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祁看向康躍,眼神裡交雜着痛苦和希冀:“哥,咱爸出事了!”
康躍神色驀地一緊,眼眸也微眯起來,繃緊的下顎帶着駭人的神色,伸出手抓住康祁的肩膀,力道大得顧芷心都看得見康躍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你說什麼?爸怎麼了?”
康祁望着康躍,似乎此刻他是他手中唯一的一棵救命稻草,臉上的悲慼神色越來越濃重,表情急劇變換着,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
康躍眼眸逐漸變得陰暗,臉上的神色更是如狂風驟雨一般濃重狠戾,“康祁,快說,怎麼回事?”
當康躍和顧芷心趕到醫院時,康炳騫正躺在醫院的病房裡安靜地睡着。程汝梅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魂不守舍地望向病房的門,神情恍惚地不知在想些什麼,連康躍和顧芷心走近,都沒有發現。
顧芷心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伸出手握住程汝梅的手。女人驚醒過來,轉頭看向坐在身邊的顧芷心,在辨認出身邊的人是誰時,眼裡迅速地掛上了光彩,連帶着霧氣也瞬間溢滿了雙眼。
“芷心,你們來啦……”聲音哽咽,讓顧芷心心裡一緊。
康躍站在她們面前,繃緊的臉色讓人看不出此刻心裡的所思所想,男人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似乎猶豫了一瞬,張口:“程姨,我爸這是……”
程汝梅突然擡起頭望向康躍,臉上有着驚喜的神色。這麼多年,康躍似乎是第一次開口稱呼她“程姨”。
通過程汝梅的敘述,康躍和顧芷心才瞭解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康炳騫的一位部下,在處理基層的矛盾問題時,沒有把握好尺度,造成了很嚴重惡劣的後果。上級問責下來,責任就落到了康炳騫的頭上。
康炳騫組織召開全體會議,研究商討事情解決的方案,當着許多老同事和老領導的面,將那位下屬毫不留情地斥責了一番。
也是康炳騫倒黴,那位下屬自打進入仕途以來,事業一直順風順水,不曾遇到什麼挫折艱難。而最近,上頭下達的任務完成起來又非常困難,在下基層調研解決問題期間,就幾次遭遇各種挫折,甚至當衆被百姓責難。
本來很長一段時間,因爲工作的不順利已經鬱結在胸,此時被康炳騫這麼一批評,感覺自己失了面子,頓時萬念俱灰。在辦公室裡留下一封含義模糊,依稀將矛頭指向康炳騫不近人情故意刁難,以致自己無法接受的遺書,在辦公室橫樑上搭上一根繩索,上吊自盡。
那位部下如今也已是副處級,此事一出自然引起轟動。一日之間,上面就組成了聯合調查組,就此事展開詳細調查,因康炳騫首當其中地牽連其中,遂第二日就宣佈了對他暫時停職查看的處分。康炳騫鬱悶難耐,氣血攻心,當場心臟病發被送進了醫院。
“程姨,我爸什麼時候有的心臟病?我怎麼不知道這事?”康躍皺了皺眉,依稀察覺到事情解決下來似乎很棘手。
“前兩年,可能是因爲年齡越來越大,工作壓力增加的同時,你爸還不斷給自己加壓,終於扛不住,熬出了心臟病。你爸不讓我們告訴你,說你就算是知道了也無濟於事,平添煩惱而已。”程汝梅紅着眼眶說。
康躍抿緊下脣,雙拳在身體兩側握緊。
“程姨,那康叔叔現在情況怎麼樣?”顧芷心看看病房緊閉的門扉,問。
“昨天送進來的,搶救過來後醫生說觀察一段時間才能醒過來,現在還沒醒呢……”說着終於掉了眼淚。
顧芷心攬緊程汝梅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程姨,您別擔心,會沒事的。”
程汝梅穩定了一下情緒,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淚,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康躍和顧芷心身後的康祁。
“你去哪了?”程汝梅的聲音裡帶着凌厲。
“我……”康祁有些不敢直視程汝梅的目光,垂下了頭。“我想去找找我的朋友,他父親跟我爸的頂頭上司有些交情,我想讓他幫幫忙……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反倒被人羞辱了一番。
程汝梅恨鐵不成鋼地盯着康祁,胸口急劇地起伏,隱忍着的怒氣終於在這一瞬間爆發。她驀地站起身,在康躍和顧芷心還不及反應時,反手甩了康祁一巴掌。
“你能不能長長腦子?!”程汝梅氣得渾身發抖,略帶失望地看着面前這個臉孔還帶着些稚嫩,望着自己一臉不知所措的康祁。
康躍橫擋在康祁身前,“程姨,他還是個孩子,不懂事。”
程汝梅氣得渾身發抖,“都多大了?做事不能過過腦子?我有沒有告訴你,現在事情還沒定性,不要出去聲張,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添亂!”
康祁紅着一張臉,臉孔上清晰的五個指印張牙舞爪。
顧芷心拉住程汝梅,“程姨,您別太激動,康祁他也不懂這些,着急想幫忙也能理解。您就別責怪他了。”
程汝梅不說話,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額頭,臉扭向一側,氣得不再看康祁。
在康躍和顧芷心的勸說下,程汝梅終於答應跟隨康祁回家休息,她已經在醫院裡熬了一天一夜。畢竟是個女人,又上了年紀,再好的身體也吃不消。
程汝梅和康祁離開後,顧芷心和康躍走進了病房,坐在了康炳騫的病牀邊。
康躍凝視着躺在牀上的自己的父親,這麼多年,康躍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這麼安靜地坐下來仔細端詳這個生他養他的男人,他一直讓仇恨佔據着他的心臟,固執地不肯接納不肯原諒。如今才發現,這對康炳騫來說,該有多麼殘忍。
康炳騫躺在病牀上,神色平靜安詳,康躍見慣了他的呆板冷酷,見慣了他的疾言厲色,像現在這般慈祥安寧,他卻覺得並不熟悉。老人鬢邊已經花白的頭髮,漸漸爬滿了整張臉的皺紋,和依稀已經愈發佝僂的腰身,這些都在堪堪地提醒着康躍,他的父親已經不再年輕。
望着康炳騫蒼白的臉,康躍心裡五味雜陳,任何的恩怨是非,在生命面前都那麼微不足道,康躍心裡不禁在想,如果……如果康炳騫就這麼一睡不起,那自己,該有多後悔?
顧芷心坐在康躍的身邊,望着康躍臉上越來越悲慼的神色,她心裡清楚,他的內心,本來堅不可摧的東西正在瓦解,陽光也正透過那些經年累月不能穿透的,如今隨着康炳騫的病倒而漸漸倒塌的厚厚城牆,照進康躍的心裡,逐漸驅散他心中多年來鬱積的寒意。
顧芷心心裡微喜,伸出手將康躍垂放在病牀邊的手握在手裡,慢慢地捏緊。康躍察覺到顧芷心的動作,轉過頭神情肅穆地看了她一眼,更加緊地回握住她的。
正在這時,康躍感覺到牀上康炳騫的身體微微地動了動,康躍急切地看向他的臉,康炳騫的神情有着一絲糾結,似乎正從沉睡的夢中掙扎出來,在康躍的注視下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康躍胸中一喜,脫口而出:“爸,你醒了?”
顧芷心心裡感動,站起身輕聲說:“我去找醫生。”慢慢走出去,輕輕地掩上了門,留下父子倆在病房裡。
康炳騫睜開雙眼,適應了突然出現的光線後,纔有氣無力地環視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緊盯着他的康躍的臉上。
輕微地扯出一個笑,康炳騫似乎用盡了全力,才輕聲說出一句話:“小躍,你來啦……”
康躍心中一動,眼睛即刻就有些模糊,伸手握住康炳騫蒼老的手,點點頭:“是,爸,我來了……”
沒有多餘的話語,甚至沒有多餘的眼神交流,父子倆積年累積下來的誤解和怨恨,在這輕飄飄的兩句話之下,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康炳騫似乎很勞累,用盡力氣說過那一句話之後,就又閉上了眼睛,休息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這一覺,睡得太沉太累……我以爲,以爲我可能就這麼醒不過來了……”
康躍微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溢滿悲傷,“爸,你現在身體太虛弱,別瞎想,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康炳騫看着康躍,眼神慈祥,“夢裡我好像還想着……要是就這麼……這麼去了也行,至少……還能看見你媽,還能求她原諒……這麼多年,我都不敢想她……”
康躍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撲簌簌地往下落,“爸……”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康炳騫慢慢地伸手撫上康躍的面頰,哆嗦着手指擦掉了他的淚。“只是……我要是這麼一走……就苦了你……你程姨,她這輩子跟着我,沒過幾天舒心日子……你……你別怨恨她,當年要是沒有……沒有她,我可能就走不出來了……”
正在這時,護士推門走了進來,康躍忙站起身,背過身拭了一下眼角,然後開口:“護士,麻煩你看看我爸情況怎麼樣?”
護士給康炳騫做了檢查,退出門時說:“問題不大,不過需要靜養,注意不要讓他有情緒波動,不要讓他太勞累。”
康躍點點頭,護士離開。
康躍復又走進病房,看着康炳騫躺在病牀上,臉色蒼白。康躍心裡難過,卻也不敢表現出來,走過去坐在牀邊,努力對着他擠出一抹笑,“爸,醫生說你需要靜養。現在什麼都別想了,好好睡一覺。”
康炳騫點點頭,看着康躍似乎想說什麼。康躍明白他的意思,握住他的手,緊了緊:“爸,放心睡吧,我在這守着你。”
康炳騫微微點頭,放心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