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樂塾裡面漸漸沒有了往日的風景,距離開這裡也只有不到兩日的光景了。大家都各自悶在房中不肯出來。我心裡也不痛快,畢竟相與了多時的姐妹要離我去了,且這一走永生都難再見。
想到這裡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送去義軍那裡或者邊外,環境惡略不說,怕是一朝不好性命也是堪憂的,即便性命無憂,她們都是這江南水土的女子,平日也都是精細養着的,那裡受得了這樣的苦,和充軍是一樣的。
想到這裡,便去我的櫃中翻找着,將李媽媽先前爲我做的時新衣裳手帕和平日積攢的體己錢都拿了出來。正在翻找中,就聽到小丫頭的聲音,大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聞聲,我緊緊地皺了眉頭,心想是誰這樣不懂事,“死人了”這話也是隨便說的麼?待會定要捱上李媽媽的板子了。
就在這時李成也大嚷着:“快去快去,快去請媽媽來,快去請媽媽來。”
李成是李媽媽身邊最得力的人,他輕易不聲張,最是沉穩的,看來是真出了事。趕忙推開房門,聲音來自我所住的繡樓,一樓北側一角,慌慌張張地跑下樓,那一角正是湘蘭的房間。門口已經裡裡外外地圍了近十幾口子人了,心裡越發緊張。用力的撥開人羣。
“讓開,讓開,讓開!”
眼看擠進去了,芙蓉的身子在最前面轉了過來,一把攔住了我,她已然哭地扭曲了,慘白慘白地臉,“白兒,不要進去了,不必…..進去…了。”
“爲什麼?湘蘭怎麼了?她怎麼了?”
“湘蘭,湘蘭,她,她……”芙蓉哽咽着根本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啊,她是不是又惹出什麼禍事了?”我急的青筋都蹦出來了,“不行,我親自進去看看。”
用力一掙,我掙脫開了芙蓉的手,門口的李成居然也在哭泣,管不了這許多了。大步朝裡走去。
猛地一擡頭,這一瞬間我一生也忘不了。湘蘭嬌小地身子就那樣直直地吊在了房樑下,頭垂着,手裡地帕子已然掉在了地上。她穿的是她進司樂塾時的衣衫,有些破舊的青草綠的襖子和月白色的麻布墜地裙。梳的髮髻是她最喜歡的雙環結,和她剛來的時候並沒有半點分別。只是面色鐵青,完全沒有任何顏色。
我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湘蘭已經沒了。”芙蓉一旁終於開口了,完全是個淚人了。身後的姐妹們都在哭泣。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給她送來的蔘湯還在,她還沒喝呢,人怎麼會就沒了。”我指着她牀頭的四角方桌上的湯碗。
芙蓉一邊哭一邊說:“大家也是剛剛發現的,人已經沒了多時了,身子都僵硬了......嗚嗚......可憐的湘蘭啊。”芙蓉一旁失聲大哭。
我也放聲大哭起來,撕心裂肺般,“我不信,她還那麼小,爲什麼是她,爲什麼是我們的姐妹啊?我不信,我不信,你們把她放下來。把她放下來!”
我用手掌拍着地板,人已然是風魔了一樣。我怎能不心疼,她就像我的小妹妹一樣,那樣
地單純,不諳世事,膽小懦弱,讓人心生憐惜,一心只想着早日與她團聚的父母。那樣的年華,與這個世界的所有美好都擦肩而過了。再也沒有機會見她的父母,爲什麼不再等等呢,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透過淚水看她的身子彷彿她從來只是那個剛來到這裡的小丫頭,滿口的本家話,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司樂良宵扮演《斷橋》的青兒,那樣的秀麗,這一切怎麼會就靜止在這樣的年紀呢?
李媽媽看了也悲傷的哭了哭,命人擡出去置辦了口棺材,草草地下了土,又讓李成買了些紙錢拿去燒了。
那一晚,大家都沒睡好,有的人是爲那過早逝去的紅顏,有的人是爲自己的未來命運,有的人是爲那死去湘蘭的。
過了今夜距離大家啓程那日還有一個日夜,前院隱隱有琴聲響起,是那樣的哀怨悲傷,是嘆命運的不公?是感傷與自家姐妹的離別?亦或是爲了我們這些人早已被預示的命運?
正在我神往的時候,房門被敲響了,“白兒。”
“芙蓉姐姐,快進來。”
芙蓉坐下,看着我還是忍不住淚水,哭了出來。
“姐姐,我知道你爲湘蘭傷心,我也是一樣的。”
“白兒,咱們這司樂塾裡的姐妹,紫荊癡情,湘蘭膽小,我呢,則莽莽撞撞的。唯有你心思細膩卻又沉穩,見事清楚。如今呢,紫荊雖然不好過,但總也算有個歸宿。而湘蘭呢。。。。嗚嗚嗚”說着再度說不出話來了,慢慢地平復着道“今日…也去了…..我呢,再過一日也是要走了的。”說完她梨花帶雨的臉上卻勉強地擠出了笑容。
“姐姐......嗚嗚......芙蓉姐姐......”一把倒在她的懷中。一瞬間,心裡空落落的,自從離開家,只有這些朝夕相處同樣命運的姐妹與我相伴了,若不是她們我早死了八百回了,如今她們卻都離我而去了,走的走,死的死,獨獨剩下我一人在這司樂塾。
“好妹妹,無論未來多難,記住我這句,活着總有希望,千萬別學了湘蘭。嗚嗚,司樂塾的日子往後也不會好過,你儘早尋個得意郎君早日有個歸宿纔算踏實啊。否則始終是不安生的。”芙蓉這個時候還不忘爲我打算,患難姐妹當真見真情啊。
“姐姐,你此去定要保重自身,你性子要強,到了外面切要記得忍一時方能風平浪靜。”
“你放心,我吃不了虧的,你忘了我是誰了??我可是這司樂塾的芙蓉女俠呢。什麼樣的陣仗是我沒見識過的?這一生,活便活的痛痛快快瀟瀟灑灑。保不準哪日跟着義軍,我還能當上一把梁山好漢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那才痛快呢。”
說完這一句我和她都笑了,這一笑卻是那樣的苦澀。“前幾日,我曾聽孫婆婆偶然對我說過,曾來了幾個人向李媽媽打聽你的出身底細,正巧被她聽見,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但是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告知你。今時不同往日了,哪裡都是不太平的。”
“哦?孫婆婆可曾說是怎麼樣的人嗎?”聽到有人私下打探我,不由得心裡一驚。
會是誰呢?
“她哪裡能瞧得清,不過是在門口伺候的時候偶爾聽到的罷了。李媽媽這些年背地裡的勾當還少嗎?我勸你萬事小心。”
“白兒記下了,以後自然加倍小心就是了。”
“小心又有何用呢。”她搖搖頭,“縱然你無心富貴權勢,但是似你這樣的氣度舉止,只怕是難脫得掉外面的紛擾是非啊。還是早日嫁到齊家是正經啊。”她說完這一句後,我們都陷入了沉默,像我們這樣的人嫁到尋常人家真的是極大的奢望啊。我終究能不能脫離苦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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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臨出門前,不知道爲何我的心裡有種莫名的想法涌上心頭,我想,這會不會是我與她的最後一次相見了?
“姐姐......”
她回首,“怎麼?”
良久,我卻只是笑笑道出兩個字:“保重。”
她點點頭,轉身離開。
自她走後,我獨自坐在窗下,看着皎潔的明月,思緒萬千,今後該如何打算,何去何從,究竟私下打探我底細的人是誰?而留在司樂塾遲早不得善果,靖王爺雖然答應爲我贖身還做義女,但我也不傻,平白無故的他一個王爺,就爲了一次舉手之勞便要收我這樣的歌妓做義女嗎?
定然不會這樣簡單,可是還有什麼我卻也說不清楚了。現下唯一能帶我出水火的人,只有清遠了。想着想着我就睡過去了。渾渾噩噩中,我夢到了與紫荊芙蓉湘蘭在一起的日子,突然她們全部掉入水中,噩夢一下子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原來靠在窗櫺上睡過去了,看看外面的時辰,差不多是卯時之末了,想着昨夜芙蓉來的時候匆忙,先前打算送給她的衣衫和銀兩都沒來得及給她。這個時候差不多她也起來了,拿了個包袱皮兒將一應物品包好。行至到她的房門前,輕輕叩響房門:“姐姐,姐姐,起來了嗎?”
屋內沒有動靜,我繼續敲着:“姐姐,姐姐,是我,白兒啊。開開門啊。”
屋內還是一片安靜,沒有任何動靜。聯想着昨日湘蘭的事,再想想昨日睡前芙蓉特意跑來跟我說了那許多囑咐我的話,當時便覺得奇怪,總覺得不對勁,但是想到她一日後就要啓程也沒多想,現在想來大爲奇怪。想到這裡,我的身上頓時汗毛都豎了起來。
心想道她不會也幹了傻事吧?也顧不了這許多了,大力一推,將房門猛地推開“姐姐,姐姐,姐……”
屋裡空空的,她不在屋裡,昨日穿的衣服還好好地搭在衣架上。我趕忙環顧四周“姐姐,姐姐。”
牀鋪上的被褥鋪的好好的,趕緊用手去試溫度,冰冰涼涼的,看來她昨夜根本就沒睡。隨即趕忙起身到她的妝臺前一看,一應首飾全都不見了,只留了一張工整地寫着四行小字的紙在妝臺上。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看到這裡,我不由得倒退了一步,隨即笑容浮在了臉上,自言自語着
“好你個芙蓉啊,我到底是晚了你一步。乾的漂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