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皇上到我這裡來用午膳,他疲憊不堪,揉着自己的額頭,進來我發覺他似乎有許多心事,眉宇之間隱隱有一絲愁容,不似從前那般輕鬆灑脫。幻月服侍着皇上倚在雲絲軟枕上,放下幔帳,便悄聲的退了出去,一時間暖閣裡只有我們二人,他微微閉着雙目,我卻眨着毛茸茸的大眼睛吧嗒吧嗒的看着他,想把他看透,卻越看越不明白了。
“你這樣看着朕做什麼?”皇帝道,他擡也不擡眼簾,卻知道我在看着他便覺得有些奇怪。
“皇上不是閉目眼神嗎?您不看臣妾怎麼知道臣妾在看皇上呢?好沒道理的話。”我嘟囔着,故意與他撒嬌,然後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這世間之事哪是隻用眼睛便能看清的呢?都要用心去看。若是沒有心,只用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若是用心去看,而眼睛不看,那麼也許不能親眼所見,倒能比親眼所見看得更清楚透徹呢。”皇帝這樣說着,還是閉着眼睛揉着額角。
我輕笑了,坐起身子,強撐着腰身,爬到他的身側,靠着他坐下,然後用手揉着他的額頭“皇上此話似乎大有深意,倒不像是說給臣妾聽的。臣妾越發不懂了,皇上何不直言相告呢?”我揉着皇上的額頭這樣說着。
“人人都以爲,朕每日都忙於朝政,成天只知道前朝的戰事與調停文武百官,以爲朕對後宮之事全然不知,其實朕的心早就把後宮中事看得透透的,雖不親見,倒比親見還勝過幾分呢。
“皇上的意思是……”我蹙眉試探着“臣妾愚鈍,後宮自從皇貴妃掌管之後,一直很平靜,六宮姐妹安分守己,倒也相安無事,後宮安寧的很。”我這樣說着,餘光瞄過皇上的臉頰,窺探着他的表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與他之間也變成了這樣,他的一言一行我都要仔細觀察,甚至要揣度他的聖心,心中所想也不能直抒胸臆,必得看着他的表情態度才能一一言說。
“後宮安寧,怎麼朕聽到的卻和你說的完全不一樣呢?”皇帝蹙眉,他面露不悅之色然後坐起身,睜開眼睛,我的手緩緩的收回,只是靜靜的與他相對而視。
“你知道朕爲何此刻纔來嗎?”皇上仍舊這樣問着,我搖頭,他嘆了口氣,“皇額娘把朕叫到樂壽堂去了,連她老人家都知道柔兒的行事,短短几日,因她死了兩名宮女,她掌摑了毓嬪,責罰了完顏貴人,還處罰了多位嬪妃的宮人,剋扣嬪妃的月例與宮中之物,甚至還剋扣皇后的用度。”皇上這樣說着,我卻一時覺得尷尬,多羅氏與我冬古一族不睦,人盡皆知,皇上對我說起多羅氏的行事不端,我此刻不好落井下石。
“皇貴妃管理六宮是方法有些不得當,但她也是好心,不敢怠慢了皇上許給她的管理六宮之權,所以格外較真了些,倒也不傷大雅。”我這樣寬慰着,揉着皇上的胸口“皇上爲了這樣的事情生氣就不值得了,或者皇上找個機會說與
皇貴妃,請她今後處事講究些方式方法也就是了。”
皇上嘆氣,他擺擺手“這不是方式方法的問題,朕看她和她哥哥一樣,是恃寵而驕,完全就是盛世凌人,皇額娘從來不插手後宮之事,皇后主持六宮之事多年,皇額娘都不曾過問,可見如今她是做的實在過分了。”
“或許皇貴妃有不妥之處。臣妾以爲皇上也不必自己如此動氣呢,氣壞了自己的身子便得不償失了。”
皇上此番給多羅氏代理六宮之權不過是爲了消滅多羅一族使得計策,我們皆是知道的,而多羅氏行事這樣不知道收斂,她哥哥在前朝任意妄爲,而多羅晴柔在後宮這樣霸道橫行,皇上怎能不氣呢?
其實也不怪皇上如此生氣,我聽玳曼說起,前幾日,多羅氏連李德福也責罰了,着人叫到了芙蓉館裡藉着詢問皇上飲食起居的由頭,訓斥了李德福,別叫他罰跪了一個時辰。原是記着那一日多羅家犯事她求見皇上,被李德福攔下,她一直耿耿於懷,記恨在心,早就想着尋了李德福的錯處。
其實皇后有時也會叫李德福到未央宮去詢問皇上近日的飲食起居,原是關心皇上龍體安泰。李德福是御前的人,多羅氏叫他罰跪,那李德福心裡必然記恨,如此一來,即便是一樣的事情,傳回皇上耳中的話怕是就要變味了,全在李德福一人的嘴巴和舌頭了,他如何說,皇上便會如何去聽。
加上皇后此番請太醫的事情,芯芮是皇上身邊的人,自然也是皇上的耳報,皇上命她服侍皇后,也不過是爲了更好的瞭解後宮之事,芯芮早就把後宮的事告訴皇上了,皇上得知多羅晴柔如此行事,對皇后如此不敬,這有一層不滿也就蒙上心頭。
“朕原是念着她服侍朕這麼多年,總以爲她心裡是因着朕,而非位份。如今看來她更在意的不過是位份權勢罷了。”皇上這樣說着“連朕身邊的人她都要叫過去問一問,她現在還只是一個皇貴妃,來日若她是皇后,豈不是要連朕的天下她都要管一管了?”
“后妃不得干政,臣妾想皇貴妃不至於如此吧?”我這樣說着。
“她不會干政?朕看她是沒少干政。”皇帝的話似乎大有深意,只是他又停了下來,最終恢復了柔和“朕這些日子很少來你這裡,每每也想念你,只是……”皇帝停頓了下來。
我趕緊拉住他的手,溫柔的貼在自己的臉龐上:“皇上不必多說,宛兒都知道。皇上是爲了國家大事,宛兒豈會用兒女私情羈絆了皇上呢?再說,兩情相悅,又何必在乎朝夕呢?臣妾雖然只是區區女子,卻也知道這些道理,所以啊,皇上,您不必多說了,臣妾都明白。”
他將我攬入懷中,溫存軟語,“朕總是這樣捨不得你,憐惜你,皇額娘總說朕偏疼你,卻不知道你的好,又哪裡是千言萬語可以說盡的呢?有卿如斯,朕此生足矣。”
“皇上總是這樣說,臣妾越發無地
自容了,臣妾沒有皇上您說的那麼好,臣妾不堪皇上這樣的稱讚。”
我這樣說着又將頭埋在了他的懷抱裡,他只穿着一層薄薄的大衫,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我整個人隨着他的起伏也在跟着扭動。侍寢有些時日了,每每我們獨處的時候,卻還是控制不住的緊張,他的吻在我猝不及防的時候便落在了我的脖頸之上,幔帳之中,美好的午後,夏末的特有的涼爽,夾雜着太多的美好,太多的甜蜜,彷彿能夠看到彩霞祥雲,漫天鮮花,世界充滿了絢麗的顏色,我們貼面呢喃,一切都這樣美好溫暖。
皇上午睡起來,夏菡服侍着皇上淨面,李德福端上一盞茶,他笑着道:“皇上可是歇好了?這臉色也比先前好了,皇上,您看看您的心情也好了,奴才啊,看着都覺得高興呢。”李德福的話一時間讓我想起了方纔種種的親密,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眨巴着眼睛,緋紅了臉頰,皇上見我這樣羞臊輕笑了一聲。
“你這個李德福,越來越多話了。”皇上假裝生氣,轉臉呵斥了李德福,只是語氣上聽着是訓斥,可臉上還是洋溢着甜蜜溫暖的笑意,蘭香水榭此刻真的瀰漫着幸福的香氣,就連夏菡李德福等人都面帶笑意。
這樣美好的時刻,卻來了不速之客,小容子進來回話,說是皇貴妃身邊的醉香過來,請皇上過去芙蓉館一趟。
皇上才心情愉悅一陣子,與我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她的出現無疑叫皇上覺得十分不快。“她來做什麼?芙蓉館朕昨日纔去了,怎麼今天又來請?”
皇上這樣說着的時候,小計子已經帶了醉香進來,她見了皇上還是十分恭敬的,跪倒在地,口裡念着“萬歲聖安”然後磕了頭,恭恭敬敬的回道“啓稟皇上,皇貴妃娘娘請皇上過去芙蓉館,有要事相商。”
“什麼要緊事?非要這會子來請朕去?沒看見朕正在看望宛嬪嗎”皇上面上多是不悅之色,言語也冷了幾分。
醉香毫無退意,只是鎮定的道:“啓稟皇上,是爲了巴布郎求親一事,皇貴妃娘娘說有幾個人選已經選定了,請皇上過去過目,商議了再定奪就是。”
皇帝蹙眉,他道“巴布郎和親一事,朕似乎還沒有對你家娘娘說起,也沒有請她去挑選人選啊。”
“娘娘說了,和親之事向來是皇后娘娘幫着皇上操辦的,如今娘娘代理六宮之事,皇后娘娘病着,少不得她要爲皇上分憂些,自然想到了皇上的前面,娘娘一夜沒閤眼,纔想出了人選,又說妾妃不敢定奪,請皇上過去過目纔算數呢。”醉香嘴裡說的好聽,但皇上必然早就忌憚了,巴布郎部上書和親的奏摺皇上才接到,並沒有對多羅晴柔提起,她便先找了人選,大有干政的嫌疑,雖然是和親之事,從前多是皇后操辦,但皇貴妃就是皇貴妃,再怎麼協理六宮也不是真正的掌管六宮,她這樣迫不及待的越俎代庖,只怕叫皇上心裡更多了一分對她的不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