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三天過去,李嬤嬤卻一點消息也沒有打探出來,我之前雖然懷疑這位李嬤嬤對我態度的轉變到底暗藏了怎樣的機心,然而到眼前這個境遇時,我竟然開始依賴她,對她所說的每句話都深信不疑。
第四天時,李嬤嬤終於帶進來一個消息。
"不敢有瞞小主,奴婢今天得到了一個消息,說周國舅等人已經查到了沈大人貪墨官銀的罪證,可是皇上說,如今只能證明您的父親貪墨了官銀,卻沒有證據能證明,小主您殺皇后和瑾夫人是受了他的指使,所以,按律只能斬沈大人一個人,不到滿門抄斬的地步。"
我的心裡一緊又一鬆,也不知道是歡喜娘她們能保住命,還是該心痛父親就要被斬首,雖然從小到大他沒有疼過我,雖然我一直都是那樣的恨他,可是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眼見他的性命懸於一線,我的心裡依舊仿若油煎般的,再無當年想象中的暢意。
李嬤嬤打聽來的消息斷斷續續,我心中忐忑不實,就連睡夢裡,也是刀光血影一片,二位孃親的哭喊,哥哥嫂嫂以及那初生孩兒在我的眼前身首異處,尖叫聲裡驚醒時,只覺得滿身滿臉都是黏膩溼冷的汗意。
裁雪知道我心急,卻一樣是沒有辦法,勸慰的話聽在我的耳裡,只覺得蒼白無力,我很怕,真的很怕,我的天和地一瞬間已經全都崩塌了,我突然開始懷疑,當初我發狠要我爲刀俎時,到底對不對?
若沒有那時的恨,沒有那時的刻骨報復,可能到今天,最起碼能保得了我的家人無虞吧!
其實還是我大意了,我怎麼能以爲在英宏以周家富貴和後位的交換下,她們就能滿足心平呢,雖然英宏和太后是因爲當年的奪子隱晦而生仇,可是太后她又不能將皇帝怎麼樣,如此,就只能將滿腔的怒火滿心的恨怨全都發泄到了我的身上來,更何況,我還殺了她的嫡親侄女,瑾夫人!
她是絕對不會讓我活下去的。
初時她尚不敢下手,此時見周慧妃很得英宏的寵愛,明顯是抓住了皇帝的心了,她如何不知道君恩淺薄這個道理,她等的,就是英宏的心不在我身上的這天啊!
所以,她們要殺我父親是假,殺我全家也是假,殺我是真,我可是太子的生母,我活着一天,就是對她們最大的威脅!
不是昊兒死,就是我死;不是我死,就是——昊兒死。
我和昊兒,只能活一個!
這樣認知讓我怕得渾身發抖,我若死,我全家就要都被綁縛殺場;要保我全家,就只能保住我,若保我,就只能將昊兒放在刀口上!
一頭是孃親;一頭是昊兒,而我,就是那個決定他們生死的秤桿,就看我的心往那邊傾斜了。
淺梨殿金碧輝煌的屋檐高聳,我如一隻螻蟻般困在裡面走投無路,有飛鳥來時,我直恨不得自己肋下能生了翅膀,就跟了它去。
終於,我一咬牙,我要
險中求勝,我不能等,我絕對不能就這樣等!
喚來裁雪,命她去小福的遺物裡,翻出一套太監衣服來,裁雪見我拿起那衣服直往自己身上套,她嚇了一跳,一把抓住制止,"小主,死人的衣服穿不得啊。"
我如今哪裡還顧得了這個,輕輕推開她的手,"不防事,"裁雪攔阻不住,她吃驚而又疑惑的看着我,"小主,您這是要做什麼?"
我的手停了一停,隨即接着整理衣服上的扣子,"我也不知道?"
"啊,您也不知道?"裁雪分明被我這句話嚇到了。
我轉過身子,看着裁雪的眼睛彷彿要噴出火來,"我也不知道我要幹什麼,去找誰,我只知道,我不能在這裡等,我一定要想辦法出去。"
裁雪先是大瞪着眼睛看着我,漸漸的,她的目光也堅毅起來,她定定點頭,"好,不管小主做什麼,奴婢陪着小主一起去。"
我卻搖頭,"不行,你不能和我一起去,你留在這裡。"
"啊,那怎麼行,奴婢不在小主身邊,萬一小主您……,"裁雪頓時大急。
"就這麼定了,你留在這裡看動靜,"我不由分說的打斷她的話,取過梳子往她手裡一塞,轉身坐到妝臺前,"給我把頭髮攏起來。"
裁雪愣了會兒,她知道擰不過我,只好一邊流淚一邊替我將如瀑布流瀉的長髮挽到頭頂上,用青色的帶子綁好了,這纔將太監專用的冠帽給我戴好。
我照了照鏡子,除了我的臉色太過蒼白外,活脫脫就是一個舉止陰柔,瘦弱淡薄的小太監的樣子。
將被褥弄成有人睡的樣子,命裁雪在門外守了,我隨便拿了個什麼在手裡,低着頭,從淺梨殿的偏門出去,淺梨殿外把守的外差房的太監看見了,揚聲喝道,"什麼人,做什麼的?"
我低着頭,捏了嗓子道,"回公公話,這裡的梨果兒正是長肉的時候,張總管命小的去花木司取些花肥來催一催。"
那太監就擺擺手,"好,那去吧,回頭梨兒長好了,可得記着哥們幾個啊。"
"哎,"我趕緊答應了一聲,順着淺梨殿外牆的青石小道,急急的去了。
等出了淺梨殿後,我才鬆了一口氣,卻又頓時心中緊迫起來,站在那條我往日走慣了的青石板路上,我竟恍惚不知該往何處去,往流雲殿方向走了幾步又停住,無論我的心裡有多麼的想看一眼昊兒,我也知道,若萬一此時被太后的人知道了,只怕就正好給了她找茬的機會。
我不能給瑛兒找麻煩,不能!
轉過身子,我強忍着內心刀割般的痛楚,擡步向前走去,走着走着一擡頭時,卻發現,我竟然不知不覺的,來到了清心殿。
清心殿,英宏看奏章和安睡的地方,那一天也是穿了這身太監的衣服,他將我帶到這裡來,他告訴我,他之所以將我禁足,不過是要掩了人的耳目,帶我
出宮去見娘。
那時我是多少的感激和歡喜啊,如今,清心殿還是清心殿,我還是我,就連身上的衣服,亦依舊是一身的太監服,然而,他之於我,已經是天壤之隔了!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來這裡,難道在我的潛意識裡,我還是想要從他這裡得到護持麼,我被貶已有半年,這半年時候不長,卻足以能夠讓一個帝王的心,從我的身上轉去另外一個人的身上了呵!
清心殿前一如既往的安靜肅然,金甲御林軍威風凜凜護守兩邊,宮人全都掂着腳尖進來出去,不敢發出半絲兒響動來,微風吹過,帶來清心殿內獨有的龍涎香,我的心裡猛然一刺,我有多久,沒有聞到這個香味了呵?
慢慢的轉身,慢慢的離開,我不知道英宏再見我時,眼裡是否還有往年的情意,但是有一天我卻知道,這個清心殿,我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去了的。
我很想找劉喜,可是皇上身邊的人,裁雪找不到,我自然也難以見到。愣了許久後,我決定去找安槐。
雖然我知道,就算安槐位列內務府總管,然而大肅朝的規矩,太監和后妃都不得染指政事,就算是找到他,亦未必能幫得了我什麼,可是如今,他卻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兜兜轉轉的來到內務府外,依我這樣的小太監身份,自然也一樣進不去,好在內務府外不如清心殿看守的嚴謹,我找了一個小太監問安槐時,那個小太監只是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就道,"前兒給慧妃娘娘置辦的衣料子出現了色差兒,慧妃娘娘一怒之下,已經奏明瞭皇上,將安總管貶去皇陵看管太廟了。"
"什麼?"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安槐這個內務府的總管,當初在瑾夫人還是貴妃時,就想將他搬開了讓李德取而代之,是我從中插了一手,設計露了點兒李德的事被英宏知道,當時的瑾貴妃因爲李德的事被狠狠訓斥了一頓,眼見着李德已經扶不上去,手邊又沒有其他可信的人扶持,瑾貴妃這才罷了。
我竟沒有想到,慧妃竟比她姐姐出手快捷,並且省事又輕鬆的,只是一句話,就讓英宏撤了安槐。
愣了許久,我這才又問,"那……新的總管是誰?"
"是柳總管,"那小太監答了一句,甩手走了。
我心裡一動,脫口問道,"哪個柳總管?"
那太監回過身來,明顯的不耐煩,"不就是之前敬事房的柳總管嗎?哪裡還有第二個柳總管的,"說完,就揚長而去。
"柳壽?"如果說之前對於安槐的被貶,我只是吃驚,此時接替內務府總管的竟然會是柳壽,我就只是奇怪不解了,這柳壽和安槐可是表兄弟啊!
然而此時我亦顧不上這些了,安槐被貶,我連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心裡頓時彷彿千斤重石一下子墜到了谷底,只覺得無助絕望到了極點,找不見劉喜,安槐亦離了宮裡,到此時,我竟是連句話,也傳不出去了。
(本章完)