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兒,是朕哪裡做錯了嗎?讓你不高興了嗎?”皇帝傍晚時分來到我的蘭香水榭,他的話帶着些許的不解,他大抵是不知道我爲何這般冷漠。
看着他的眼眸中的自己,又看着他眸子裡的點點燭光,“臣妾不敢。”我仍舊是冷漠。其實連我自己也不想這樣,但我卻是一個由不得自己的人。
“從前,你總是有許多話要對朕說,爲何今日朕總覺得你在躲着朕,而且許多的話你也不愛對朕說起呢?”皇帝的聲音充滿了狐疑,“朕說過,你可以對朕無所不言,宛兒大可以安心對朕說。”他耐心的問着。
“臣妾真的很好,許是近日疲憊,所以總覺的鬱鬱不樂,原是孕中的緣故。不妨事的。”我淡淡的又說。
“朕瞧着你孕中確實辛苦。一有空朕就陪着你去湯浴如何?”皇帝還是關切的問着,“行宮裡的湯泉是西山裡面的水,天然的溫熱,可以洗盡疲憊,對人的身子有極大的好處。”皇帝笑着。
“臣妾孕中實在不宜湯浴,皇上帶着佟貴人去就是了。”我還是淡淡的微笑着,只是這一句卻說的我們彼此都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皇帝道:“既然宛兒不想去湯泉,過幾日,朕待你道山上的廟裡去,爲你腹中的孩子祈福。”皇帝說道這裡往窗外看去“山裡也涼爽,雖然比不得開闊的宮殿行走方便,但是沿途的景緻實在很好。”
“皇上忙於政事,實在無需爲了臣妾費心了。蘭香水榭就很好了,後有竹林,前有蘭香,遠處是瀑布,近處有湖水,還有成片的蓮花,哪裡還能比的這裡的美景呢?臣妾孕中,不適宜出去走動。”我還是推脫着。
皇帝的臉色稍有陰沉,夏菡趕緊福了福身子道:“啓稟皇上,小主最近孕中越發疲乏了,每日裡總是不愛走動,有時候連院子裡都不愛去的,只愛偎在寢殿裡度日。奴婢問過太醫,原來孕中期的女子皆是這個樣子的。”夏菡替我打着圓場,同時也叫軒轅天佑免去了許多的尷尬。
“是嗎?”軒轅天佑和緩了面色,又道“這也難怪,宛兒身子本身就弱些,孕中自然疲累。又經過前前後後這些驚嚇,總是有些掛礙的。”皇帝笑笑打量着我的小腹。
夏菡點頭稱是,然後退到我的身後,扯了扯我的衣角,皇帝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在我的大殿裡四下的走動,他或看看我的瑤琴,或翻翻我的書籍,或打量我插瓶的花朵。直到他翻閱着我手書的詩文和佛經的時候,他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然後又是一個會心的微笑。
等皇帝離開之後,我一人對着菱花鏡照了許久,總覺得自己如今毫無美感,又想起佟貴人手裡的金指環,想到他們的恩愛,不免又爲自己傷感了一會子。
翌日,整個人越發覺得憋悶,拖着下頜,對着一根素銀簪子發呆,齊清遠悄聲走到我的身後,他道:“貴人就是因爲時常這樣出神,纔會傷神。微臣的藥再好,也醫治不了小主的心病。須知心病還須心藥醫呢。”
“齊大人什麼時候來的?幻月這丫頭也不通傳,沒的叫大人看見我
這樣狼狽的樣貌。”我淡淡的笑着。
“曾經何時見過您不梳洗不施粉的樣子?”他搖搖頭“微臣總以爲小主喜歡站在高處,衆星拱月一般,如今看,似乎小主與這裡很不合適。”
“這裡不合適我,司樂塾也不合適我,川州也容不下我,那麼我該去哪裡呢?天下之大又有哪裡適合我的呢?”我仍舊淡淡的道。
“小主。”齊清遠謹慎的環視了四下“小主當日還曾提醒微臣,往事不要再提,怎的您卻自己提起呢?這裡是什麼地方?無風還起三層浪呢,自然需要格外謹慎纔是。”齊清遠緊張的很。
“是啊。這個地方哪裡有什麼秘密呢?隔牆有耳,是我唐突了。”我低下自己的頭,然後打量着齊清遠的打扮“齊大人真是春風得意啊,瞧着您如今的樣子,似乎在太醫院很吃得開了。自然被器重是好的,只是樹大招風,自己好自己爲之吧。”
“是,微臣謹記小主的教誨。”齊清遠弓背道“臣替小主請脈。”
齊清遠細細的爲我診脈,又問了些孕中的反應,而後道:“小主隱隱有氣血匱乏的狀態,不知道是不是憂思過重的緣故,還是小主每每飲食過少的緣故,總之需要仔細調養,不然分娩時是很危險的。
“多謝大人提醒。”我淡淡的道“大人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如今大人看我的這個心病該怎麼醫治呢?到哪裡去找心藥呢?”
齊清遠愣住了,半晌道“小主不如平日出去散散心,總能舒解舒解心裡的愁苦,勝過終日守在宮裡的好。空間狹小了,人的心也無法開闊。”齊清遠道。
“是啊,整日呆在這個四角四方的天空下,人就像井底之蛙,看到的只是眼前的一畝三分地罷了。”我笑着道“還記得當日大人同紫荊和我,咱們幾個人往太湖遊玩的時候,那是水域遼闊,隱隱有些水鳥,咱們泛舟之上,飲酒對詩,何等的暢快,如今再也沒有當日的意氣風發了。”
齊清遠道:“小主當日真真是好才華。只是我們幾個人如今都各自有各自的命數,想想候兄……再想想紫荊姑娘,未免又替他們傷心。就是貴人如今錦衣玉食,在外人眼裡何等的風光,可臣又怎麼不知道貴人的苦楚呢?”齊清遠嘆息着。
“是啊,命運弄人,咱們都已然回不到從前了。真希望可以再次一起泛舟,與故人談古論今,總是好的。”我又是懷念,忽而把目光撇過如意湖上的蓮花,一個念頭閃過“大人,若是得閒,不如此刻陪着宛兒再一次泛舟吧?眼前不就是如意湖嗎?雖然比不得太湖浩瀚,勉強算是了。”
齊清遠隱隱覺得有些勉強,他又道:“臣是太醫,貴人是小主,臣怎麼好和貴人同乘呢?再者男女授受不親,若是被好事之徒加以詬病,臣以爲對小主的清譽有損呢。”齊清遠如是說道。
“齊大人怕了?”我冷笑着“當日在太湖夜宿的時候,大人說了什麼?如今怎的與我同乘泛舟也不敢了。時過境遷,若是紫荊芙蓉在我也不勞煩大人了,實在是今時今日宛兒的身邊沒有一個故人好友了。”我苦苦的
道。
齊清遠也有所觸動,他道:“臣恭敬不如從命。”
後宮裡男子不能隨意走動,除了太醫和侍衛以外。他人是不被允許在後宮裡行走的,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與后妃之間少不得要保持些距離。
小計子着人划來一條古色古香的沙船。齊清遠先一步上船,因爲我要獨自出遊,所幸沒有叫別的內監掌船而是由夏菡掌船,之後是小計子和幻月齊清遠,我們五人一起。
如意湖上處處是蓮葉荷花,沙船嬌小,從中穿過十分不顯眼,我與齊清遠相對坐在船艙裡,幻月扶着我。小計子與夏菡一個船頭一個船尾。清澈的湖水中若隱若現的是五彩斑斕的游魚。
“還記得當日侯公子的詩嗎?”我回憶着嘴角浮現了一絲笑容。
齊清遠道:“怎能不記得?是貴人調皮,尋他的錯處,當日他又不好發作。”齊清遠笑着,又道“只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你我卻在這裡,只覺得如隔世一般。”
幻月自然知道我與齊清遠的種種,因此在她面前我倒比別人自在些,“當日就看出候公子是個薄情之人,紫荊到了侯府可不就受了諸多的委屈和苦楚嗎?想起他那個模樣,若他在這我必然要啐他幾口。”
齊清遠聽到這裡,知道自己有愧於我,也就不接話了,只是看着外面的景色,“貴人那時就見解獨到,與尋常女子不一樣。”
我笑而不答,沙船隻在如意湖環繞着,過了如意湖前面的水域便是貞妃所在的採蓮堂的錦鯉坳了,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原是這裡的錦鯉真的長的很好,各式各樣的,比別處的都多些,湖水也清澈。
夏菡在外問道:“前面是錦鯉坳了,小主可要過去看看,去採蓮堂拜訪貞妃娘娘嗎?”
原是應該去看望她的,自從她到了行宮,礙於行走往來不便,總是沒有空閒去看望她,今時有了沙船,原是該去看看她的。但是齊清遠與我同乘,總有些不方便,便道:“只在錦鯉坳轉轉就回去吧。”
夏菡會意,一竿子扎到了碧波里,撐得船往錦鯉坳去了。
“這裡的名字倒是真有些名副其實了,只看這裡面五彩斑斕的錦鯉就是了。我伸出手往水中試探着,錦鯉非但不躲避,還一個個湊上來,光滑的鱗片擦蹭着我的手背手指,滑溜溜的遊走着。
幻月掏出身上帶着的荷包袋子,從裡面拿出一個琺琅的小罐子,那裡裝着紅色的魚食,我倒了一些,隨手一揚就灑到了湖水裡,鯉魚爭相來吃,還有的一個跳躍從水裡蹦出來,濺起水花。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齊清遠忽然說了一句,這是他當日在太湖上接詩句的起頭的那一句。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我又道。
“舟中少年醉不起,持燭照水射游魚。”齊清遠又對道,這是當日紫荊的一句。
我忍着笑道:“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然後我們眼眸相對,開懷大笑,似乎昨日的美好就在此刻,難得心裡覺得舒暢了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