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定北?”顧至誠怔住。轉瞬,他道:“據我所知,並沒有什麼過節。如果唯一要說有的話,便是這龐定北曾經跟徐國公請求過一次升遷,但因爲他資質平平,治軍又懶散,徐國公並沒有答應他。之後他倒也沒再有多話。若爲這點事,他倒也犯不着與徐國公翻臉。”
沈宓微吐一口氣,說道:“我懷疑這個事跟五城營指揮使那個缺有關。”見顧至誠凝眉,他遂道:“徐國公被參,皇上不可能聽之任之,勳貴圈子太團結了,對皇權也會帶來威脅,我猜皇上不但不會做這個和事佬,只怕還會把這個口子撕大一些。
“如今手掌兵權的勳貴除了四家國公府,便只有一位宗親。假若這次索性讓徐國公與東陽侯府結成仇,假若朝廷有什麼舉措針對手擁兵權的某家勳貴,至少別的人也不會那麼熱衷維護。而要把這個口子往大里撕的方法,便就是升高龐定北的職位。”
顧至誠怎會領會不到他的意思?聽畢立時道:“你是說,這是龐定北爲了搶到這個缺,故意設的局?”
“倒不一定是他本人。”沈宓望着他,“你既說這龐定北資質平庸,且勳貴與文臣之間又往來甚少,他要想設下這麼樣一個局,難度並不小。何況這事光憑他這個局,最後還不一定成事。所以他背後,應該還有人。”
顧至誠面色愈加凝重了。
他垂眸望着杯中酒,半日後將之端起來,沉吟道:“要論眼下爭這個位置爭得最兇的,莫過於楚王,從捉拿劉儼時起。我看他幾乎就是衝着這個缺而來。可是龐定北的長子龐瑛,卻曾經做過鄭王的陪讀——”
“鄭王?”
沈宓一口茶停在舌尖,驀地僵在了那裡。
“沒錯。那會兒你正在金陵,這些事當然不清楚。”顧至誠說道:“照這麼說來,這事十有*是皇后又在背後搗鬼了!”
沈宓眉頭緊皺着,卻是不知道該如何接下話去。
皇后若有這樣的心計,便早就不會容淑妃到如今了。他太清楚沈觀裕。自上回與皇后撕破臉後,他是不會再聽從皇后的差遣,可是他若在鄭王撞傷之後抽身而退。那麼他便無法跟皇帝解釋!
所以他依然留在鄭王身邊,用來堵住皇后的嘴,龐瑛既是鄭王的陪讀,龐定北在沈觀裕這番籌謀下拿到指揮使的位置後。自然會歸附於鄭王,如此一來五城營兵馬司便就從皇后手上跳到了鄭王手上。而掌領着都察院的他。又怎麼可能指使不了幾個文官上摺子呢?
等到皇帝決心離間徐國公府與東陽伯府之後,他再提一句讓龐定北來接掌五城營,豈非正中皇帝之下懷?
“我猜可能是鄭王。”他默然了許久,含渾地道。
“鄭王有這個能耐?”顧至誠懷疑地。鄭王一無所有。不過是皇后手中一隻牽線木偶而已,他實在想象不出來他能夠做出這樣的手筆。可是不管是皇后還是鄭王,竟敢把主意打到勳貴頭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得逞的了。
“皇后一黨實在與我仇恨已深,縱然此事於我無關。但我卻也不能坐視他們白白得了這便宜!你可有辦法毀掉他們的計劃?”
沈宓收回目光,幽幽道:“一時之間哪有什麼辦法?”舉着酒杯默了片刻,他拿起筷子來,說道:“先吃吧。冷了傷胃。”
近日朝中的要務便就是五城營任命指揮使這事。
東遼那邊仍然混亂,軍報時有傳來,但都沒有什麼轉折。而皇帝上個月忽將遼王之國的日期從中秋後改到了中秋之前,不知道這個會不會跟東遼局勢有關。
不過沈雁仔細推算過,以東遼如今的狀況,皇帝應該不可能會插手進去,因爲大周並沒這個本錢,除非他實在是想拿邊關將士去送死。而遼王提早之國,一則可能是他想更多一道獲知消息的渠道,二則是也是去壯壯聲威。
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用處。
而沈宓自打知道龐定北這事乃是沈觀裕在操縱,這幾日在御前越發謹言慎行,回到府裡也時常若有所思,這日在房裡給華氏剪指甲也走了神,一個不小心把她手指給剪出血來,華氏氣得一腳把她踹出了門,就連晚飯也只好在書房裡吃。
沈雁看他可憐,遂把飯菜也搬到墨菊軒來。
她只知道他爲着政事煩,卻不知還有沈觀裕這一樁,遂說道:“通政司裡又不是隻父親一個人,您犯得着這麼憂國憂民麼?”
“你哪裡知道?”沈宓看着一桌子菜,放了筷子,嘆起氣來。
嘆完見她目光灼灼望着自己,想起她素日慧黠,便就道:“這事現如今越變越複雜了。”
說罷,遂把徐國公被參這段內幕細細與她說了,然後道:“這皇后與我已然結下不可化解之仇,我若是眼睜睜看着他們得逞,着實心下不甘。可若是阻止,那麼老爺只怕又要受皇后母子諸多拿捏。我竟是進退兩難。”
沈雁聽說這段內幕,也不由愣了愣。
五城營這個位置她一直是預備了落到楚王手上的,這從當晚她提出讓楚王去請出皇帝時就已經想好了,楚王自然也是瞧中了這個缺所以纔會不遺餘力地從旁相幫,她本以爲這事會很順利,畢竟目前看起來的確也是楚王這邊佔有優勢。
可她哪能想到沈觀裕會從旁出謀劃策——不過細想想他也不可能不出手,皇后攏住他就是爲了讓他做她的智囊,即便沈觀裕不齒皇后爲人,可他已然溼了腳,若是不出力,那麼下場跟叛變也沒有什麼分別?發揮不了作用,皇后依然會向沈家下手。
而他既然已經趟了這趟混水,自然只能幫着鄭王成功登上太子之位了。如此將來鄭王成功了,他好歹也能搏個翻身的機會。等到鄭王登上帝位,那個時候就是大夥知道是沈觀裕從旁謀劃的結果,那也沒有什麼要緊了。
誰還能指責他輔佐新君有錯不成?
許久之前她就擔心過會跟沈觀裕成爲對立的兩方,沒想到如今還真成現實了。
讓五城營落到皇后手上當然是不可能的,除了楚王鄭王,旁的人也不會有這個膽子去爭,可她又怎麼去跟沈觀裕鬥?沈觀裕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他只不過是在做一個處在漩渦之中的人該做的事罷了。
沈宓作爲兒子,當然也不可能站出來跟自己的老子鬥。
更何況,這次在對付劉儼的過程中,沈觀裕的堅定態度着實讓她動容,如不是他以辭官相挾,皇帝未必會那麼痛快地下旨斬立決,到眼下這個時候,恩怨都根本已經扯不清了,她和沈宓又怎麼能毫無顧忌?
“吃飯吧。別想了。”
沈宓嘆了口氣,夾了塊魚腹肉給她,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說完又道:“吃完飯跟我下兩盤棋再走,你母親還不讓人來叫我,今兒多半是不會讓我回房了。”
沈雁無語地望着他:“我看是您自己不想回房吧?”換成她是他,這個時候只怕也很想獨自靜一靜。不過再想想,華氏踢他出來,只怕也是看出來他有煩心事,所以才順勢這麼做吧?他們夫妻十餘年了,這點默契應該還是有的。
“怎麼可能?”沈宓瞥了她一眼,然後又壓低聲:“說這麼大聲,想讓你母親聽到麼?”
吃完飯沈雁便果真留下來陪他下棋。
但沈宓明顯心不在焉,下着也沒多大勁,好容易熬他到打哈欠,她便立即下地穿了鞋,回房去。
沈宓的心情她非常理解,於是五城營這事她決定還是先觀望再說
一則楚王那邊爲了達到目的必然會想方設法,他們那麼多人,總歸會想到辦法的,這就不必她操心了。二則她與沈宓也還要避嫌,沈宓是避免有人懷疑到沈觀裕身上去,她則是要避免有人把沈宓牽扯進去。
再者,她隱約覺得沈觀裕這麼落力地出這個主意有些不大合理。
雖然是說被逼無奈不得不盼着鄭王好,可力度未免也太大了,起碼會利用到勳貴矛盾這點就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假若那個龐定北真接掌了五城營,那跟幾個國公府的樑子就結深了,以沈顧兩家如今的交情,這對沈家有什麼好處?
可是從他相助鄭王提出任命龐定北這事來看,又着實是在用心幫他,他一面殺着劉儼,一面又幫着鄭王往五城營裡插自己的人,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因着劉儼這一死,宮中朝上雖然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卻已經硝煙四起了。
既然朝堂上下這麼熱鬧,各大衙門裡又豈會安靜得下來。
午飯後閒暇時分,通政司裡趁着司正大人提前下了衙,公事房裡幾名通使便就泡了濃香的鐵觀音,鋪開四開那麼大的書紙,擺上瓜子花生侃起山海經來。
沈宓本還有些瑣事,但是往日與之關係不錯的同僚周盂德執意相邀,便也就加入了進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