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一笑,用絹子爲她拭去眼淚,慢慢說道:“你是我的妹妹,在宮中不喜我的人肯定也會視你爲敵,是姐姐連累你了,以後要萬事小心,平安度日就好”
元淇拼命點頭,又拼命搖頭,似是不知道怎麼表達纔好。
子衿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復又掛上一張笑臉站在地中央對着幾人深深福禮。
“妹妹,你這是做什麼”慧妃第一個過來扶她。
子衿看着慧妃,一臉懇切:“姐姐,暖秀宮外面的粗使宮人,一會兒就都歸入內務府了。可是這幾個近身的人我實在是不放心。還望姐姐妹妹們能幫我收留一二,讓他們到你們宮中當差,只有你們纔不會委屈了她們,我也好放心。”
慧妃道:“妹妹,這個自然是好的,她們誰願意去我的宮中都行,我統統收着。”
慧妃說完,其它幾人也紛紛表示同意。
子衿謝過後,把幾個貼身的人統統叫了過來,輕聲道:“目前我的情況你們也都知道了,明天一早即將遷入冷宮。你們若是自己有什麼好的打算,好的去處,儘管可以自行過去。若是沒有,現在有幾位姐姐妹妹在此,去她們宮中自然不會委屈了你們。”
水漾第一個跪下道:“娘娘,皇上曾經恩准您可以帶宮女去冷宮,奴婢願意陪着娘娘。奴婢心意已決,除了陪着娘娘,奴婢哪都不去。”
接下來歡顏、如意、小康子,還有小成子也統統跪了下去,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願意跟着子衿入冷宮。唯有隨喜猶疑着站在他們身後,面上微微有些不安,但卻沒有說出願意陪子衿去冷宮的話。
子衿和顏悅色地看着站在最後側的隨喜,問道:“隨喜你呢你是有什麼打算了嗎”
隨喜面上一緊,微微有些語塞:“娘娘,奴婢,奴婢”
歡顏立即臉色不悅地回頭瞪她道:“隨喜,咱們小姐剛剛遭難,難道你就要改投別主,想好去處了嗎當年小姐在府上對你的好你都忘了,良心真是都讓狗吃了。”
隨喜咬着牙,憋了半天,似乎才鼓起很大的勇氣說道:“歡顏,我只是不想進冷宮而已,小姐都說了若是有好的去處可以自行去找,我爲自己找個比冷宮好的去處,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你”歡顏瞪着她,恨恨道:“當初小姐就不應該買你,應該讓你連同你母親一塊餓死”
“好了歡顏。”子衿依舊一臉悅色:“人各有聲,不消說這些,既然隨喜自己有了打算,那我也省了一份心。”說罷又轉頭看了看慧妃道:”姐姐,小康子身上是有些功夫的,就讓他去你的宮中吧,雖然用處不是很大,但是隨身保護一下采星還是可以的。”
“好。”慧妃點了點頭:“妹妹放心,我會善待小康子的。”
“娘娘,您爲什麼不帶奴才去冷宮啊萬一有人欺負你,奴才我也好從中保護啊”小康子急急看着子衿,已是滿臉漲得通紅。
子衿知道,對於小康子而言,看着她受苦,比自己受苦更難過。於是一笑道:“冷宮裡哪允許帶太監進去,何況留你在外面,自有在外面的用處。你就不要多言了,一會兒就收拾一下隨慧妃去吧。”
小康子皺了皺眉,也只好答應了。
子衿又對靜妃道:“靜妃姐姐,小成子就去你的宮中吧,守門掃院跑個腿都成。”
“妹妹放心。”靜妃也點了點頭。
子衿又將目光在元淇和元婉身上轉了轉,最後落在元婉身上道:“妹妹,歡顏和如意就去你的宮中吧。元淇那邊已經有美玉和碧玉這兩個陪嫁丫鬟照顧着,應是不缺人。而你現在身邊除了一個妙竹,再無什麼親近之人,何況等孩子降生了,宮中就會缺人手的。”
元婉哽咽道:“姐姐,我暫留她們在我宮中,待你什麼時候回來了,我再將她們完好無損的還給你。”
話未說完,那邊的如意和歡顏卻都撲了過來,一人抱住子衿的一條腿,淚水滾滾而落,兩人均說要陪子衿去冷宮,誰也不願意留下來。
子衿撫摸着她們的頭說道:“你們幫我照顧好元婉和她腹中的孩子也就算是幫我了。”
哪知她們跟本聽不進去,只是連連搖頭。
水漾走上前說道:“娘娘,奴婢理解她們的心情,那就再帶一個進去吧。人多一些也不會太冷清了。”
“可是”子衿茫然地看着兩個抱着自己大腿的人,竟是不知留哪一個好。
歡顏和如意卻也對視了良久,終於歡顏放開子衿的大腿,一邊哭一邊說道:“如意,那我就把我家小姐交給你了,若是小姐在冷宮裡被人欺負了,我可要找你算賬的。”
歡顏哭得悽慘,竟如同生離死別一般。
如意卻是如發誓一般地歡顏保證着,絕對不讓娘娘少了一根汗毛。
天黑之前,內務府來人將一干粗使宮人統統領走了。在又是一陣痛哭流涕後,幾人都跟着他們的新主子離開了,即便是目前還沒有主子的隨喜,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暖秀宮之中只剩下子衿,水漾,還有如意三個人。
這時青姿姑姑掀簾進來了。子衿一怔,整個人愣在了那裡,而水漾終於不受控制地抱着青姿大哭出聲:“姑姑,姑姑”
水漾不停地叫着,卻是激動得再說不出其它。
青姿一臉親切,眉眼間掛着柔和,她安撫了一下一直痛哭的水漾,這才轉身同往常一般對子衿淡淡說道:“老佛爺讓奴婢轉告娘娘,娘娘委屈了進冷宮也好,韜光養晦也不失爲一種保全。”
子衿眼中現出一種奇異的亮色,她略帶興奮地說道:“老佛爺她老人家是相信我沒有毒淑嬪母子的對嗎”
青姿點點頭:“若是不信,老佛爺就不會讓奴婢來走這一趟了。老佛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老人家在浣衣局一呆就是大半生,到最後不還是坐上了太皇太后的位置。”
“是,子衿明白了。麻煩姑姑轉告老佛爺,子衿現在是有罪之身,不便親自去鴻福宮磕頭辭別謝恩。但是子衿在冷宮裡會日日爲老佛爺祈福的。”
“娘娘保重。”青姿說完又用鼓勵的眼神看了水漾一眼,轉身掀簾出去了。
夜漸漸深了,整個世界都靜極了。
子衿靜靜坐在窗前,感受着雨前的沉悶。
如今的暖秀宮再也不是昔日那般光彩奪目,聖寵不衰的地方了。所有的鉅變竟是在一夜之間,淑嬪孩子的出生,竟意外地改變了子衿的命運,這又是怎樣的一個邏輯。
原來大喜和大悲只不過一步之遙。
烏壓壓的黑雲,終於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水漾將房內所有的燈都燃亮,包括院子裡的四角宮燈也是每一盞都亮了起來。可即便是這樣,子衿也沒有發現這夜裡的光亮,似乎一切都是烏塗塗的。
水漾看着桌上那碗雞蛋麪上前勸道:“娘娘,您就用一點吧,不吃飯身子怎麼受得住。不爲別的,就爲咱們去冷宮能挺到走出來的那一天,若是皇上和太后有朝一日想明白了,突然有一天給娘娘沉冤得雪,可是娘娘的身子已經不行了,那不是成了福薄之人。”
子衿擡頭看了一眼水漾,這已經是她和如意第六次勸她吃飯了。她再不忍拂了她們的好意,終是抓起筷子,可是麪條剛剛挑起,還未送到嘴邊,卻聽門口有人道:“暖嬪娘娘,奴才是張一。”
子衿放下筷子揚聲道:“進來吧。”
張一彎腰走了進來,禮節亦如往昔,低頭道:“娘娘,皇上在御書房批摺子,特意讓奴才過來傳話,皇上問娘娘還有沒有什麼話要與皇上說的”
子衿心裡顫了顫,一股暖流涌上心頭。即便是他不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可他還是在意自己的,這就夠了。
她想了想說道:“你就告訴皇上五個字吧:知我者,信我。”
“是,娘娘。”張一謙恭有禮。
“張公公,你是皇上近前侍候的,本嬪這一入冷宮,恐怕多半是有去無回。本嬪甚是掛念皇上的身體,這一切就有勞張公公在身邊多多照顧着了。”子衿句句坦誠。
張一略一彎腰:“娘娘放心,侍候皇上本就是奴才應該做的,奴才定會盡心竭力。”
“好,張公公這樣說本嬪就放心了,雨後路滑,張公公小心慢行。”
“謝娘娘關懷。”
張一走後,子衿再次抓起筷子,可是如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處一般,再也吃不下去一口東西。
她走到案邊,研墨提筆。筆還未落之時,淚已落了下來。
含淚與君別,多少晨昏音塵絕終日望君君不見,唯見夕陽斜。
含淚與君別,肝腸寸斷又奈何夢裡問君君不語,醒來空自嗟。
含淚與君別,寂寞孤獨非豪傑。明月伴君君何去一路山巍峨。
站在一旁的如意知道她又要將這詩裝進油紙信封了,忍不住小聲問道:“娘娘,您何不親自把這詩交給皇上”
“有緣自會看到,若是無緣,若是無緣”她沒有再說下去,而着帶着一萬分的傷痛與淒涼,帶着她最後一晚在宮中行走的自由,來到了她和夜未央相識的地方。
經過了一個冬天的茫茫大雪,池中的水似乎漲高了一點點,池中的幾株早荷已經微微露出尖尖的小角。橋還是那座橋,亭子也依然迎風矗立。可是人再也回到從前那般了。
除了風聲這裡是死一般的沉靜,她多想再聽到一聲黃鸝鳥的叫聲啊
踩上石椅,又爬上桌子,之前寫過的那兩封信依舊原封不動地掛在那裡,迎風搖擺,飄飄蕩蕩,就如同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一般在風雨中飄搖、悽苦、凌亂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