造,裡面很複雜,進度極有可能被拖延。如果兩邊樓盤同時啓動,新區快,老區慢,會讓黃市長形成誤,認爲我們態度敷衍。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只能選擇開發鎖廠樓盤。” 張躍武說話到這裡,才發現女兒的腳不對勁,道:“你的腳怎麼了?”
張小蘭道:“我和侯子去看那塊地,扭傷了。在一院拍了片,還沒有拿到結果。”
侯滄海一直在安靜地聽着父女倆對話,沒有插嘴。他有基層工作經驗,知道涉及到老廠區的改造往往很麻煩,麻煩不在於建設,而是在於人。
張躍武轉頭對侯滄海道:“你有什麼想法?”
侯滄海道:“危房改造涉及拆遷,羣衆工作應該是政府做,我們只管建設。”
張躍武道:“項目有一點商業地產,但是主要任務是改造危房。政府是玩空手道,既辦事,又不出錢。所以前期工作肯定是南城區完成。我對你們的要求不高,這個工程不要想着賺錢,能夠不虧本,圓滿完成任務,對於我來說就是大賺。”
張躍武的這個說法,對於侯滄海來說具有不同的意義。在當初約定中,除了年薪以外,還有百分之十的利潤分成。如果這個項目基本不賺錢,這百分之十便打水漂了。
侯滄海望了一眼張小蘭,直截了當地提出了這個問題。
如果自己還在政府機關工作,侯滄海說不定出於面子考慮,不會提出這個百分之十的問題,如今在商言商,他必須得在事先把話講明白,免得以後打肚皮官司。
“呵,我沒有想起這事。我們可以籤一個補充合同,年薪增加二十萬,其他條件不變。”
“可以。”侯滄海在心裡迅速盤算了一番,這個項目應該是兩三年才能完成,兩三年時間,不算百分之十的收入,至少有接近兩百萬收入,這在高州甚至整個山南的打工階層是很高的了。
對於張躍武來說,他滿腦子想的是整合煤炭資源,玩一把大的。玩成了,以後收入就應該是億甚至十億爲級別來計算。所以爲了完成黃德勇市長交辦的事,爲了鍛鍊女兒,爲了安全,花個高價請個總經理完全值得。更何況,侯滄海是個命相特別好的人。
張小蘭對於父親的計劃有點擔心,道:“爸,你這一段時間都在搞併購,會花很多錢的。如果風險太大,乾脆別做了。”
“煤炭至少還有十年黃金時間,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我專心做煤礦,你做房地產,算是兩條腿走路,風險不大。”
由於有侯滄海在場,張躍武有些話沒有講透。
前些年煤炭行情不好,有一個國營煤礦由於經營不善,還發生了瓦斯爆炸,破產了。恢復生產、技術改造等預計要花四個億,而且礦內爆炸過,有些情況無法預計。種種情況疊加在一起,儘管煤價一直上揚,也沒有人敢於輕易下手。
張躍武多次下井考察,覺得把這個煤礦拿下來也就四個億,如果地方政府再讓一讓價,不到三個億就可以恢復生產。按照這個礦的資源,經營十年,利潤高得不可想象。
至於錢的問題,除了自有資金以外,銀行可以貸款。
此事最大的問題在於技術改造資金是否預計得準確。但是,就算多用出一個億,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張躍武辦企業多年,經歷過無數波浪,信奉富貴險中求,也正是在這個理念下,闖出了今天的基業。如今天時地利人和都佔全了,他很難控制住**,眼睜睜看着其他人將這個大煤礦拿去。
“既然已經決定了,我下午有時間,悄悄去看看現場。”侯滄海很有分寸,一句都沒有詢問張躍武煤礦上的事情。
危房改造與煤礦收購聯繫在一起,重要性立刻凸現出來。張躍武不想因爲危房改造而影響當前最重要的煤塊收購,於是道:“你先坐一會兒,我有個建議,你能不能把二七公司的工作辭掉?”
侯滄海道:“二七公司主要工作都是由楊兵在做,除了涉及全局的事,我基本上沒有參加。但是楊兵不算是二七山南公司的正式中層幹部,如果我辭職,很有可能南州公司會另外派人過來當經理。這個團隊是我和楊兵一起拉起來的,爲了保持團隊穩定,把渠道徹底掌握住,我還得掛這個總經理。”
張躍武沒有將二七公司這類企業看在眼裡,隨意地道:“你那個團隊不超過十人吧,可以全部轉到我的公司來,不僅是煤礦和房地產,還有路橋公司,你的團隊都可以選擇。”
侯滄海直接拒絕了這個提議,道:“謝謝張總,二七公司在高州運作得不錯,發展勢頭良好,暫時還不用跳槽。”
張小蘭道:“爸,你的手伸得太長了。現在二七公司的事情都是楊兵在操作,他們做得挺好,日子滋潤,沒有必要過來。”
張躍武這才作罷。
商量妥當以後,侯滄海準備看那一片危房。
面臨着重大變化,張小蘭在家裡也坐不住,駕起柺杖,也要跟着去。
兩人坐電梯到了底樓,一路上沒有說話。
上了車,張小蘭道:“不好意思啊,突然發生這個大變化,我確實也不知道。”
侯滄海道:“沒事,我們要服從大局。對我來說,不算是壞事啊,至少我多得了二十萬,二十萬啊,可以做多大的事情。”
侯滄海和父親談論年薪時,張小蘭覺得挺不好意思,總覺得兩個人當着自己的面討價還價挺尷尬。聽到侯滄海提起此事,她忍不住道:“你還真財迷啊。”
“在商言商,我是有事說到明處、說在前面,先說斷,後不亂,這樣最好。”
“你是對的,我有點玻璃心了。”
“謝謝你的理解,董事長。”
“我們一起面對挑戰吧,總經理。”
聊着天,鬥着嘴,越野車不到十分鐘就來到了南區,開過了一條由鐵路分割的區域,來到了一片有大量廠區的南城區。二十年前,南城區聚集了高州主要市屬和縣屬國營廠礦,鎖廠、糖廠、傢俱廠、水瓶廠等企業都聚集於此,南城區的居民十有**和這些企業有關聯。在很長時間,在高州有“要嫁就嫁南城”的說法。
如今風水輪流轉,南城區成也蕭和敗了蕭和,市屬縣屬國營工廠紛效益下滑,多數破產,南城成爲整個高州最蕭條的區域。
侯滄海開車進入南城,看到街道上行走的人,便生出一種極爲熟悉的感覺。很多中年男人都穿着工廠制服,面容與世安廠、鐵江廠的叔伯們極爲相似,可以說是一個車間印出來的。
新區有寬闊大道、整齊綠化帶、現代樓房,還有大片大片已經徵用的土地。老城區有連片陳舊房子,破爛基礎設施,還有街道上明顯沒有事情的閒人。
張小蘭坐在車上,望着窗外景色,臉色凝重。
侯滄海問了幾次路,將越野車開到了南城區邊緣較爲獨立的一片廠區。他下了車,張小蘭也跟着下了車。
廠區正門是一個破爛的拱形門。如果時光倒流,這道門還是頗爲氣派的。侯滄海甚至能想象衆多工人進出工廠的情形。他隨即更改了設想,鎖廠裡面有家屬區,進出工廠的人不算太多,應該以自行車爲主。
下班鈴聲響起,一輛輛自行車飛馳而過,騎在車上的人穿着工廠制服,高晃着頭。這幅圖畫如此生動,侯滄海彷彿曾經來到此地,看過此景。
“你的表情很奇怪?爲什麼會變得很迷茫的樣子。”
“我是在國營企業長大的,小時候經常在類似的大門下穿過。世事難料,沒有想到堂堂國營大廠會破敗成這個樣子。你走路行嗎?我想進去走一走。”
張小蘭伸了伸胳膊,道:“你得挽一下,我還不太適應柺杖。”
兩人走進了沒有門衛的大門,走進了荒草叢生的廠區。廠區沒有被硬化的地方被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土,用竹條或者繩索分開。土裡種着時令蔬菜。蔬菜得到了很好照顧,生機勃勃,與廠區形成鮮明對比。
侯滄海進了廠區便被熟悉氣息全面包圍。由於世安廠一直還在生產,工廠管理層還在行使職責,與這個完全停產的工廠有些區別。鎖廠與熊小梅父親所有的鐵江廠極爲相似,廠房如一條條被打斷脊柱的蛇,懶懶地散佈在廠區公路沿線。
兩人如今要改造這裡的危房,與從來沒有發生過聯繫的鎖廠便有了命運上的牽連。
“你爸說,這裡有多少畝?”
“七十來畝,足夠大。家屬區在哪裡?”
“跟我走,我能聞到家屬區的味道。”
在侯滄海帶領導下,兩人順利地來到了家屬區,看到了標有一、二、三幢數字的家屬樓房。這些樓房都是灰色磚房,平均在四層,有着長長的外置樓道,樓道欄杆是水泥構成。
“這房舊是舊點,還不錯啊。”
“我們走近看看。”
來到第一幢樓的門洞,不用上樓,就可以看見牆體上的裂縫,水泥樓梯上也有小指頭粗細的裂縫。張小蘭看着裂縫就心虛,加上腳不好,沒有往上走。
走了幾幢都是類似情況,走到第三幢時,在一處小壩子上傳來議論聲音。
有三四十個中老年男女站在小壩子處,中間有一個老頭激憤地講:“我天天看新聞,別他馬的想哄我。那些當官的肯定是看上了我們這塊地,想搞商業開發,騙我們是危房改造。我們當牛當馬幾十年,一句破產就把我們幾十年工作抹消了,現在又想來搶我們的土地和房子,門都沒有。”
(第一百六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