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神色不動,但望向窗外的雙眼裡,竟隱隱有怒火閃現。
沈觀裕也迅速地回看了眼他。
自打跟皇后的事讓沈宓當面揭穿之後,沈宓與他雖未分家卻勝似分家,除了必要的事情碰面解決,再沒有別的事與他有什麼溝通,沈雁是沈家的小姐,這次出事他當然也緊張,因此他會出現在二房。可即便如此,沈宓也未曾就這件事與他有什麼交流。
但在接到沈雁的信之後,他卻忽然徵詢他與他一同出來,那時他已有預感事情不簡單,如今皇帝隱匿在那邊屋裡,剛纔他們進門的時候皇帝必然已認出他們來,沈宓既不感到驚訝也未曾提出如何化解眼前困境,理應是有了預料。
而如今安寧侯突然出現,他同樣沉得住氣,而且神色裡怒意閃現,難道,沈雁今夜的遭遇,竟跟安寧侯有關?
安寧侯送石給沈宓,沈宓卻轉爲交給了他,使得他過後闖進宮裡去跟皇后翻臉,皇后都已然那般惱怒,安寧侯事後必然也遭到皇后重斥,以他們行事不擇手段的慣例來看,並非不可能!
想到這點,沈觀裕眉頭倏地皺起來,望着窗外安寧侯時的目光,也陡然變得凌厲。
安寧侯進到院內,掃眼望了望安靜的四周,沉聲道:“他們人呢?沈雁的屍體在何處?”
“剛纔還在這裡呢,怎麼就不見了?”董順道,也順眼看了看周圍,然後望着安寧侯:“興許是怕引人注意,藏匿起來了,小的先招呼他們一聲。”說着。便將手指塞入口內,疾聲吹了兩下口哨。又從屋檐下找來破板凳,徒袖擦了擦放在院中。
安寧侯坐下來。
董順又說道:“這回終於把人給殺死了,侯爺可以安心地看接下來的好戲了。”
安寧侯嗯了聲,冷哼道:“老子費了這麼老大的勁,當然不能白忙乎一場!算他顧家祖上燒了高香,讓顧頌那小子給逃了。否則今日把殺人罪名扣到他的頭上。到時候沈顧兩家掐起來,那才叫好看!”
東邊雜房裡見到這幕驀地響起了嘶的一聲,顧至誠狠瞪雙眼。手指緊摳着窗櫺,渾身已然緊繃。
他雖然並不知道沈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安寧侯的話卻讓他聽明白了,今夜所有的事應當都是安寧侯設下的圈套。而他針對的正是他與沈宓!
他驚疑地望了眼沈宓,又緊盯着窗外。
沈觀裕聽見安寧侯的原話。臉色漸漸與沈宓一致了。
正房這邊,皇帝的臉色也瞬間變得陰沉。
他向來忌憚勳貴功臣坐大不錯,但這不表示他可以容許安寧侯私底下挑撥臣子關係!顧頌是顧至誠的兒子,沈宓是他身邊的重臣。安寧侯口裡的沈雁想必就是沈宓的什麼人,他居然以這種方式來擾亂朝綱,他豈能坐視?
如今朝上武強文弱。內閣裡幾位老臣雖則當用,但終歸與他理念不合。而且又年紀大矣,沈宓是他悉心培植的棟樑之材,倘若顧至誠與沈宓反目成仇,那就等同於整個勳貴圈也會與沈家爲首的文官對立,如此一來沈宓還能夠替他做些什麼?
而勳貴們的氣焰豈非又會更加囂張?
原來他此來並非爲了捉拿案犯,而是爲了殺人!這就難怪沈宓父子以及顧至誠會到這裡來了!
皇帝深深地呼吸了口氣,瞪向窗外的安寧侯。
“怎麼還沒來?”安寧侯坐了片刻,有些不耐道:“到底避去了哪兒?你走的時候他們沒說麼?”
董順道:“侯爺稍安勿躁,今夜淨水庵出了那麼大的事,順天府如今幾乎傾巢而出,爲了安全着想,他們當然要謹慎些。”
說完他直起腰,又稍稍拔高了些聲音:“這次小的們聽從了侯爺的吩咐,把首尾做的一乾二淨,就算他順天府尹再厲害,又怎麼會想到這場火是侯爺讓小的們放的?”
院子裡不知何處,驀地傳來咚地一聲。
安寧侯隨即往四面看去,董順賠笑道:“興許是耗子!”
安寧侯瞪了他一眼,然後回想他先前的話,又不由斥道:“你不多嘴沒人會當你是啞巴!此後若再讓我知道這種話從你口中出來,傳到了別人耳朵裡,你就仔細你的腦袋!”
“安寧侯還是仔細自己的腦袋吧!”
話音剛落,虛掩的大門外便就傳來道清朗的聲音,緊接着,大門敞開,身着絳紫色雲錦織袍的少年在一大幫護衛隨同下邁步走進,護衛們手上人手一燈,十幾盞下來一色是西洋玻璃爲罩的琉璃燈,燈上貼着“韓”字,燈光透過字影照在人身上,越發有繁複華貴的感覺。
這種夜裡,這種時刻,突然間出現這麼樣的陣仗,總歸會把人嚇一跳的。
安寧侯認出來人,騰地跳了起來:“韓稷?!”
雖然他知道他派出去的人不大可能拿得下韓稷,但是眼下這個時候,他會這麼樣出現在眼前,還是夠讓人吃驚的。尤其,他的神情看上去竟如此閒適?
韓稷停在門檻內,笑道:“侯爺在等誰?”
安寧侯沉下臉:“韓稷,你竟敢擄奪朝臣之女接而殺之,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跟沈家交代!”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韓稷覷着他,“派殺手盯沈家的梢,然後又在淨水庵牆頭灑上火藥,之後又誤導顧頌去殺沈家姑娘,圖謀利用此事令得沈顧兩家反目。關鍵是你爲了達到目的,居然不惜以那麼多條人命作代價,安寧侯,倘若我大周律法這也能饒了你,那可真叫形同虛設了!”
安寧侯聽他只與他磨嘴皮子而沒有別的舉措,頓時也冷靜下來,想他堂堂國舅爺,又豈會被他幾句話嚇倒?遂說道:“你說的這些,又有什麼證據?朝廷律法講究的證據,你就是說的再逼真,也是沒用!”
“要證據還不容易?”韓稷拍了拍手,陶行便押着兩人從門外進來。到了院子裡,遂將這二人推倒在安寧侯跟前。韓稷上前拔出這二人口裡的布團,說道:“安寧侯腦子興許有些不好使了,他怎麼指使你們的已不記得,不如你們一五一十說出來。”
這二人便是先前埋伏在顧頌身後的兩名殺手,在魏國公府時早已被韓稷治得服服帖貼,如今供詞都已經落到對方手上,董順他們又都已被降服,聞言哪裡還有不敢聽話的,立時便將安寧侯如何遣使他們去謀殺沈雁的事,當着月下交代得一字不落。
安寧侯乍看到他們時心下已是一沉,再聽得他們竟將自己的老底全部掀開了出來,不由氣得七竅生煙,擡腳便往他二人踹去!
陶行等人又怎麼會容他得逞,他纔有動作已然出手將他掀了個底朝天。
安寧侯迅速爬起來,指着韓稷:“你想怎麼樣?”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既然抓到了你,自然要將你送去法辦。”韓稷冷冷覷着他。
“你敢!”安寧侯暴怒:“老子是堂堂國舅爺,皇后娘娘的親弟弟!就連皇上都要給我幾分面子,就憑你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又能把我怎麼樣?!”
正面屋裡,皇帝胸脯一起一伏,似乎已經將要肺炸了。
楚王咬牙道:“想不到安寧侯竟然有這樣大的膽子,父皇一心以仁愛治天下,他身爲皇親國戚非但不嚴於律己爭做榜樣,反倒暗地裡如此拆父皇的臺!什麼叫做皇上都要給他幾分面子?難不成父皇恩待他擡舉他反倒成了巴結他了?
“這要是傳出去,讓老百姓知道國舅爺帶頭禍害百姓和僧人,普天之下豈不會對我大周感到心寒?又哪裡還會擁護父皇的決策?安寧侯豢養武士屢行不義,再不處置,恐怕朝中文武的心可都要寒下來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雙拳負在身後握得死緊。
他本是疑心韓家而來,卻萬沒有想到竟扒出安寧侯身上這麼大張虎皮!民衆百姓那也倒罷了,關鍵是他這麼做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處境放在心上!
顧家怎麼說是也是朝中等級最高的勳貴,對大周是立下過汗馬功勞的,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覷,他就算忌憚他們也沒敢想過真把他們打壓到怎麼樣,因爲一旦讓他們感覺到時局不利則很有可能做出什麼衝動之舉!
可安寧侯居然有這膽子動到顧頌的頭上,這陰謀若是得逞,對他這個當皇帝的來說不但帶不來半點好處,反而會因爲這件事牽動到朝局!假若沈宓的女兒真死在顧頌手裡,那麼他到底是判顧頌償命還是不判?
判的話得罪了顧家,不判的話,好不容易已經扶植起來的沈家又怎麼還會替他忠心效命?!
再加上到時沈顧兩家牽動了朝局黨爭,到時候這爛攤子丟給他來收拾不說,同時又多了個把柄讓內閣他們拿捏——安寧侯這哪裡是在跟大臣們玩權術,分明就是在拿着刀子逼着他往火坑裡跳!
正如楚王所說,若是還不從嚴懲治他,將來只怕就縱得他直接衝他下刀子了!
皇帝此時的心情,真可謂壞到了極點!
他又深呼吸了口氣,咬緊牙關,卻又還是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