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流光飛紗,飛天飛燕,裙瓣蹁躚,一片安樂祥和的歌舞中,高朋滿座。皇上舉杯敬着蘇麻,太后和老福晉,杯中物乃是密貴人所釀桂花酒,甜香甘醇。正在宴中,御前的小太監前來稟報:“啓稟皇上,佟國維大人跟巴圖爾臺吉的使者在南書房恭候。”皇上放下筷子,雨兒呈上洗手漱口的器具,洗漱乾淨後便起身離場,我們也一併起身跪蹲着身子恭送,太子見皇上離場,也一併跟着去了,宴飲繼續,不多時,身着斑衣臉畫花譜的雜耍男子雙手拋着綵球,綵球在半空相互輪轉回旋,又飛快地擊打在男子的掌中,引得在座掌聲雷動,雜耍男子將綵球抓在雙手,鞠躬致禮,蹦跳着讓出場地給了噴火男,只見他正青春少艾,忽地將木棍上的火焰噴得老高,而猛焰正好將場地上備好的火圈給一齊點燃,噴火男舉着火把,向宴亭鞠躬致禮,並打了個響指,已有百獸園的侍衛們用推車推着兩個大鐵籠上場。
那雄獅雌虎在籠中四處踱步,見了周圍的人羣,便齜牙高聲咆哮,已有在座被虎嘯嚇一激靈,老福晉相勸道:“別怕,這是蒙古諸部在漠西邊外獵來的野獸,從幼時便圈養在人家,已無野性,老身來京時也一併跟着來了,只爲給諸位瞧個新鮮。”太子妃對在座道:“往日裡常見虎貂之皮,偶爾亦聽皇阿瑪,皇子們說起獵場之獸,今日得見野物真容,實乃我等三生之幸。”蘇麻接過燕燕手中的老花鏡,端詳着亭子外的情形。阿柔擊掌兩聲,侍衛們開籠。
一剎那,躥出的猛獸便利齒貫喉,咬死了開籠的侍衛,噴火男舉着火把向猛獸揮舞,猛獸雖懼烈焰,但還是徑直衝向了噴火男,將他撲倒咬傷,見此情景,亭子裡的人早已不顧禮儀,四下奔散,跌跌撞撞間,太后和蘇麻高聲呼喊:“來人啊!護駕!護駕!”老福晉也吹着手哨,一衆蒙古武士齊齊上陣,也還是難以降服猛獸,老虎逃去了園林裡,侍衛們也分了一波去搜捕,而獅子聽見人羣的驚慌,直接跳上了亭子的宴桌,踏碎了幾桌瓷碟杯盞,滿嘴流着方纔咬下的人血,一步步向高聲呼喊的太后逼近,正當它縱身一躍撲向太后時,躲在角落吃食的黑豆如閃電般刷地衝過來就給了獅子臉上一爪,大獅子怔住了,面前的小黑貓體型雖然很小,但是威懾力驚人,小黑貓高聲咆哮,四周的流浪貓齊齊上陣,跟大獅子打得難解難分,大獅子寡不敵衆,侍衛們趁勢把弓箭瞄準獅子。
另一邊的園林裡,老虎咬死了一名小太監,正將屍身拖拽在假山石洞裡大快朵頤,侍衛們將老虎引出,再由假山上等候的侍衛將重石拋下,砸得老虎腦將迸裂。太后和老福晉草草地收拾宴會殘局,侍衛們將獅子屍身清走。老福晉跪下給太后叩首請罪:“老身該死,讓野物驚了太后鳳安,老身也不知爲何野物如此狂躁。”太后寬慰她:“哀家知道這事與你無干,你不必自責。”轉臉對身旁抱貓的阿柔道:“阿柔,去百獸園,把喂飼野物的統統拉去慎刑司嚴刑拷問!”老福晉對太后道:“太后,一路上喂飼野物的人也需要一併審問了纔好。”太后道:“既如此,就都拉去慎刑司。”阿柔微微一福:“奴婢領旨。”
且說當時驚慌逃竄,人羣跌跌撞撞間,衝撞了星軒和雲苓的肚子,幸好李太醫醫治及時,皇嗣保住了,二人便暫居在永和宮中,等胎安了,再出宮回府。這日,我在書桌前抄着佛經,芳若過來回稟:“娘娘,喂飼野獸的侍衛在慎刑司大獄裡切腹自盡了。”我寫着和樂安康勸善之語,不忍聽此腌臢殺伐,只說:“本宮知道了。”芳若幫我研墨,我問道:“小林子,小方子,小陶子的家人可都派人去慰問了嗎?”芳若道:“竹息和芳萸分別去了小林子和小方子家,儲秀宮的嫣婷去了小陶子家,奴婢聽人說,惠妃和宜妃那兒也都派了人去其餘死傷的侍衛太監宮女家中慰問。”我跟芳若正說話間,星軒牽着七公主的手進來向我請安:“兒臣叩見額娘,額娘萬安。”我放下筆,張開雙臂,面露微笑,向七公主招呼:“來,銓崀,到額娘這兒來,別吵着四嫂。”七公主到我懷中,我彎腰輕摟着她的雙肩,星軒莞爾一笑:“沒事,七妹妹也不是很淘。”我擔憂道:“那怎麼行,你如今胎氣不穩,需要靜養,哪裡能跟你七妹妹玩耍,伺候她的乳母和宮女呢?”星軒要說,七公主搶着說了:“是我讓文嬤嬤她們別跟來的,因爲我想跟四嫂待一會兒。”我們的宮中充滿着幸福的歡聲。
這天深夜,打更的小太監在打了幾遍深更後,徹夜無人,御花園的假山石後頭,熒熒微光反射着波光粼粼的水池,燃燼的紙灰飄灑半空,蘇曼淚紅着雙眼,拿着一打冥器,火光趁着她忽明忽暗的臉龐,喃喃低語:“你放心吧,阿古達木阿哈,長生天會接引你的,你未了的使命,蘇曼會替你完成的。”巡邏的侍衛發現動靜,徑直往這邊來,蘇曼顧不得火焰未熄,慌張逃跑,黑燈瞎火間遺落了承乾宮的腰牌,次日天明,侍衛尋到腰牌,正要交給皇上,路上遇到惠妃的攆駕,採晴仗勢鄙夷道:“區區小事,何須驚擾皇上,皇上這幾日爲國事煩憂,後宮之事自當有太后處置。”侍衛順服道:“是,是,奴才一時大意。”惠妃用絹子掩着徐娘半老的美脣輕咳一聲,採晴趾高氣昂指揮道:“娘娘起駕!”侍衛跪着目送惠妃的攆駕駛去。
很快,阿柔便到了承乾宮中,讓所有宮女太監都把各自的腰牌拿出來,宣嬪見狀,氣惱着問阿柔:“我宮裡的人又犯了什麼事,不用姑母審問,我就是頭一個主犯,姑姑去告訴姑母,有什麼事情我認全罪!”阿柔堆笑道:“對不住您,這是您姑母的意思,因爲昨日私自燒紙又逃跑的奴才遺落了您宮的腰牌,這不,奴婢不是再幫您和您姑母揪出這個賊子,以免她日後挑起亂子。”宣嬪沒好氣:“能有什麼亂子,好端端地你們就來查本宮的人!”她拽着阿柔的手:“走,咱們這就去姑母那兒,我跟她當面說清楚!”阿柔甩開她的手:“請娘娘自重,奴婢是奉命行事,若娘娘阻擾奴婢辦差,奴婢亦會如實回稟您姑母。”宣嬪正氣得咬牙切齒,這邊,寧壽宮的宮女們押着蘇曼進前道:“姑姑,找着了!”宣嬪見着蘇曼踉蹌了一下,蘇曼卻嘻嘻傻笑:“躲貓貓,躲貓貓,好玩!好玩!”阿柔見她憨傻,一時疑惑,隨即吩咐:“帶走!”
寧壽宮裡,蘇曼跪在地上,呆憨地笑着:“太后要問什麼,奴婢一定都告訴您。”太后問道:“哀家問你,昨日半夜,在御花園假山石後頭私自燒紙的人是你嗎?”蘇曼憨憨笑道:“是我,因爲我覺得,那樣很刺激。”太后道:“所以你是知道,在宮裡頭犯了大忌,是要挨板子的嗎?”蘇曼天真無邪面露期待道:“板子?好不好玩?”太后見她也瞧不出可疑,阿柔讓人端來一個恭桶,衆人皆捂着口鼻隱隱作嘔,太后對蘇曼道:“今日看你可憐,就不打你了,這是昨日哀家吃剩的御膳,哀家賞給你了。”蘇曼憨憨傻笑:“多謝太后恩典!”隨即下手抓起稀屎,強忍着噁心,狼吞虎嚥起來:“好吃!真好吃!”太后見狀打發道:“帶回去吧。”
回到承乾宮中,送走了寧壽宮的人,蘇曼才快步進入臥室,薩仁趕緊讓人打水給她清洗,又準備了漱口的東西和接嘔吐的痰盂,宣嬪在院中拉着馬頭琴,以琴聲掩蓋宮女房中傳來的輕微嘔吐聲,待蘇曼好些,蘇曼找來藤條遞給薩仁:“來吧,放心打我,使勁些,這樣娘娘對外才有說辭。”薩仁不忍心下手,抽在蘇曼身,痛在自己心。次日用了午膳,宣嬪到太后宮中請安,太后問道:“昨日阿柔辦差驚擾了你吧?”宣嬪賠笑道:“沒事,姑母,阿柔姑姑也是爲了知音好。”黑豆跳上太后的膝上,太后撫摸着黑豆繼續問道:“你宮裡的傻丫頭,昨日可還安分嗎?”宣嬪道:“那丫頭,一回去知音就讓薩仁狠狠地鞭笞了,保證她以後都不敢再犯。”太后放開跳地的黑豆:“不用等她二十五歲了,等明年哀家就讓她離宮嫁人。”宣嬪正低頭思索着如何應答,腳下的黑豆在她的裙邊輕輕蹭着。
太后因爲疑慮宣嬪包庇宮女,想與她一同返回承乾宮,纔剛到宮門口,便見一個拎着紫檀木食盒的小太監站在宮門口,見了兩隊攆駕,立刻打了個千兒,跪地叩首,宣嬪先下轎,阿柔和宣嬪一齊引太后下轎,太后和宣嬪走進小太監,宣嬪堆笑道:“姑母,是知音一時嘴饞了,叫御膳房做的小點心。”太后鄙夷道:“是嗎?”隨即向阿柔甩眼色示意,阿柔將地上的食盒打開,將點心一盤盤端在地上,一個一個掰開,宣嬪見她們如此,已經慌了神,跪地的小太監雙腿直顫,冷汗直冒,阿柔最後在一塊松子奶皮酥裡找到了一張紙,阿柔揮手讓左右將小太監押走,小太監直呼饒命,太后輕輕拍着宣嬪肩膀,把宣嬪嚇了一下,太后微笑着說:“跟人互通消息的戲法,你還是嫩了點兒啊。”宣嬪早已兩腿發軟,撲通跪地:“求姑母饒恕知音吧,知音也是身不由己啊!”太后扶她起來:“大庭廣衆,不用說跪就跪,回宮裡,你跟哀家細細說,若有一句不實,哀家可不管你我有沒親緣,若你犯的事尚小,哀家可以不過問,但若是干預朝政,影響母族戰況,哀家決不會姑息養奸。”宣嬪便進宮裡單獨跟太后說了素達尼福晉的事,太后聽聞後震怒:“豈有此理!真是反了!”隨即斥道:“既如此,你早該跟哀家來說,爲何一直瞞着不告訴哀家,縱然葛爾丹給你姐夫糧馬好處,我大清的蒙古諸部就沒有這些嗎?更何況哀家聽皇上說,葛爾丹如今潰散如泥,敗走流寇,如何自己餬口都要緊,哪裡敢跟我大清抗衡,簡直是螳臂當車,燈蛾撲火!你們姐倆,還要做那種人的走狗嗎!”宣嬪跪着不敢言語,太后收了斥聲,嘆道:“罷了,你就好好在自己宮裡靜思己過兩天吧,這兩天若是你的宮中再有人生事,哀家就讓人把你送回蒙古,讓你感受下真正的烽火硝煙,沙場上不分男女老幼,刀劍炮彈可是無眼的。”宣嬪跪行拉着太后的裙裾,慌張哭道:“姑母,別送知音回去,知音不想到戰場上,知音想在宮裡!”太后使勁一蹬,宣嬪跌倒,太后徑直出門,隨即吩咐道:“回宮!”
另一邊,老福晉在房中給前線寫招安勸降的蒙古文書,太后身邊的阿柔領着兩三個繡娘跟了進來:“這是蘇杭進貢的浮光錦,穿在身上波光粼粼,太后命我裁製了幾件,做了拿給小格格和福晉穿。”老福晉放下筆,走上前撫摸着托盤裡的錦衣,讚歎道:“中原的衣料就是好,摸着滑滑的,姑姑代老身謝過太后。”阿柔繼續道:“還有件事,太后想讓您過去一下,是關於小格格的終身大事,太后想讓您去跟她詳談。”老福晉爲難道:“可是,老身一時有事情,分不開身,姑姑可否等老身一會兒?”阿柔看了看桌上正在起筆的蒙古文書,堆笑道:“福晉在寫信嗎?那奴婢就在此等福晉寫完。”老福晉道:“這……讓太后等實在是於禮法不合,這樣吧,老身這就跟你過去,請姑姑帶路吧。”她正準備走,吩咐琪琪格道:“一會兒看住書桌,別叫人亂動。”琪琪格恭順答是,見她們都出去,還是不放心,走出了屋外四處張望,見她們果真都往太后的住處去,這才進了屋子裡,到書桌前,拿起毛筆在信上寫着挑釁之語,她正寫一半,阿柔和老福晉又突然折返回來,剛掀開門簾,就看到琪琪格拿着毛筆,在紙上書寫,琪琪格慌地下跪叩頭求饒:“奴婢再不敢了!求福晉饒命!”老福晉端詳着紙上的語句,立刻給了琪琪格兩個耳光:“大膽賤婢!誰給你的膽子,敢挑撥蒙古!”阿柔見老福晉還要揮巴掌,立刻阻了她:“這種賤婢,讓奴才們責打就是了,老福晉何須親自動手,仔細您老手疼。”老福晉拽着她的衣領龍華, 把她揪着就快步往屋外拎:“走,咱們去見太后,讓太后發落你!”
不多時,在琪琪格的梳妝檯上找到了素達尼福晉家僕的家書,太后看着這些信,又仔細瞧了瞧琪琪格:“你是從前承乾宮裡伺候的嗎?”琪琪格的衣領皺皺的,跪着瑟縮答道:“是,奴婢伺候宣嬪娘娘多年,是宣嬪娘娘撥了奴婢給老福晉使喚的。”太后拿出前日在承乾宮門口的食盒裡搜出的信,將它使勁扔在琪琪格面前:“認不認得這上面的話?”琪琪格也不敢細看,只把頭埋在地裡:“奴婢知罪了,太后,求太后不要責怪娘娘!一切都是奴婢的錯!”老福晉道:“老身早覺得宣嬪跟你有古怪,若一早知道你們跟素達尼福晉沆瀣一氣,老身斷然不會同意讓你伺候!”琪琪格只跪着不敢多言,太后問道:“那麼說,當日太子妃向哀家說起的給御馬下藥致使御馬發瘋,企圖弒君的在逃宮女就是你嗎?”琪琪格見已無法隱瞞,只啜泣承認:“是,是奴婢做的。”老福晉驚愕:“原來你竟敢弒君啊!”太后嘆道:“這是您老來京路上時候的事,爲着您老來宮裡,所以宮裡的雜聞舊案,就統統暫時擱置了,可是這擱置了也有好處,這不,不用咱們左查右問,她自己就作天作地的顯形了不是。”她說着,竟然噗嗤一笑,阿柔也跟着噗嗤一笑,太后邊笑着,邊吩咐道:“來人,去南書房請皇上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