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離開漪紅閣的時候已經到了亥時一刻,李德福陪着皇上往華清宮去了。毓嬪多日沒有見到皇帝,肯定早就精心打扮粉飾過來,清幽館裡紅燭高照,她與皇帝正四目相對,兩人一定有說不完的知心話吧?
皇帝或許也會抱起她在大殿裡旋轉,她們的笑聲似乎已經傳到了我的耳朵裡和心裡。原來我並沒有自己想的那樣灑脫,也許某一日皇帝也會遺忘我,也許再有新人他與我之間也會淡漠一如他對元格格一樣。想着想着就出神了,看着燭火在不斷的攢動,看着靜靜呆在角落裡的瑤琴,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可笑,往日那個誓言要清心寡慾一生的我,曾經那個被情所傷以爲情愛再也與我無關的人,對皇帝總是望而卻步的我,如今卻有這樣的時候。沒錯,他才離開,不到一個時辰,我已經開始想念他了,發瘋的想念他。
夏菡手裡噙着一件素色的宮衣,悄聲的走來對我道:“小主,天色已晚,不如早點休息了吧。”
我毫無睏意,雖然身子有些乏累,腰身也是酸脹的,因此便道:“去把靠背拿來叫我靠着。這會不累,越發精神了,多點兩盞燈,把我的文房四寶拿到這來,你就睡去吧。”
“小主有什麼不能等到明日天亮了寫的?縱然點了多少紅燭,也是昏暗的,仔細眼睛疼。子午覺不睡,明日越發沒有精神了。您如今是兩個人了,不爲自己也得我皇嗣考慮啊。” wωω⊙TTkan⊙¢O
“那就這麼嬌弱了?我這會正在興頭,就是躺着也睡不着的,正經給我取了筆墨紙硯,你自己下去歇着,我一會寫寫困了也就去睡了。”又對夏菡說道,一面催她快去,一面將她拿來的素色宮衣在身上披好了。
不多時筆墨紙硯都準備好,夏菡不肯自己下去歇着,“奴婢伺候小主磨墨。”
說着自己就拿起方墨,又把紅燭調亮了。我一面推她一面又說:“你這會又在這饒了我的思路,正經下去睡吧。殿外不是有上夜的小計子麼,或有什麼事情,或是想要喝水只要叫他就是了。”
夏菡無法只好又道:“那奴婢下去囑咐囑咐小計子,叫他警醒着,他是個糊塗鬼,時常上夜的時候瞌睡,奴婢怕他睡過去聽不見小主的聲音,耽誤了小主的使喚。”
“你去囑咐吧。”我點點頭,她自然下去囑咐小計子。
我這裡看着外面的月色,素色的宮衣在紅燭的光輝之下熠熠生輝,看着外面的彩燈和明黃的屋脊,一切都安靜的沉寂在夜色之中。我支開牀榻之上的窗戶,外面的月光也隱隱的投射在我的身上,一牆之隔的華清宮,我思念的人就在那裡。他也會擡頭看一眼月亮,低頭一心思念我嗎?
越發對着月光沉思,不時竟然帶着淚痕,縱然皇帝如今待我情深意重,縱然我懷有身孕,但是自從我與他陷入情網之後,便整日患得患失。若是我真的生在富貴人家,也許這些憂慮能少一分。即便我出身貧寒,我想也無什麼關係,只是我偏偏還曾經涉及紅塵,每日看着皇帝對我的寵愛和憐惜,這樣的不安就總是越發強烈。
“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暖。簾開明月獨窺人,欹枕釵橫雲鬢亂。起來瓊戶寂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
風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不知不覺已經寫好了這一首,看着宣紙上還沒有乾透的墨跡,只有一聲長嘆而已。
想着想着,看着看着,越發睏倦了,就依着靠背閉目養神,原想着不過是稍稍歇會眼睛,沒想竟然一不留神就睡過去了。
隱隱約約之間有人推我,正覺得渾身乏累,一睜眼看去,正是軒轅天佑。我只當自己是思念他過度,睡覺時還在夢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然後又看了看他的臉,這麼真實,他的香氣我還能聞到,似乎不是做夢。
“皇上?”我驚訝的喚着他。
他的眼睛紅腫着,然後扶着我的肩膀道:“怎麼在這睡了?窗戶還支着,着了風寒可是鬧着玩的?身邊的宮人都是死了嗎?小主尚且沒歇着呢,她們竟然都昏睡了?”
“皇上,”我見他越說越生氣,趕緊拉住他,一手摟着他的脖頸,一手扶着他的肩膀道:“臣妾不是好好的嗎?原本夏菡在這,是臣妾遣走她,嫌她在這裡煩擾臣妾,打發她們下去睡了。皇上息怒。臣妾不是好好的嗎?窗戶原本也是閉着的,是臣妾方纔貪看月色自己支開的,更怨不得奴才了。”我一手又撫摸着他的胸口,叫他不要動氣。
“朕進來時,那個上夜的奴才竟然瞌睡的連朕都沒有看見,非得叫人明天拉了出去打一頓不可。”皇帝還是怒氣不平。
“他們也是可憐見的,每每夜裡都很精心,這幾日有些曉風寒,越發乏累,所以才貪睡了,皇上不必叫人拉出去打他,正經明日我罰他就是。”我又是溫柔的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睡過了的樣子,“皇上怎麼這會子過來了?可是有要緊的事?皇上不是去清幽館了嗎?”
“朕纔在清幽館歇下了,原本已經睡了。只是朕做了一個噩夢,被噩夢嚇醒了。”皇帝沮喪的說着,此時就像一個失落受傷的孩子。
拉住皇上的手,倚在他的懷裡,笑着道:“皇上夢見什麼了?噩夢說出來就不自然破解了,再也無妨了。皇上只管告訴臣妾就是。”
“朕夢見你被人用明晃晃的匕首紮了一刀,就在朕的眼前,你的鮮血淌了朕一手心,朕拼命的叫你,想要救活你,可是你卻不理朕了。雖然是夢境,可是朕的心是這樣真實,竟然不知不覺就哭起來了,知道毓嬪把朕推醒。朕一醒來就趕着往漪紅閣來看你,怕你真有什麼不測。”他說完動情的抱住我。
我心裡十分感動,眼角也有淚珠,然後又道:“皇上就這樣過來了?那毓嬪姐姐怎辦?皇上還是回去吧。”
我努力掙扎着想要推開他的懷抱,他只是笑着道:“朕來都來了,你捨得叫朕走嗎?”他恰好看到了我寫的詞,然後拿起宣紙細細讀了一邊,“宛兒啊宛兒,原來你還是不信朕嗎?”
我趕緊道:“皇上待宛兒這樣好,宛兒怎麼會不相信皇上呢?這不過是閒來無事寫着玩的。”
皇帝又道:“只恐流年暗中換已然表露出宛兒你的心聲,你原是害怕朕將來的心會變化,朕要怎麼才能叫你相信呢?縱然朕的後宮人多,縱然三年一次大選,但是朕的心裡只有你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變的。宛兒你要相信朕呢。”皇上說着
又摟住我的肩膀,他的脣貼住我的鬢角,然後輕輕的說了一句:“天佑此生愛你不變。”
我淡淡的笑了,只覺得一切都是那樣甜蜜,那一晚他終究宿在了漪紅閣,次日一早我們去給皇后請安,尋到華清宮想和毓嬪她們一處走,卻不想她們已經先一步去了,只好自己獨自前往。
鳳鸞宮中,皇后淡淡的,柔貴妃也是淡淡的,每個人似乎都是無精打采的,等衆人都到齊了,皇后先對淑貴人道:“淑貴人,此番你能重返華清宮是皇上和太后的恩典,念着你的飛蘭還小不能離開生母的照拂。雖然寬恕了你,但是你往後必要小心行事,且不可再有事端,尤其是要和睦宮闈。本宮往日同你都是皇上身邊的老人了,本宮也想給你留着體面,因此往後只看你自己的行事了。知道嗎?”
淑貴人趕緊福了福身子,溫和的笑着道:“臣妾今後一定事事都小心謹慎,再也不敢有半分差池。一心只有照顧好公主,上面孝敬太后,並侍候好皇上皇后娘娘。”
“哎呀,怎麼淑貴人從妃位變成了貴人越發會說話了呢?怪到都進了冷宮了還有法子叫皇上寬恕着貴人出來。可見這嘴甜能說會道的就是可人疼呢。一如冬古貴人,皇上不就巴巴的疼她嗎?什麼好的吃的用的現在都緊着送去漪紅閣了。”多羅晴柔一面諷刺着淑姐姐一面還捎帶着說了我。
我只是笑而不答,淑貴人卻道:“貴妃娘娘這就是錯說了,冬古貴人能說會道臣妾確實愚笨的很,和冬古貴人不一樣,也萬萬學不來貴人的本事。”說完她落座正色看着我。
衆人都不解,因爲我們往昔是那麼要好,如今彼此產生了嫌隙,在鳳鸞宮一來二去叫多羅晴柔反倒看不明白了,她又笑着道:“哎呀,這是怎麼了?皇后娘娘的宮裡今日放炮竹了嗎?怎麼這會子有股子火藥味呢?”說完衆人都是一笑置之。
出了鳳鸞宮,我走上前去想與毓嬪和淑貴人一路回去,“二位姐姐慢走。”我笑着走上前去。
毓嬪和淑貴人站住腳,兩人的臉色均是不好,淑貴人似乎比昨日好些了,只是毓嬪反倒帶着怒氣,“姐姐們怎麼不等等我,咱們一處走吧?”
毓嬪冷笑一聲道:“貴人是誰?咱們是誰?咱們不配跟貴人一起走,沒的髒了貴人的衣裳。您還是自己先一步回去吧。”
“姐姐怎麼了?”我不解問道,忽然想到昨夜皇帝半路從清幽館回來的事情,想必叫毓嬪有些不悅了,忙着道:“姐姐可是爲了皇上才和妹妹生氣的嗎?”
“貴人既然知道何必還問呢?皇上半年不來一次,好容易來了,又半路去了漪紅閣,本宮心裡不敢怨懟皇上,只是現如今心裡不好過,所以暫時無法對貴人和顏悅色的。”
“是妹妹的不是,姐姐不要生氣了。”說着我福了福身子然後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撒嬌,她最終緩和了面色,推開我的手“我們先回去了,妹妹自己慢慢走吧。”然後轉身離去。
看着她二人的背影,我知道,此刻她二人都與我產生了嫌隙,夏菡的話很對,沒有恩寵有沒有恩寵的好處,有了恩寵,便成了衆矢之的了,饒是自己往日的姐妹也是如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